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十三章(1 / 1)

然而,正在此时,明晓的腰带上却骤然传来一股拉力,拽得她向后退了半步,那巴掌也随即落了空。

明晓被这意料之外的失重感吓了一跳,立即转头看去,登时不敢置信地惊怒道:“明昭?!你好大的胆子!”

在她身后,明昭像是触电般的收回手来,倒退两步,死死咬住了下唇。

——不过,这突如其来的一拽,已经为明昙争取到了绝佳的机会。

白裙少女冷冷一笑,揪住明晓的衣襟,趁其不备之时“啪啪”两下,未收气力,扬手便朝她脸上来了毫不留情的两个巴掌!

“今天我就告诉你,”明昙的声音恍若是淬了火的冰,又冷又怒道,“什么叫做先撩者贱!”

清脆的两巴掌下来,明晓被反打得一懵,脸颊疼痛灼人,几乎瞬间就发红鼓胀了起来。

她下意识尖叫着挣扎,可明昙的手劲却奇大无比,一边勒着领口叫对方喘息不得,一边还顺手抄起一把案上的香灰,不暇思索,狠狠摁在了明晓的口鼻之上!

“你这个——啊!咳……咳咳……”

上书房中一片混乱。

秦先生区区一介读书人,也不敢强拦这些天潢贵胄,他制止了半晌都没人听见,正处于两相为难之际,门外却传来一个威严含怒的声音,顿时喝停了殿中众人的动作。

“这是在闹什么!”

明昙反应极快,立刻松开手指后退两步,迅速把自己和明晓的距离拉开,还顺便将惊魂未定的明昭往身后藏了一藏。

而明晓则对她的放手始料未及,挣扎到了一半,在惯性驱使之下向后倒去,“嘭”的一声巨响,当场便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明昙和明昭:“……”

秦先生和明曜:“……”

刚刚踏进殿内的皇帝:“……”

唯有明暄很快回过神来,慌忙扑过去扶起妹妹,大喊道:“阿晓!阿晓!你有没有事?!”

明晓摔得眼冒金星,晕晕乎乎,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

倒是一旁的明昙清了清嗓子,眼神嘲讽,学着对方刚才的语气无辜道:“哎呀!四皇姐,你这是怎么回事?明明刚才还好好站着,这会儿怎么就忽然摔倒了呢?”

她特地掐着嗓子,把话说得拿腔拿调,气人程度顿时往上翻了好几番。

“……噗。”

围观了全程的明昭咬住舌尖,把不小心笑出的声音吞咽回去,矮身更往明昙身后躲了躲。

而在殿门一旁,皇帝肃容而立,凝着眉头,假装没听到小女儿刚刚的阴阳怪气。

他将视线扫过明暄和明晓,又看向满脸轻蔑之色的明昙,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吩咐道:“秦先生,你来给朕讲讲,好好的大考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

“回禀陛下,”秦先生施了一礼,迟疑道,“似乎先是九公主不慎碰到了砚台……”

“先生有所不知,实情并非如此,”明昙当即出言打断道,“是明暄明晓这两兄妹故意打翻砚台,泼黑了我的试卷,所以我才会把他们的卷子也给撕掉的!”

她话音刚落,地上的明晓也终于缓过劲来,心头一慌,赶紧嚷嚷道:“不对!明明就是你自己打翻砚台,又发疯毁了我和哥哥的卷子,竟然还在这里血口喷人!”

嚷完,明晓又转向皇帝那边,撑起身子向对方行了一个叩首大礼,眼泪汪汪道:“父皇,九皇妹目无尊长,竟敢打我的脸!您可要给女儿一个交代啊!”

