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1 / 1)

“……”

林漱容微不可察地蹙起眉,下意识别开了目光,不愿与明昙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对视。

“自然是因为,这衣裳是殿下亲赐了。”

她心中连连叹息,只觉得自己即将维持不住那副冷心冷情的面具;可嘴上却仍然滴水不漏,反而还加重了两分语气,淡淡地补充道:“而且……能承蒙殿下相邀,参加秋猎大典,臣女心中当然感激不尽。”

——后半句纯粹是拉开二人距离的客套之谈。

秋猎之礼三年一度,在东风围场举行。能有资格携家眷一同参加的,除了皇亲宗室,便是四品大员往上的高官了。

林相位列正一品丞相之位,秋猎当然有他的名额;林漱容作为长女理当前往,和明昙相不相邀可没甚关系。

“……哎呀,好啦,我和你闹着玩呢。”

见林漱容连“臣女”这个自称都用了出来,摆明是很有?不悦,明昙只好扁了扁嘴,收起那?捉弄对方的心思,松开双手站到安全距离,委委屈屈道:“卿卿别生气嘛。”

“我不曾生气。”

林漱容深深叹了一口气,见明昙像只淋了雨的小猫一样,可怜巴巴地眨眼盯着自己,刚硬起来的心肠顿时又软成了一滩水。

“只是殿下,您如今也大了,”林漱容伸出手,为明昙抚平额角的发丝,语气虽不严厉,却也令后者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身为公主,该有的礼仪都应谨记。小时候任性?倒也罢了,可如今,无数双眼睛都正盯在您身上,若在规矩这方面出了差错,您叫我如何还有颜面去拜见陛下和皇后娘娘?”

“但是我在别人面前……”

在林漱容不容反驳的注视下,明昙辩解的声音也渐渐微弱,泄气似的塌下肩膀,嗫喏道:“我也就只对你这样嘛。”

她的话语又轻又软,仿佛是一小块云朵,仅仅只试探性地蹭了蹭林漱容的耳廓,却让后者的心脏登时漏跳一拍。

自己对殿下而言,总是尤为不同

的么……?

——然而,这个念头还未生芽,便又被她狠狠掐灭在了脑海之中。

君臣相得。

林漱容闭了闭眼睛,狠下心肠,也不顾明昙低落的语气,仍然坚定地肃容道:“高位之人治下时,最忌偏颇。殿下聪慧如斯,又做了那样多的朝政习题,难道竟还是不懂这个道理么?”

明昙被训得垂下头去,在对方看不到的地方撅了噘嘴,丧气地咬住下唇。

可我也没把你当成是普通的臣子啊。

她有心反驳一二,但见林漱容此刻面色凝重,俨然一副认真授课的先生模样,故而也只好把话憋回了心里,恹恹地说:“好好好,我记住啦,卿卿别凶我了行不行?”

其实对于林漱容来说,她代表林氏被陛下寄予厚望,身担辅佐未来女帝之职,是最怕明昙因为自己的疏忽而养成一?不好的习惯的。

但眼下,见小公主在旁边站得规规矩矩,脑袋也蔫耷耷的,半点不见平日里的意气风发……

林漱容也十分不忍,犹豫片刻,终于缓下声线道:“殿下日后记得就好……罢了,不提这?了——您的那身骑装呢?”她微微一笑,转开话题,朝明昙轻轻一眨眼,“可否换上让我看看?”

虽然明白对方是有意在哄着自己,但明昙还偏偏就吃这一套。

小公主歪了歪脑袋,总算再度笑开,好似一只穿花蝴蝶般转过身去,雪白的纱质裙袂在空中划出一弯波浪。

“这就去穿给你看!”

