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说着话,小内官是荣妃宫里的人,而徐章和荣喜的关系颇为不错,又在荣喜的手底下当差,可以说二人天然上便分属同一派系。
聊着聊着,不知不觉便到了御花园。
徐章赶到的时候,嘉佑帝正穿着一身月白常服,在御花园西北角的八角亭里和荣妃亲密的依偎着赏花观鱼。
靠近墙角的位置,种的有一片寒梅,开的正灿烂。
地面铺着一层白色的霜,梅雪相映,更显绚丽。
八角亭的前边,是一片澄澈的湖水,水中隐约可见有不少鱼儿游来游去。
“陛下,徐员外郎到了!”
内侍先进入亭内通禀。
不多时,徐章便被唤了进去。
“微臣参见陛下,参加荣妃娘娘!”徐章站在亭子外头,对着亭里的二人躬身拱手施礼,甚是恭敬。
嘉佑帝没有转身,只是抬手道:“爱卿不必多礼。”
“陛下这园子的梅花开的倒是灿烂!”
徐章看着八角亭不远处靠墙的一片区域,那是一片正在盛开的梅花,梅花娇艳,便忍不住笑着赞道。
嘉佑帝转过身来,看着俆章道:“爱卿也喜欢梅花?”
一个也字,已经说出了嘉佑帝的心声。
徐章朗声说道:“寒梅傲骨,谁人不喜!”
嘉佑帝点头道:“数九寒天,冰冷彻骨,梅花却犹自盛开,傲骨天成,百花之中,确实无能出其右者!”
徐章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松、竹经冬不凋,梅花耐寒开放,微臣瞧着陛下这园子里头,若是再加上几株虬松,这冬日里也能添上几分绿意。”
汴京地处北方,一到秋季,花木大多都会落叶,失去观赏价值。
方才徐章一路走来,确实见到御花园里的不少花木都只剩下一树的枯枝。
“陛下,徐大人对园林花木景观,倒是颇有造诣。”一旁的荣妃也是满脸笑容。
徐章在他哥哥富昌侯荣喜手底下办差,和荣喜的关系处的倒是不错,荣喜进宫的时候,也没少提到徐章。
嘉佑帝的脸上露出笑容,看着荣妃:“徐爱卿可是朕钦点的传胪,若是没几分本事,如何能够从万千士子之中脱颖而出。”
三人说着说着,话题就跑偏了。
徐章迎合着两人,心底却还在思量着,今日嘉佑帝确实有些反常,这才上午,竟然就召他入宫觐见,这在往日可都是没有过先例的。
若说没什么事情,徐章打死也不信。
果然,没过多久,嘉佑帝就忽然话题一转,问徐章:“听说爱卿和顾家二郎交好?”
顾二?
徐章愈发好奇,“臣与仲怀自幼相识,都立志要报效朝廷,为陛下用命,此生皆以收复燕云十六州,承范文正公遗风为志,我二人惺惺相惜,引为知己。”
早在当初淮南赈灾回来的时候,徐章就曾向嘉佑帝说过和顾二的交情。
虽不知为何嘉佑帝还要发问,但谨慎起见,徐章觉得还是先给顾二加加分再说。
当即便道:“上次在淮南镇压天圣贼人的叛乱,仲怀居功至伟,若非有他相助,在旁出谋划策,排兵布阵,只怕未必能那般顺利。”
嘉佑帝面色看不出有什么变化,无悲也无喜,也不见动怒,只是定睛看着徐章。
忽又问道:“爱卿既然和顾家二郎交好,平日可曾听到过顾二郎提起杨无端?”
听到这话,徐章莫名心中一凛,杨无端年轻时才高气盛,科举落第之后,竟然说出了科举仕途不如流连花楼的话。
且不说他这是不是酒后失言,胡乱说的,只这话传入嘉佑帝的耳中,却真真叫一贯仁善开明的嘉佑帝动了真怒。
科举仕途竟然比不上流连花楼?既然如此,那你这辈子也不要参加科举了。
最后嘉佑帝还是没有赶尽杀绝,而是让杨无端五十岁之后再来参加科举。
五十岁再参加科举,就算是中了,还能做几年官?