“呵,”明昙嗤之以鼻,双手环胸,“恶人先告状,丑人多作怪。”

“……”

皇帝看了看半张脸都灰扑扑的明晓,又看了看满身墨点的明昙,沉声说道:“你们双方各执一词,都做不得真。曜儿,你且上前来说。”

明曜犹豫了一下,出列拱手道:“儿臣以为,空穴不可来风,万事当有起因,九皇妹必不会无缘无故去撕毁试卷——因此,儿臣斗胆猜测,莫非是四皇妹不小心碰翻砚台,泼到了九皇妹的试卷,所以才……”

“不对。五皇兄说得不对。”

这时,明昙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细弱的嗓音。

众人皆扭头看去,只见一直藏着的明昭缓缓走了出来。她不敢抬头与皇帝对视,只飞快地福了福身,语气却十分坚定,小声为明昙辩解道:“儿臣亲眼所见,是四皇妹故意把砚台打翻,这才污了小九的卷子的。”

明晓呼吸一滞,万没想到会半路杀出这样一个程咬金,登时恨得咬牙切齿,眼神如刀般狠狠剜向明昭。

后者瑟缩了一下,却依旧坚持道:“儿臣所言句句为真,请父皇明查!”

皇帝沉默了会儿,目光淡淡扫过这个从未步入他视野的三女儿,并未发表任何意见。

他走到明昙的桌案近前,端详了片刻被墨浸得淋漓尽致的试卷,又抬眼望向满地散乱的纸屑,心中已大概有了个计较。

众人都谨慎地保持静默,望着皇帝观察完现场惨状,再次缓缓踱步回了讲案跟前,拎起仅剩的两张卷子,慢吞吞道:“这张是曜儿的,那另一张就应该是……”

“是三皇姐的。”见皇帝卡壳,明昙有些不高兴地嘟了嘟嘴,补充说道。

“噢,对。是昭儿的。”皇帝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又仔细读了一会儿两张卷子的试时务策后,脸上才终于出现了一丝满意之色。

“曜儿一向优秀,这回的策论也角度刁钻,言之有理,理当拔得头筹!”

明曜面露喜色,赶忙道:“儿臣多谢父皇夸赞!”

皇帝微微颔首,又转向一旁看起来紧张不安的明昭,柔声道:“昭儿这篇也答得不错。”

“昭……昭儿谢父皇夸奖……”

“不过,”皇帝忽然话锋一转,再次瞧了瞧她的试卷,慢慢读道,“‘德贞皇帝有云:愿我天下女子,俱能饱读经史典籍,有巾帼不让须眉之志……方为盛世景象’。这句话是谁教你的?”

明晓把头垂得更低,小声嗫喏:“是母妃教给儿臣的。”

“你母妃?”

皇帝皱了皱眉,似乎正在回忆她的母妃到底是谁。

沉吟了片刻,他才终于在记忆的角落里检索出三公主的生母,淡淡“哦”了一声,兴致不高道:“瑛贵人教导有方。”

这下,因为除去明曜和明昭两人之外,其他人的试卷皆已无法判阅,皇帝便拍板决定:本次春考的最终名次,还是要等下午考背之后再做比较。

至于今天这出闹剧……由于双方各执己见,最终也只得不了了之。

明昙倒并未有什么不甘心。

反正在她看来,只要没吃亏,那就已经是大获全胜了。

……

这会儿临近午时,正巧到了散学的时候。

皇帝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明昙,却终究没说什么,转身便与秦先生一起率先离去。

其他学生们也纷纷准备回宫:明暄扶着明晓,满怀恨意地瞪了一眼明昙,急匆匆地赶紧出了殿门;明曜思量片刻,忧心上前,宽慰了几句“九皇妹受委屈了”之类轻飘飘的话,便也迅速告辞回宫。

只剩明昭和明昙二人相伴走出上书房。

“昭昭姐,方才多谢你为我说话。”

“小九何须谢我,”明昭叹道,“我不过是将事情如实禀报给父皇罢了。”

明晓泼墨时,明昭正坐在明昙正后方的位子上,自然将事情看了个一清二楚。

明昙心头一热,握着她的手,摇头笑道:“那我才更应当好好谢你才对呀。”

“好啦,这么客气作甚?若真算起来,那也是该我谢你才对呀。”

明昭微微一笑,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眼神温柔却隐含低落,“若不是你及时提醒,只怕父皇……便要把我忘个彻彻底底了。”

见她因为这个情绪不佳,明昙不禁抿了抿唇,微叹口气,试探着提点道:“昭昭姐与瑛贵人娘娘素日太过低调,也无怪父皇一时想不起来……不过,今日恰逢其时,你的春考试卷倍受夸奖,便理应抓住机会,与娘娘到父皇面前多多露脸才是啊。”

“……”