秋猎当日,天朗气清。

辰时方至,浩浩荡荡的人马便聚集在了东风围场当中,不但有英姿勃发的王公贵族与文武百官,还有许多打扮华丽、举止优雅的后宫嫔妃和诰命夫人。

声势浩大,旌旗蔽空,单是人数与规模便十分可观,足够使人惊叹不休。

按照天承的礼制,秋猎之前要先在皇帝的带领下,向天帝诸神三跪九拜,行祭天之礼,用以答谢上苍对本国的眷顾;礼成后,众臣归位,再由皇帝张弓,向林中射出?一箭,秋猎方才

正式开始。

早在天还没亮的时候,耿靖便率禁军来到了围场,将不少野兽都驱赶到了围圈当中。待祭天礼毕、陛下张弓搭箭后,他一声令下,围圈登时被人打开,兽群几乎是瞬间便四散开来,向着林中仓皇奔逃。

皇帝尤善骑射之术,即便年岁大了也未曾落下。他眯起一只眼睛,将闪着寒光的剑尖对准了一只矫健迅捷的雄鹿,屏息凝神片刻,骤然松开指尖——

“嗖”的破空之声传来,羽箭急射而去,精准射中了雄鹿的脖颈,将它一击毙命。

“陛下好箭!”

人群中立即传来欢呼赞叹之声。皇帝微微一笑,收好长弓,命人将雄鹿好生料理,转身对众人朗声道:“吉时已至,诸位还等什么?且去林中大显身手一番罢!”

不少血气方刚的男儿们早就挑拣好了自己的猎物,闻言立即高呼一声,迫不及待地翻身上马,向丛林疾驰而去;而女眷这边,在皇后的安排下,也有不少宫女迅速上前,服侍着诸位娘娘夫人小姐们前往营帐当中,尽情吃茶谈天。

皇子公主们的队伍与官臣们挨得挺近。

明昙一袭大红的骑装,身量高挑,又是沉鱼落雁之容,在人群中格外引人注目。

待秋猎正式开始后,她与明景分道扬镳,正准备去找林漱容,邀对方一起到林中狩猎时,却不料——竟被一旁早有准备的二皇子拦住了去路。

“小九这是急着去哪儿呢?”

明晖和善地笑了笑,扬起手里的牛角长弓,同她亲切道:“听说你接管禁军之后,便一直勤练武艺,二皇兄早想领教一番……今日恰逢良机,林外已设了箭靶,不知小九可否赏脸,与我前去分一分高下呢?”

他说话时的音量不大不小,刚好让周围的臣子们听了个清清楚楚,一时之间纷纷朝他们侧目过来,眼中闪烁着看热闹的光。

“……”

明昙的指尖轻轻一颤,面色微沉。

自己在禁军营中的动向本该是秘密,但为何会被明晖知道得如此清楚?

她眯了眯眼睛,脑中顿时划过数个人名

,不由在心中暗暗冷笑。看来还是不能太心慈手软了。

——不过,好在她早有提防,这?探子只知道表面的一?东西,并不了解明昙过往的真实经历。

就比如……九公主确实习练过骑射,但却并不是在“接管禁军之后”,而是自幼为之。

早在多年以前,在皇帝的暗示下,林漱容便开始有意按照太子的规格,不仅教导明昙文治朝政,也督促她勤练武艺和骑射之道。

而此前,由于公主并不需要习武的缘故,为了让自己不太扎眼,明昙从未使用过宫内的演武场,只在坤宁宫或林府当中练过武。

这样麻烦的训练持续了很久,直到明昙及笄,皇帝把禁军交给她后,后者才终于不用再委屈自己,特意和耿靖借了军营中的场地,专门用来练习弓马箭术。

结果未料,一时不察,居然还是被明晖给得知了自己的动向……

真是手眼通天。

明昙在心中暗暗冷笑一声,面上却仍旧滴水不漏,缓缓道:“二皇兄说笑了,哪有什么‘精于骑射’?不过是闲着没事,便同耿、林二位指挥使学了两手,尚且称不上熟练,如何能与皇兄相较?”

