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庆宫金碧辉煌,气派十足,是皇室举行大宴的固定场所。
宁妃自负身份,来得虽然不晚,但也着实不算太早。兴庆宫里已坐了不少低位妃嫔,穿金戴银好不喜庆,她们原本正悄声细语着什么,可一看宁妃扬着头踏入殿中,顿时便止住了声音,噤若寒蝉地规矩坐好。
见此情形,宁妃显然十分满意,款款走到了自己非常靠近龙椅的座位旁边。春惬很有眼色,立即上前伺候她就坐,还贴心地递来一个温度正宜的汤婆子。
宁妃赞许地微微颔首,眼尾一挑,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不远处安坐的宋贵嫔。
后者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来,施了脂粉的容色看上去十分苍白,像只幽魂一般,唇角却朝宁妃勾起了一个微不可察的浅笑。
这是一切都准备妥当的意思。
于是宁妃收回眼神,安下心来,气定神闲地从托盘中捻起一小块糕点,放入朱唇中缓缓咀嚼。
宋贵嫔这条狗,还真是好用得紧。
外头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到场的妃嫔也越来越多。待到无论何时都杀气腾腾的仪妃、满面温柔端庄的婉贵妃等人相继落座后,眼看便已经临近开宴的时辰了。
沐浴在众多妃子或是畏惧或是讨好的目光中,宁妃百无聊赖地抚了抚袖口的金线牡丹,瞥一眼身旁低眉顺眼、素来低调的温妃,正待寻个由头给对方找点麻烦时,便忽听外头传来盛安公公响亮的通报,高喊道——
“陛下驾到!”
“皇后娘娘驾到!”
“三皇子殿下、九公主殿下驾到!”
众人立即起身行礼,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去,只见帝后二人正面上含笑,气质春风和煦,身着色泽明黄的龙袍与凤袍,双双并肩步入殿内。
一对兄妹则紧跟在他们身后,穿着样式相仿的正红镶绒冬衣,颜色喜庆吉祥,显得他们一个贵气清俊、一个灵动可爱,十分赏心悦目。
皇帝率先到主位落座,环视一圈,在明昙转身走向皇子公主们的
位子之前,忽的沉声吩咐道:“给龙鳞加把椅子,坐到朕和皇后身边来吧。”
明昙脚步一顿,正想说些什么,却见盛安已经“诶”了一声,手脚麻利地去搬椅子过来了。
“……”
殿内所有目光都“唰”的聚集到了自己身上,明昙登时觉得头皮发麻,倒是身边的明景拍了拍她的脑袋,安抚性地一笑,低低道:“过去罢。”
明昙佯作苦恼地叹了口气,拎起裙角,“噔噔噔”朝着高堂上的主位小跑过去,在龙椅的下首处就了坐。
对于皇帝明目张胆的偏爱,满堂尽皆无言。宁妃不屑地轻哼了一声,眼神瞥向一旁神情分毫不变、手指却在桌下紧握成拳的婉贵妃,在心里暗暗冷笑。
这女人可真是道貌岸然。明明恨皇后都要恨到骨子里了,竟然还能装得如此贤良淑德,也不怕把自己活活气死!
她咒完自己多年的“合作伙伴”,刚刚收回目光,便听皇帝再度开口,语气带笑道:“今儿个是大年三十,岁除之夜,各宫也都不必拘谨,好生过节便是。坐下吧,开宴!”
“谢陛下。”
待众人落座之后,宁妃眼珠一转,忽而又站起身来,举着酒杯,对皇帝巧笑倩兮,“既陛下说了不必拘谨,那便叫嫔妾先拔个头筹,敬您一杯——祝陛下新岁龙体安康,福寿永年!”
“哈哈哈哈!好!”
皇帝抚掌大笑,也抬手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赞道:“这宫里啊,再没有谁的嘴,能比宁妃更加讨巧了!”
