好不容易留下的活口,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它失血过多而亡。
秋羚的后腿几乎被羽箭贯穿,应当及时处理才对。是以明斐不敢耽搁,立即同明昙告辞,与桓矜一同将猎物带回营地。
世子的马是裕王府专门为他培养的良驹,驮一头秋羚不在话下。明斐猎到了好东西,心情甚佳,干脆地拒绝了桓矜要把马匹让给自己的请求,淡淡瞥好友一眼,挑眉道:“九公主都不计较了,你还在忐忑些什么?”
“我……”桓矜卡了卡,不敢与他对视,只得垂头丧气道,“是我太没用了,差点让世子爷空手而归。”
“行了行了,若没有这只秋羚,难道我就会空手而归了么?”明斐摇了摇头,伸手去拍桓矜的肩膀,笑着宽慰,“再说,这回也是我为了与公主避嫌,所以才非要拉着你来的。归根结底,要怪也是该怪我才对!”
完全没想到好友竟会如此大气如此温情,桓矜感动地抽了抽鼻子,差点就要热泪盈眶。
然而,还不等他酝酿好眼泪,明斐却又忽然想起了对方的种种纨绔行径,于是瞬间板起脸来,背着手,对桓矜批评教育道:“你既然对我于心有愧,那日后就再不能像往日那样胡闹!等一会儿回了营地,我便去拜访桓大人,让他安排个人来教你骑术,省得让你有空再到外头花天酒地!”
桓矜:“……”
感动瞬间变成了悲恸。
他心里呜呼哀哉,还来不及挽留自己即将失去的美好生活,就见明斐的眼神猛然一厉,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一把将手里缰绳丢给桓矜,疾步冲向不远处那棵参天大树——
“哎哟!”
伴随着一声尖锐的惊呼,一个身量矮小的人竟从树后被明斐给抓了出来,提溜着脖领子,狠狠撂在地上,半天连爬都爬不起来。
“你是什么人?”明斐冷冷地盯着他,威严喝道,“东风围场乃是皇家重地,岂容你在此鬼鬼祟祟?还不快将身份如实招来!”
“世子……世子殿下恕罪……”
那人哎哎痛呼数声,显然
是摔得不轻,但也仍不敢对明斐不敬,只能勉强佝起身子,冲对方行了个大礼,断断续续道:“老奴是御马苑的管事陈内监,奉婉贵妃娘娘之命进林,正要给二皇子送去一把新的马鞭,绝无冒犯世子殿下之意啊!”
二皇子?
因为不久前才目睹过对方败于九公主手下的场面,明斐对其实在没什么敬畏之心。因此,他也并不曾只听到一个名号便放人,反而还眯起眼睛,深究道:“哦?那马鞭在何处啊?”
陈太监一愣,赶忙掀起衣摆,解下随身的一个黑色布包,战战兢兢地递到明斐眼前,“请世子殿下过目……”
明斐蹙着眉,伸手把那布包打开看了看,里面果然装着一根被卷起来的短鞭,看起来新崭崭的,皮料也十分华贵,确实像是宫中皇子们惯用的样式。
不过,虽见了东西,明斐的怀疑却也并未全部打消,而是把布包扔回陈太监怀中,再度发问道:“你既是御马苑的管事太监,手下难道还没有几个供以差遣的人手?何须亲自一人跑到这林场当中?”
现在他们所在的位置已至边缘,但离营地到底还有些距离。这陈太监既不带人手,也不带马匹,反而单独跑进林中,怎么想都仍有些古怪。
“……”
陈太监没有立即答话。
他低着头沉默片刻,眼珠转了两圈后,忽然哭丧下脸,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解释道:“老奴自是知道林深难行,原本也带了几个徒弟跟着,可他们却全都蠢笨如猪,刚进林就与老奴走散了!”说着说着,陈太监又一矮身,给明斐狠狠磕了一个头,哭道,“唉,先前婉贵妃娘娘亲自吩咐过,务必要把这马鞭给二殿下亲手带到——不然,老奴也绝不敢擅自闯入林场重地,还险些冲撞了世子殿下——都是老奴罪该万死!”
