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1 / 1)

林漱容被顾缨叫到了一个闲置的殿中。

甫一入内,她便识趣地跪在地上,俯首冲对方行了个大礼,低声说道:“臣女知罪。”

“……”

顾缨垂下眼,淡淡看了看她,语气平稳却冷然,“你都不打算向本宫辩驳一番么?”

……有什么好辩驳的呢?

林漱容敛起眸光,没有立即答话,而是在心底自嘲般的轻笑了一声。

虽然方才皇后娘娘所见,的确是个误会不假——但自己心中的那些情丝绮念,明明真实存在,难道也能被简单当作是一场误会么?

她沉默良久,俯下身去,重重磕了一个头,仍然道:“臣女无可辩驳。”

“你、你!”

见林漱容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顾缨不由怒火顿生。

“竟敢对公主起这样的心思,实在荒唐——”

她狠狠一拍桌子,气得面色紧绷,就连周身的威仪都更加迫人,罕有地厉声质问道:“林漱容,本宫问你,你如何对得起昙儿这般看重!”

“……殿下看重于臣女,是臣女一生中最大的福缘。”

林漱容依然端正地跪在地上,缓缓直起腰身,仰头看向怒意凛然的顾缨,温声说道:“所以,臣女并不愿意辜负这份另眼相待的情谊,也并不愿意改变我与殿下之间的关系。”

见她言辞之间表露出的态度似与所想不同,顾缨微微一怔,不等询问,便听林漱容又继续说道:“今日娘娘所见,其实是个误会:殿下醉酒时惯爱闹腾,臣女一时不察,被她扯了一把,所以才会造成那般场面,实非有意为之。”

“那你方才为何承认……”

“因为臣女不愿欺瞒于您。”

林漱容笑了笑,扭过头去,目光在紧闭的屋门上转了一圈,方才落回到顾缨身上,意味不明地淡淡道:“情不知所起,终止乎于礼。”

“——!”

顾缨在刹那之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指尖下意识攥紧。她眼神锋利地盯着林漱容,似是想斥责些什么,可喉中却只觉得分外干涩。

“你与昙儿……你们的身份如隔天堑,又怎能和我们一样?”

“是呀。是不一样。”

林漱容轻叹一声,弯起唇角,神情柔软得过分,却又隐约藏着几分细细密密的伤感。

“所以,我也从未想过,要把自己的心思告知于殿下啊。”

——是的。

诚如她此刻所言,林漱容从不曾打算对明昙袒露自己的心意。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除了陛下,便没有谁会比她更加明白:那个在自己眼中一步步成长起来的小公主,日后也必将会继续扶摇而上,登临青云。

永徽公主生来就注定是个不平凡的女子。

她会成为做大事的人、会成为心怀天下的明君、也会成为在青史中留下铮铮一笔的天承女帝……

而在明昙身后,作为见证这一切的人,林漱容却不能因为自己的私情,就让她背上世俗的骂名,在明昙光辉万丈的人生中留下一个抹不去的污点、留下一个被后人唾弃的罪证——

她不能这么做。

林漱容收起指尖,轻轻闭了闭眼。

……罢了。

若是多年之后,她们还能君臣相得,那便也算是一段千秋佳话。她还有什么不满意?

若是百年之后,她们的名字还能在史书上被共同提及,那便也算是一起经历了数代光阴。她还有什么可遗憾?

这样就足够了。

“臣女可以是殿下手中的一本书、一把剑,甚至是一封奏折。”

林漱容轻轻一笑,声音缓慢而坚定。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她最大的梦想,只是成为明昙身边的良臣。

而非她的良人。

“……”

顾缨的指尖微微一颤。

她望着阶下的年轻女子,一个错神间,忽然又回忆起多年之前,自己出嫁时的那个场面。

华瑢站在自己身边,化了最精致的红妆,伸手扬起那块织着金纹的霞帔,为她披在身上,露出一个深深的微笑。

——那时的阿玉,是否也像如今的林家姑娘这般,满心都是决绝至斯的释然呢?