宁妃羞怯地把酒喝完,重新坐回位子里,对上一旁婉贵妃投来的目光,当即朝后者露出一个艳色无方的笑容。
婉贵妃微微眯起眼睛,也冲她点点头,柔和地笑了一下。
有了宁妃敬酒这一茬,年宴的气氛顿时被带动起来,不少妃子也蠢蠢欲动,想效仿前者出个风头。
然而,还不等她们行动,便听一旁的皇后笑道:“既已开宴,陛下兴致正高,诸位妹妹们还在等什么呢?快些上前献艺吧。”
话音刚落,
还不等其余嫔妃反应,底下便有一个青衣身影率先站了起来,朝主位深深一福,平静道:“那便让嫔妾率先献个丑吧。”
“哦?”皇帝凝神一看,颔首道,“瑛贵人……嗯,且上前罢。”
听到这个名字,明昙下意识抬了抬眼。
不远处的青衣女子容貌姣好,气度淡然,举止间尽是大家风范,比起出身高门的婉贵妃、宁妃等人也不在话下。
可谁能想到……她竟会是一个养马的署官家的女儿呢?
瑛贵人毫不在意落在自己身上各种含义的视线,缓缓步出自己的席位;而与此同时,皇子公主那一边,和她母妃身着同色宫装的明昭也缓缓起身,小脸紧绷,在明昙讶然的注视下飞快出列,向主座行礼道:“儿臣愿与母妃一同献艺,请父皇恩准!”
宫中年宴,一般都是由妃子或殿下们独自表演,几乎没有两人同时上场的先例。
皇帝惊异地看了看满面如临大敌的明昭,又瞧了瞧神情镇定自若的瑛贵人,一边在心中觉得这对母女颇为有趣,一边威严颔首道:“昭儿孝心可嘉,朕准了。”
明昭下意识露出个笑来,走到一旁早就被宫女摆好的古筝前坐好,深深吸了口气,望着已经在正中做好准备的瑛贵人,抬手拨响了第一根筝弦。
“嗡——”
在音符传出的那个瞬间,瑛贵人闭起眼眸,舒展广袖,身姿如燕般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裙袂如蝶般在空中上下翻飞,登时吸引了殿中所有人的目光。
凤髻蟠空,袅娜腰肢温更柔。轻移莲步,汉宫飞燕旧风流。
当每个人都沉浸在明昭云起雪飞的筝曲、和瑛贵人鸾回凤翥的舞步中时,无人注意到,皇帝却轻轻眯起了眼睛,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怀念。
《贺春太平乐》呐……
这是他母后生前时,最爱的一首曲子。
……
一曲舞毕,满堂静默。
瑛贵人香汗淋漓,微微喘息着朝主位深福一礼。
明昙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看到明昭慌忙从
古筝之后站起,边随着母妃一同弯身,边有些不安地朝周围四顾。
嗯……昭昭姐是以为哪里出了差错吧?
但实际上,众人只是还沉浸在方才的表演中不曾回神呢。
明昙到底是前世看过演唱会的人,虽觉得瑛贵人的舞姿动人心魄、明昭的古筝余音绕梁,却也远远不到把自己看呆的程度。
然而,正当她作为场上为数不多没怔住的人,准备给自己的昭昭姐撑排面时,身旁却忽然传来了无比沉稳的鼓掌声。
“啪、啪、啪。”
明昙不禁瞪大眼睛,转头看去,只见皇帝正盯着堂下俯首的青衣女子,眼中看不出喜怒。
“瑛贵人此番下了苦功夫,昭儿的筝也弹得甚好……”他淡淡道,“盛安,宴后将朕库里的那柄玉如意赏到瑶华轩,再给三公主添些内务府新制的冬衣,可记得了?”
盛安赶紧点头,笑道:“记得,记得!奴才恭喜瑛贵人娘娘,恭喜三公主殿下!”