他的嗓门尖利无比,这番长篇大论吵得明斐脑仁子一阵阵发疼,不禁挥手斥道:“行了,闭嘴!”
语气十足凶狠,隐带杀气,吓得陈太监立即便止住了哭声。
莫非世子仍然不信……
陈太监眼神游移
,紧张地出了一身汗,脑门死死贴着草地,半点都不敢往上抬。
就这么直过了好一会儿后,头上才终于再次传来明斐的声音,没好气道:“你最好说的是真话。”
陈太监浑身一抖,小心翼翼抬起眼来,便见裕王世子正居高临下地盯着自己,眼神如同刀刃般锋利,顿时吓得他两股颤颤,急切高喊:“老奴所言句句为真,断不敢欺瞒世子啊!”
“……哼。”
婉贵妃向来溺爱二皇子,此事人尽皆知,差使一个会办事的太监给后者送趟马鞭罢了,倒也实属正常。
明斐未能听出什么破绽,可心中却仍有些疑窦,所以也没给陈太监什么好脸色,只冷笑着伸出指尖,满含警告意味地朝他点了点后,便转过身,自顾自牵马离去了。
独留陈太监在原地跪了许久,方敢扶着树干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朝旁边狠狠啐了一口。
区区一个世子,摆什么谱!
他目光阴鸷,恨恨向明斐离去的方向瞪了一眼,手掌下意识地探向腰间的黑布包袱,仔细摸了摸,见东西安好,不由长出一口气。
罢了,还是赶紧找人,早点完成贵妃娘娘交代的任务才要紧……
明斐和桓矜离开后,明昙几人仍旧骑着马,在林中慢吞吞地四处闲逛。
自从那只秋羚出现后,一直都没再见到什么新的动物。不过明昙倒也不急,和林漱容并列走在前面,一边和她闲聊,一边四处张望着周围的参天古木。
平日做题最是费眼睛,这会儿能多看看绿色,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又何尝不是件好事?
明昙佛系得很——反正她又不打算在秋猎上出什么风头,猎不猎得到东西都无所谓嘛。
跟在两人身后、很想出一出风头的林珣:“……”
麻了。他白眼一翻。
九公主心里只有他姐,难道还指望她会管自己想不想围猎?
算了算了……反正三人行永远是我没有姓名,这不也早就习惯了吗?
然而,众所周知,反flag之术太过强大,越不想
的事情越容易发生。
又走了半炷香,正在明昙与和林漱容谈论《京城商品经济发展状况》这个经典课题的时候,前方草地里竟忽然窜过一个小小的白影,速度很快,但在一片浓绿中却显得分外扎眼。
几人不约而同怔了怔。
大半天都没遇到任何猎物,此时忽然有一只送上门来——哪怕只是野兔之流,也断断不能轻易让它给跑掉!
明昙眯起眼,从筒中抽出一支羽箭,回头朝林珣扬了扬眉,挑衅似的说:“林指挥使,咱们各凭本事?”
林珣不甘示弱,“自然!”
林漱容是实打实的读书人,对这些武事素来兴致缺缺,见状也不同他们争抢,只笑道:“那我不妨做个裁判,但看你二人之间,究竟是谁能率先拔得头筹了!”
话音刚落,两人便同时拽紧缰绳,互不服输地对视一眼,策马向白影逃窜的方向追去。
……
明昙眼神很好,即使猎物借着高草遮掩,不断转移阵地、东躲西藏,她也仍旧能够锁定它的位置,紧紧追踪,将其不断逼向前方草皮渐稀的空旷地带。
白影听到身后的马蹄声慢慢迫近,速度更快,几乎是使出了浑身解数,飞速冲到一片矮草当中,也因此露出一点雪白柔顺的皮毛。
“公主,我便不客气了!”