缨闭了闭眼。

良久之后,她才呼出一口气,疲惫地摆了摆手,低声自语道:“罢了……”

她从位子上起身,走到林漱容身边,亲自伸手将对方扶了起来。

“你与昙儿一样,素来都是有主见的。”皇后软下语气道,“我这个做母亲的又能干涉什么呢?”

林漱容顺从起身,垂着眼,朝皇后再度叠手福了一福,“臣女多谢娘娘。”

“不必如此,”皇后叹息,“这么多年,你把昙儿照顾得很好……倒是我该向你道一声谢才对。”

“娘娘言重。”

林漱容低垂眼睫,浅浅笑了一下。

“此生能够站在殿下身边,定是我前世苦修多年而来的功德……”

“臣女万死不悔。”

明昙对这场深夜的会谈无知无觉。

她宿醉断片,当场失忆,除了隐约记得有个人一直陪着自己之外,对其他任何事情的印象都模糊不堪。

……而且这种感觉还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上次泡完温泉就是这样。

皇帝得知此事后,将她好一通取笑,还说应当赏明昙几坛好酒,让后者平日里多练练酒量,省的到外面丢人。

明昙很不服气,却又无力反驳,只能和林漱容吐槽,“父皇真是的!有什么丢人?我喝醉的时候一定特别老实,才不会干什么奇奇怪怪的事呢,对不对卿卿?”

林漱容:“……”

林漱容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发表任何看法,顾左右而言他道:“殿下今天准备做什么?”

“……”明昙没等到回答,怀疑地瞅了她一眼,却并没深究,转而答道,“我今日打算前往皇庄看上一圈。你和我一起去。”

多年之前,羌弥来朝求娶三公主后,皇帝曾以“睦邻友好”为名,赐给明昙一座皇庄,正位于春州行宫附近。

明昙早就计划要实地考察一番。昨夜睡得一夜好眠,今日精力充足,倒不如正好去一趟看看。

林漱容自然对她无有不应。

皇庄离得果然不远,乘马车也就是一炷香的功夫。到了地

方后,明昙走下车架,用手在额前搭了个凉棚遮光,眯着眼睛向远处看去,不禁挑了挑眉。

目及之处,田亩甚广,尽是一片或金黄或浓绿的庄稼,乍然看去只觉得五谷丰登。

然而,待几人走到近前,细细一端详,却只见麦穗细得没长几粒,叶子也干枯得要命,俨然全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这就是她的皇庄?

“真离谱啊,”明昙瞠目结舌,捻起一片干巴巴的麦叶,油然感叹道,“难怪当年那些老东西没有上折子反对呢,居然是这么个破地儿啊!”

春州与京城相隔百里,平日也没机会到皇庄视察,谁知这里的情况竟如此凄凉?

林漱容读过几本农书,见此情景,也颇觉震惊,“如今正当是收冬麦的时辰,可这里怎么会……”

明昙撇了撇嘴,刚要接话,但恰在此时,旁边的田间却经过了一名黑脸庄稼汉,背上扛着一把锄头,脚程飞快,正要朝着更远处那片绿油油的田地而去。

“诶!那边的大叔!”

明昙眼睛一亮,几步冲上前去,朝对方遥遥招手,“打扰您一下!这儿的麦子是怎么回事啊?”

麦子的长势实在过于反常,可她们是一时兴起而来,未曾同皇庄的总管打过招呼,只能选择问一问田里的佃农。

不过都这么半天了,也没个管事的出来问一问自己这帮人的身份,这倒确实有些奇怪……

那边厢,庄稼汉听到明昙的呼唤后,转头一看,见是个十分美貌的年轻女子,顿时愣了愣,有些手足无措地拨开麦穗走过来,茫然地问:“姑娘是在叫俺?”

他口音很重,充满了农人的淳朴,但能听得出是在极力让自己字正腔圆一些,不禁让明昙顿生几分好感。

“对对,”明昙笑道,“我们路过这里,远远看到小麦长得很好,于是就想到跟前瞧瞧,结果却……”

她有意隐瞒身份,庄稼汉倒也不作他想,见明昙和林漱容都是衣着华贵之人,便把她们当成了外出游玩的大家闺秀。

“姑娘一看就是春州城里的小姐吧

?”庄稼汉挠了挠头,摆手道,“这皇庄里的麦子啊,是出了名的种不活,城郊的农户们人尽皆知!——您若真是想看,不妨多走几步路,到前头的春芽镇里瞧瞧,那儿的麦子可比皇庄要好太多啦!”