没想到居然会得到父皇的赏赐,明昭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巴;瑛贵人倒是比女儿有出息得多,可眉眼间也飞快划过几分错愕,下意识抬头和皇帝对视一眼,愣了一下,赶忙谢恩道:“嫔妾谢陛下赏。”
“嗯。”皇帝的眼神没在她身上多做停留,只道,“下去吧。”
然而,他这幅模棱两可的态度,反倒让那些对瑛贵人眼红无比的妃嫔迟疑了起来。
刚才那一舞艳惊四座,还以为瑛贵人是要一朝飞上枝头了——可陛下却并没有提出要升她的位份,面上也瞧不出个高兴模样,这、这又是怎么回事?
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啊?
——然而,无论堂下的女人们如何在心中拼命猜想,君心都仍然难测。
见皇帝赏完便不再多言,皇后也是知机的人,见状立即温柔一笑,缓声催促道:“瑛贵人和三公主的献艺真是别出心裁……还有哪位妹妹,愿意上前一展风华呢?”
……
因为瑛贵人和明昭这一场巅峰开局,许多妃
嫔本该惊艳的献艺,都被比得黯然失色。
倒是皇子公主们的才艺还挺多样,有当场作诗的、有说吉祥话的、也有带来了自己的画作或绣品的,反而比嫔妃们千篇一律的跳舞抚琴强出太多。
——嗯,虽然明昙也属于“千篇一律”的范畴……
但好在,她一在选曲上面用了心,《神人畅》寓意吉祥,很适合年宴;二又是林漱容亲手调教出来的琴艺,因此即便弹得不算有多么钧天广乐,却也足够行云流水。
而且还要再加上皇帝对她叠了足有百八十层厚的滤镜……
于是,明昙也得了父皇的好一通夸奖,还被赏了一册前朝大家流传下来的琴谱,同样算是狠狠出了场风头。
但与她截然不同的是,四公主明晓精心准备了许久的笑话,甚至都没能逗笑在座的任何一个人。
见女儿又尴尬又失落地回到席位,宁妃眼神怨毒,盯着不远处正与皇帝谈笑的红衣小姑娘,半晌才从喉中发出一声冷笑。
这个插曲险些将她起初的心情破坏得一干二净。
好在此刻,妃嫔献艺也到了尾声,一直纹丝不动的文婕妤终于站起身来,走到堂下,一板一眼道:“嫔妾所奏为琵琶曲《十面埋伏》,愿与陛下、各宫娘娘、各位殿下们同贺新年。”
听她竟选了这种满是金戈之气的曲子,皇帝略一蹙眉,有点奇怪,但到底没多说什么。
“好。你开始罢。”
文婕妤接过宫女递来的琵琶,垂下眼睫,一语不发地抬起手来,拨响了开篇的一串连音。
与此同时,位于席上的宁妃眯起眼睛,夹了一筷子冬笋,在琵琶玉珠走盘般的音色中,将自己的笑容用衣袖尽数遮掩了起来。
很快……很快……
只要再等一会儿,这个心腹大患就会在未来的某一天里,悄然无声地消失干净了。
随着乐曲的节奏渐渐加快,文婕妤拨弦的动作也越来越急。她横眉冷目,把琵琶弹得像是在张弓射箭,本来一派喜庆的
气氛都隐约变得肃杀起来。
皇帝不悦地放下酒盏,正准备喝停时,文婕妤手下的琵琶弦轴处却忽然传来了“铮”的一声厉响——
“啊!”
某根锋利的琵琶弦“啪”得断裂开来,不偏不倚地抽在文婕妤细瘦的手腕上,顿时划出一道极深的红痕。
鲜血四溅。
作者有话要说:宝贝们的评论我都有看,v后一般日更三千的哟!呜呜呜虽然我也很想加更,但确实没啥加更的理由啊qaq
明天上夹子,会晚上零点左右更,宝贝们不用等啦,早点休息,后天中午两章一起看~
:出自出自元代白朴的《驻马听·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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