林珣朗声一笑,看准时机,就在白影出现于视线当中的那一秒,弓上搭着的箭矢便脱弦而出,不过瞬息便——
射了个空。
林珣:“……???”
明昙:“哎呀,林指挥使这不是挺客气的吗?”
红衣少女懒洋洋地笑了笑,策马又紧追了几米。她一边冲林珣翻出个轻蔑的白眼,一边则拉开紫杉长弓,瞄准那抹白影的右上两寸之处,屏息片刻,斩钉截铁地松开了指尖!
下一秒,白影应弦而倒,草中传出“嗷”的一声哀鸣。
“咦……”
听到猎物的叫声后,明昙微微蹙了蹙眉,翻身下马,往其被击中的地方走去。
“啊啊啊!凭什么你一射就能中!”
林珣无能狂怒,猛薅
自己的头发,“气死我了,我明明是对准之后才放箭的啊!”
“唔,你瞄准的是不是刚才那块白毛?”明昙漫不经心地问。
“当然!”
“那对准了个锤子哦。”
明昙嗤笑一声,简作嘲讽后,终于走到了猎物跟前。她低头一看,顿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矮身细细端详,暂时没顾得上继续搭理对方。
“你倒是把话说完啊,”见她半晌沉默,林珣不禁催问道,“怎么就没对准?”
“……从草中露出来的那块白色皮毛,其实是它的尾巴才对。”
之前那箭准头甚好,虽然阻止了猎物继续逃跑,但却并没有扎到其身上,伤口也不怎么深。
明昙回过神来,高挑眉梢,伸手把草丛里嗷嗷叫唤的小动物抱入怀中,起身向林珣展示,笑道:“看到没?你方才那箭,定是擦着它的尾毛而过,所以才会不幸落空的喽。”
“这是……”
在目光触及那只雪白的动物后,林珣倏地一愣,瞪大眼睛,语声中甚至都有些结巴了起来。
“这、这是一只白狐?!”
——不错。
被明昙一箭划伤右腿的动物,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
它身量很小,周身毛色纯正无比,白得像是屋檐上的厚厚积雪,不带半丝杂色;毛茸茸的大尾巴盘卷在身后,像是一把柔软的刷子般,挥动之间轻轻蹭过明昙的手背,给她带来一阵微妙的痒意。
“嗯,我本还以为是只个头大些的白貂呢。”明昙点点头,伸出一只手指,轻轻戳了戳白狐的脑袋,引起一声有气无力的“嗷”。
“没想到居然是只狐狸,还真挺少见的。”
她自顾自地说完,逗了半晌狐狸,却仍未听到对方接话,不由茫然地抬头看去——
结果,却被震惊成一尊石雕的林珣吓了一跳。
“阿珣?”明昙懵了一懵,“你怎么了?”
“……”
林珣整个人都木愣愣的,仿佛没听到她在说什么,依然维持着满脸呆滞的表情,死死盯住那只白狐。
呃,这是因为一箭没中,所以被打
击傻了?
明昙疑窦丛生,刚想再问一遍时,林珣后方便传来了林漱容的声音,温和道:“如何?是谁先射中这个猎物了?”
“姐姐!”
林漱容一来,林珣便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冰水般,彻底回过神,转头急声道:“你快看!九公主猎到了一只白狐!”
“……白狐?”
听到这两个字后,林漱容竟然也结结实实地一愣。
她望向满头雾水的明昙,在目光接触到后者怀里的那只小狐狸时,登时连眼睛都睁大了几分——
“殿下!古籍有言:‘白狐至,国民利。’自上古以来,野兽皮毛洁白,则是公认的祥瑞之兆,”林漱容的语气里都带上了几分平日里不常有的兴奋和敬畏,难掩激动道,“这可是一只通灵瑞兽啊!”
“……???”
明昙张大嘴巴,与这只本应生活在北极地带不假、但却一定没有什么通灵之能的狐狸对视了一眼。
然后,她茫然地抬起头,望向满眼皆是对祥瑞又喜爱又尊敬的林家姐弟,真情实感地说道:“……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