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侍读,你说说打仗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御书房里,小皇帝双手撑着下巴,靠在书案上,好奇的问身后微微欠身站立,扶手于小腹前的许贞。
许贞当即躬身拱手答道:“启禀陛下,微臣愚钝,只是个文臣,不通兵法武艺,不通带兵之事,更加没有上过战场,实在是不知道打起仗来究竟是个什么场景!”
小皇帝略有些失望的点了点头,“许侍读学识渊博,连几位大学士都称赞不已,想来是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读书上了!”
说着忽然叹了口气,很是遗憾的道:“可惜徐先生去了陕西,否则的话,定能解朕心中疑惑。”
许贞感慨着道:“永平侯乃是不世出之天才,天资横溢,文武兼备,诸般奇思妙想层出不穷,别出心裁,敢前人之不敢,能前人之不能,推陈出新,实乃我朝栋梁,吾辈之楷模!”
自己能够调回东京,有一半是徐章的功劳,这一点许贞始终铭记在心,而且现在自家小弟娶了明月,和徐家成了姻亲,一有机会,许贞自然不会吝啬在小皇帝面前说上几句徐章的好话。
更何况现如今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小皇帝听得不住点头,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满朝文武之中,若抡起感情来,确实无人能够比得上徐章,尤其是在小皇帝心目之中的地位,至少目前仍旧无人能够超越,包括如今小皇帝名义上的嫡母,代其执掌朝政玉玺的曹太后。
“不过………”许贞却忽然话音一变。
小皇帝眨了眨眼,好奇的问:“不过什么?”
许贞道:“历来战事一起,受苦的都是底层的平民百姓不说别的,单单就说这征兵和粮草筹措,于那些贫困一些的百姓家而言,无异于一场天降灾祸!”
“家破人亡者不在少数!”
说到这里,许贞的神情也不由得变的黯淡了几分,说起来,往上数几十年,许家也是这万千寻常百姓家中的一员,直到许贞父亲这里,自小奋发图强,读书科举,虽中了个秀才后便英年早逝,可终究将许家改换了门庭,变成了耕读传家的人家。
许贞也算争气,而且青出于蓝,天子才情更胜其父,刻苦发奋也丝毫不弱,挑起了许家大梁,又遇上一个好娘子、好岳家,这才有了如今的许家,免了徭役兵役,攒下如今的家底。
可也正是因为有过曾经那般经历,亲眼见过不知多少因为徭役兵役而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情形,许贞才能有这般深的感触。
小皇帝微微蹙眉,在登上皇位之前,在成为储君之前,小皇帝虽然只是个不得圣恩的舒王世子,可也是含着金汤匙出身的,自小便是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还有名师教导读书写字,钻研经典,如何能够体会的到底层百姓生存的艰辛。
“苦的都是百姓么?”小皇帝忽然低头看着桌面沉眸静思,喃喃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这是徐章一次给小皇帝上课,不经意间提到的一句词,小皇帝虽记在心里,却不知所以,不明就里。
便是现在,小皇帝虽然理解了其中的意思,却仍旧没法切身体会个中所描述的现实的心酸和残酷。
听到这话,许贞眼睛一亮,继续说道:“陛下忧心百姓,是朝廷之福,是天下之福!”
许贞不是那等只知道死读书的迂腐书生,偶尔拍下马屁这类的事情,也是能做出来的。
小皇帝却脸上却并未有半点笑容露出,极为显眼的愁绪仍旧挂在眉宇间,摇了摇头,小皇帝道:“这话可不是朕说的,是永平侯说的。”
说着小皇帝忽然抬眼看着许贞,问道:“许诗读,对于陕西的战事,不知侍读有何见解?”
迎着小皇帝那殷切的目光,许贞知道这事并非三言两语便能轻易糊弄过去的,好在对于西北战事许贞也早有关注,军报邸报更是从来都不落下,而且和徐章待在一块儿久了,受徐章的影响,对于西北的情况,许贞有着自己的一份见解。
再加上先前顾二尚未离京之时,几人私底下便时常相聚,吃酒闲聊时,说的也多是关于西北的战事。
“启禀陛下,正如今日韩大相公所言,西北之战,并非一朝一夕之战,而是我朝和西夏国力之间的较量,西夏虽小,可兵锋之盛,于诸国之中都可名列前茅,孰胜孰负,实在是不好说!”