得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答案,明昙顿时转头,与林漱容对视一眼,奇道:“皇庄的麦子种不活?”

“唉,是啊。”

庄稼汉叹道:“俺们家里在皇庄当了几十年的佃户,就没见这麦子有哪年能种得好过!之前那个总管,还多少对这事上点儿心,可现在换了那个刘扒皮……”

说到这个名字,他忍不住啐了一口,愤愤道:“为了昧几个钱,连草木灰都不给俺们拿去施肥!眼看今年还是不够收成,他为了给上面交差,就又要去抢春芽镇的粮食……真是丧了天良!”

“刘扒皮?”明昙挑起眉,“大叔说的这人,莫非是皇庄的总管?”

“可不就是他刘世金!”庄稼汉嫌恶地说,“这几年,他仗着没人管束,就把皇庄的人手都调过去给他端茶倒水,连个把守的人都没有!可惜了白家丫头种出来的黄麻,昨个又被偷了几棵,唉,那可是能造纸的好东西哟……”

刘世金?

好像听锦葵说过,他就是自己名下这十顷田地的总管。

无怪乎这么久都没人出来迎接呢,原来这位刘总管,竟是在她的地盘上做起土霸王了?

明昙心思电转,狠狠记了这个刘世金一笔,面上却不曾显露半分,话锋一转,继续逮着自己感兴趣的信息问道:“这位白家丫头,也是皇庄的佃户吗?她竟然在地里种黄麻?”

皇庄里的作物可是都有明文规定的,仅限稻、黍、稷、麦、菽五谷,而黄麻显然不包含在其中。

“哎呀,姑娘,您有所不知!”

庄稼汉见她似乎对白家丫头的行为有些不满,赶忙一拍大腿,急急解释道:“皇庄的地奇怪得很,许多东西都没法种。可是唯独那白家丫头挑的东西,不仅能成活,还长得很好!这几年间,幸亏她机灵能干,带大家种了黄麻和茶叶挑到城里去卖

,不然……整个庄子里的人早就被刘扒皮给饿死了,哪能撑到现在呢?”

他顿了顿,不禁扭头看向远处那方田野,长叹道:“白丫头可真是我们的大恩人呐!”

“哦?真有这么神奇?”

别的作物都不能种,只有白家丫头选的东西能成活?

明昙这下可是被彻底勾起了好奇心。

她扭头望向林漱容,果见对方眸中也是兴致盎然,不禁与之相视一笑,重新把目光转回庄稼汉身上,亲切道:“敢问大叔,可否带我去见一见这位白家丫头?”

庄稼汉一愣,有些警惕地蹙起眉头,似乎在懊悔自己嘴快一般,小心翼翼地问:“姑娘找她,是有什么事?”

“不瞒大叔您,我们家里有几块田地急需打理,但正好缺一位经验丰富的农人……所以,听了您的介绍,才想冒昧前去,问一问白姑娘是否有意来帮我这个忙。”

明昙脸不红气不喘,睁眼说瞎话道:“不过您放心,若是白姑娘不乐意,那我问几个问题便立刻离开,定不会为难于她!”

“这……”

面前的少女弯起眉眼,笑容深深,看上去既温和又无害,言辞语气尽是诚恳。

再加上她衣着华贵,一看就是出身豪富,说得话也很有几分可信,因而轻易便化解了庄稼汉的心防。

“……好吧。”

庄稼汉迟疑半晌,终是点了点头,抬起手,遥遥指向最远处的那一片浓绿田地。

“你们跟俺来吧,”他道,“那儿就是白丫头她家的佃田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昙:搁这儿搞笑呢?谈不谈恋爱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

不守信作者还是更了,求你们夸夸我呜呜呜哇肝要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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