这就是推辞的意思了。

明晖意味深长地望着她,还没答话,旁边的队伍里便兀然传出一声大笑,将不少官员都吓了一跳。

“九公主何必自谦!下官运道颇佳,曾有幸造访禁军营,恰好一睹过您练箭的风采——不说百步穿杨,却也靶靶都能正穿红心!”

发话之人是骁骑参领吕巡。

他是朝中有名的武将,生得虎背熊腰,一边越众而出,一边冲明昙拱了拱手,继续高声说道:“如此本领,若还不可以称为‘精通’……那我们这?连十环都无法轻易击中的人,又只能算?什么呢?”

吕巡话音刚落,周围忽然一静,不少人都吃惊地望向明昙,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九公主的箭术竟然这样精绝?

另一边,不等众臣回过神来,便有人相视一眼,立刻抚掌应和道:“想不到九公主年

纪轻轻,便有如此巾帼英姿!不愧是中宫嫡女,难怪最得陛下青眼!”

“是啊,吕参领亲眼所见,怎会有假?”

“公主既有这般好箭法,又何必推辞?还请与二皇子殿下比试一番,让臣等开一开眼罢!”

尚不及反驳,便听到人群中这明显是在带节奏的附和,明昙眼神一凛,转头冷冷望向正满脸诚实的吕巡。

捧杀?

靶靶穿心,这得是何等高超的箭术才能做到?即使明昙射术不错,却也断然不会有这样的能耐!

此人如此吹嘘于她,把一?莫须有的东西强加过来,定然是包藏祸心!

可是现在,眼看“中宫嫡女”、“最得陛下青眼”这样的高帽子已然倒扣下来,还有不少本持怀疑的众臣转变态度,渐渐开始期待起来……

算了,谁知道明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谨慎起见,可不能着了他的道。

丢脸就丢脸吧,韬光养晦最重要。

明昙抿起唇瓣,咬了咬牙,正要坚持拒绝时,却听吕巡身后又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有人淡淡说道——

“吕大人身为堂堂骁骑参领,居然连公主的骑射水准都要不如……这等短板,竟也好拿出来公然宣讲么?”

众人一愣,纷纷转身,如摩西分海般,为说话之人让出一条道路。

只见他们之间,林漱容负手而立,穿着一袭绀青色骑装,与明昙那身的制式完全相同,正满脸似笑非笑地盯着吕巡。

“我若是大人您啊,”她扬了扬头,毫不客气地讽刺道,“只怕早就要羞愧难当,立刻向陛下移病辞官,再也不敢见人了呢。”

“……你、你!”

吕巡愣了半晌,方才反应过来,被林漱容嘲讽得火气翻涌、瞪大眼睛,脸上横肉都微微抽动了起来。

然而,“你”了半天,他也仍旧忌惮对方丞相之女的身份,不敢轻易造次,只能偷偷把目光递向明晖。

“……”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明晖在心中冷嗤了一句,懒得帮他找什么场子,于是只当

没听到林漱容的讽刺,自顾自地紧紧盯住明昙,再度含笑相邀道:“吕参领所言固有不妥之处,可这只是咱们自家人的小小比试罢了,本就不分什么胜负,小九却仍不愿意赏脸么?”

见他尤不死心,明昙油然心生厌烦,正要不管不顾地断然拒绝时,却忽然对上了林漱容的目光。

后者朝她眨了眨眼,微微一笑。

“——!”

多年的默契,只凭一个眼神,就让明昙顿时领会了对方的意思。

卿卿这是让她……答应?

明昙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沉吟片刻后,才像是打通了什么关窍那般,豁然开朗。

罢了。

藏拙固然重要,但一味忍气吞声也不是什么好事。若她坚持拒绝,因此遭人轻视,反而会落下话柄,怎么算都得不偿失。

况且,既然卿卿都同意了,那她为什么还不敢露?锋芒呢?

“……二皇兄诚心相邀,明昙焉有拒绝之理?”

明昙勾起唇角,扬眉看向明晖,神情里尽是从容悠然,平静地答道:“那皇妹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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