尤其是昨天傍晚时分送达东京的那份八百里加急的军报,环庆二州失守陷落,守军退居宁州,西夏大军携大胜之势,朝廷援军又迟迟未曾抵达,胜负如何,确实不大好说。
许贞心里头清楚,以双方的兵力和战力来说,西夏明显更占优势,可若是论起弓弩器械等装备的精良,却还是宋军要更胜一筹。
况且宋军处于守势,若是将坚壁清野政策执行到底,据坚城而守,不出城和西夏骑兵野战的话,还是有一定优势的。
“西夏的兵马当真这么厉害?”小皇帝有些不敢相信:“朕记得西军可是以战力强横闻名禁军的,便是在八十万禁军之中也排在前列。”
中央禁军常年驻扎在京畿之地,而西军却常年驻扎在西北边境之地,和西夏吐蕃多有摩擦,战力自然强横。
许贞却道:“若是十年前的西军,确实战力强横,不惧西夏大军,可这十余年的太平,难免会将西军的锐气磨去许多,而且西夏占据河套,北接西域诸国,战事频发,军队得到战事的磨砺,战力自然要强上一些,而且河套平原有千里牧场,生产上等的马驹,西夏也因此组建起大量的骑兵,尤其是西夏的铁鹞子,更是名动西北,令人闻风丧胆,不敢与之立敌。”
“骑兵?”小皇帝眸光微闪,眼中闪烁着某种奇异的光,又是遗憾又是企盼的道:“什么时候咱们也能有这般强横的骑兵?”
得益于当初那场平定兖王叛乱的大战,小皇帝对于神武军那足以开山劈石的火炮和轰天雷记忆尤为深刻,小皇帝记得当初徐章给他讲课的时候就曾经说过,火炮和轰天雷虽然犀利,可也不是万能的,也有着他们的短板。
就比如在平坦开阔、一望无际的草原之上,面对来去如风的骑兵,火炮和轰天雷的杀伤力就会大打折扣,而且还很容易被骑兵穿插击破,成为敌人的活靶子。
想要对付骑兵,光靠火炮和轰天雷是万万不够的。
许贞道:“我朝疆域虽然辽阔,可适合养马的草场却寥寥无几,而且战马对于品种的要求极高,想要组建一支能与铁鹞子媲美的骑兵,以朝廷现在的实力,怕是力有未逮。”
说着许贞话音一顿,看到了小皇帝那双因为失望而变得黯淡了几分的眸子,话音一转说道:“现在不行,可等将来陛下亲政之后,或能够实现此事!”
“真的吗?”小皇帝眼睛跟着就亮了,那原本略有几分低落的情绪好似一下子就从阴雨天转到了晴日,神情变的略有些激动,目光之中满是期许。
许贞拱手礼道:“所以陛下现在才要勤加用功,认真跟着大学士们读书明理,将来才能像先帝那般,做个贤明圣德的好君王!”
小皇帝深以为然的点头,随即斩钉截铁的道:“许诗读说的有道理,朕要效仿先帝,做个明君!”
许贞道:“陛下能有此心,先帝和先夏王在九泉之下,定然十分欣慰。”
小皇帝道:“许诗读,朕要读书,朕要刻苦用功!”
许贞脸上仍不见有表情变化,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淡淡的道:“陛下,昨日······”
话题顷刻之间便又转到了昨日在课堂上大学士讲的那些东西,许贞这个侍读,平日里主要的差事虽然是在吏部那边,可只要小皇帝传召,他这个侍读之一还是的入宫陪伴小皇帝读书的。
······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兆府,官道之上旌旗飘飘,似长蛇般的队伍蜿蜒近半里多。
蹄声阵阵,轰隆作响,周遭麦田里正在侍弄田地,准备播种的百姓们纷纷翘首以望。
三千人的骑兵,虽只是轻骑,可也是个个刀弓甲胄齐全,装备精良。
当先的那面写着烫金‘顾’字大纛之下的,赫然便是一个身着金甲,带黑色披风的年轻将领,瞧那模样,也不过二三十岁模样,身形高大,胡子拉碴。
“吁!”眼看着日头升到头顶,顾二勒马而停,对着身侧的石头嘱咐道:“吩咐下去,全军休整,埋锅做饭,一个时辰后出发!”
“诺!”同样一身戎装的石头,抱拳领命下去嘱咐了。
看了看天色,感受着自远方拂来的习习凉风,顾二松了口气。
兵贵神速的道理顾二自然明白,可欲速则不达的道理,顾二更加清楚。
如今大军还在后面几百里外,他麾下的先锋军,只有三千轻骑,两千步卒,加起来不过两厢人马,而且每人身上都只带了五日的干粮,现在可不是冒进的时候。
尤其是现在已经入了陕西,马上就到京兆府了,边境的形势瞬息万变,顾二作为大军先锋,在这个时候就更加不能掉以轻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