明昭垂下眼睛,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只道:“前面就快到瑶华轩了,我便先行一步。小九回去之后,可要记得好好看书,以备下午父皇的考问呀。”

既然对方不愿多谈,那明昙也不会强求,只点头道:“好,昭昭姐也是。”

两人自此分道扬镳。

……

明昙一路琢磨着下午的考试,慢吞吞地回到了坤宁宫中。

上书房里发生的事情尚未流传开来,而她自然也不会多嘴告诉皇后。用罢午膳后,正当明昙倚在床头,纠结是要睡会儿觉还是看看《左传》时,外头却忽然传来了锦葵的通传声。

“殿下,林大小姐来了!”

……林漱容?

明昙怔了怔,跳下床榻,噔噔噔跑过去打开了殿门。

门外,林漱容一袭天青色的对襟短衫,下着同色祥云纹褶裙,正静静站在明昙面前,朝她莞尔一笑。

“……你进宫干嘛?”明昙被她仿佛神妃仙子一般的美貌晃了晃神,扶着门框,半晌才扬眉问道。

林漱容弯了弯眼睛,袖着双手,曼声说道:“自是进宫来监督殿下温习。”

明昙侧身让她进来,一边摆手让锦葵不用侍奉,一边撇了撇嘴,故意冲林漱容怪声道:“林大小姐当伴读可真是当得尽职尽责,要不要我去禀明父皇,给你发点俸禄,以慰大小姐这段时日中的辛劳啊?”

这话说得辛辣,可林漱容却视其讽刺如过眼云烟,只淡淡笑了笑,反而坦然道:“殿下若当真有心,直接给我便是,又何须拿这点小事去搅扰陛下?”

“……”明昙白眼一翻,“你脸皮真厚。”

对方笑得温婉淑静,“承蒙殿下夸奖。”

两人就坐于桌案两旁,林漱容一边将《左传》摆到明昙手边,一边随口问道:“上午殿下发挥如何?”

明昙沉默片刻,换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面无表情道:“根本没有发挥。”

林漱容茫然一怔,抬眼看向对方。在发现明昙似乎并不是在开玩笑后,她也立即坐直了腰身,蹙眉问:“发生什么事了?”

明昙轻嗤一声,唇角勾出一个讽刺的弧度,淡淡地说:“除了明晓,还有谁会成天无事生非?”

她撑着腮,略略思忖,在脑中整理了一下上午发生的事情,便将它们原封不动地复述给了林漱容。

后者耐心听完,不知不觉把眉头皱得更紧,手指在桌上轻敲了两下,眼神中也随之流露出几分不赞同。

“还请殿下恕臣女直言。”

过了好一会儿,林漱容方才说道:“您今日这番行径,不仅堪称睚眦必报、枉顾大局,还更是当着秦先生与诸位同窗的面……如此实非君子所为。”

“……?”

几乎是在对方语落的下一秒,明昙便沉了脸色,寒声怼道:“那依你所见,难道忍气吞声便是君子所为吗?”

面前的小公主认真生起气来,粉雕玉琢的脸上阴云密布。林漱容斟酌词句之余,多看了对方两眼,竟还觉得她颇有几分可爱。

深知礼义的相府大小姐在心中低笑两声,语气却仍是一派云淡风轻,反问道:“《左传》之中,宣公十二年有云,‘止戈为武’。殿下可知这是何意?”

“……这句话的意思是‘化干戈为玉帛’,”明昙半怒半疑地答了一句,眼神愈发阴沉几分,“你不会是想让我对明晓以德报怨吧?”

那架势凶的,就好像林漱容若胆敢说一句“是”,她便会抄起茶壶,把整盅冷茶都给泼到前者脸上一般。

“……非也。”林漱容平静道。

“我只是想让殿下明白:古往今来,处世之道中,动手总为下策,动口只为中策,唯有动脑——方为上上之策。”

明昙容色之中的怒火渐渐消退,反倒是疑虑更占上风,拧眉半晌,终于道:“我不知你是何意。”

“很简单,”林漱容微微一笑,不吝解答道,“只要您方方面面俱能强过旁人,以智取胜——这样一来,那些宵小之徒便不会再用那种低劣的手段……来试图辱没殿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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