就算是考上了科举,做了官,此生怕是也无望中枢了。
基本上可以说是彻底绝了杨无端的仕途。
杨无端此人确实大才,被嘉佑帝金口玉言绝了仕途之后,便愈发放浪形骸,整日流连于秦楼楚馆,写下了无数脍炙人口的诗词。
在花楼姑娘们的圈子里头,杨无端的名声可是说是冠绝天下了,无数姑娘自荐枕席,只为和杨无端春风一度。
分别时还自愿送上银两盘缠无数。
作为读书人,杨无端的大名,徐章自然也是如雷贯耳,他的不少诗词徐章也都拜读过,确实写得极好,堪称大家。
“平日里倒是没听仲怀提起过杨无端,杨无端此人,诗词写得确实极好,当世少有人能及,可惜诗词不过小道尔,于国于民无甚大用!若要入仕为官,还是要精通经世之学方能上效国家,下佑百姓。”
徐章这话可不是贬低诗词的作用,若是说在和平年代,诗词这些东西用来陶冶情操,宣扬民族文化,自然是极好的。
可在如今这个社会,生产力低下,底层的百姓们要为每日的生计奔波劳碌,哪有时间听你吟什么酸诗,品味其中意境。
倒是填词,还能用来传唱,一些家境贫苦,嗓音又好的,还能通过卖唱来赚取生计。
当然了,这些大诗人大词人自然是不可或缺的,他们都是中华文化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为华夏文化的传承、创新做出了不可忽视的卓越贡献。
“不瞒陛下,微臣幼时在宥阳读书,初学诗词时曾有幸拜读杨无端的诗词,当时便惊为天人,将其列为李太白,杜工部那样的大诗人,大豪杰!”
“曾经微臣甚至一度觉得杨无端受了委屈。”
“哦?”嘉佑帝的目光明灭不定,不知在想什么,脸上的依旧不见神情变化,“那后来呢?”
徐章笑了笑,说道:“后来微臣去了扬州,在表舅家的学塾读书,当时表舅是在扬州做通判,微臣却从来都没见过表舅写诗填词,当时微臣不敢去问表舅,便问了同在学塾里头进学的表兄长柏。”
“表兄告诉微臣:表舅乃是扬州通判,需要协助扬州知府协管府内所有政事,管理田亩赋税,事无巨细,平日里忙得不可开交,连教导自家儿子读书的时间也没有,只能聘请先生入府授课,哪里还有时间去写诗填词。”
“自那之后,微臣便恍然大悟,诗词之道,寄予情思,确实有可取之处,然若是想要报国为民,替陛下分忧,还是要学经世致用之道。”
“或许仲怀幼时也同微臣一般,崇拜过杨无端的诗词,认为杨无端是世间少有的大诗人,大豪杰。”
“可臣与仲怀相交之后,却知他此生之志,乃是承袭顾氏先祖遗志,领兵北伐,收复燕云十六州之地,使九州一统,让陛下能够囊括寰宇,一统河山,叫日月之所及,皆是我大宋疆土。”
徐章这话,说的是慷慨激昂,激动不已,尤其是最后那几句,一同河沙,叫日月所及,皆是大宋疆土。
说的嘉佑帝眼中连放精光,双拳捏的紧紧的,身子也不禁有些轻微颤抖。
徐章没有问,也不用问,嘉佑帝会这么问他,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说顾二和杨无端有什么牵扯。
这事儿的真实性且先不说,但此事能够传入嘉佑帝的耳中,明显是有人在故意从中作梗。
“否则的话,以他顾二郎在东京城的名声,微臣又如何会与他结交,将其引为知己!”
徐章冲着嘉佑帝再度躬身拱手施礼:“微臣敢对天发誓,微臣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还望陛下明鉴。”
嘉佑帝的情绪有些激动,荣妃赶忙抬手轻轻的在嘉佑帝的背后轻抚,柔声说道:“陛下,能有徐大人和顾家二郎这般赤胆忠心,一心为国的臣子,是陛下之幸,也是朝廷之幸!”
嘉佑帝不住点头:“爱妃说的极是!”
说着嘉佑帝又看向徐章,说道:“爱卿的忠心,朕心里清楚。”
说着却又忽然叹了口气:“哎!”望向北方:“而今契丹如虎,盘踞北方,西夏如狼,分裂西北,一狼一虎,环伺在侧,想要收复燕云之地谈何容易!”
看着略带愁容的嘉佑帝,徐章沉默半晌,忽然进言道:“陛下,其实若是想要收复燕云,再统九州也并非不可!”
嘉佑帝一愣,目光直转,变得复杂起来,又是惊喜,又是期待,却又觉得不太现实:“爱卿可有良策?”
徐章道:“陛下若有意北伐,欲收复失地,当下最要紧的便是重整禁军,训练出一只敢打敢拼,能与契丹和西夏的铁骑抗衡,并且战而胜之的雄军。”
“训练新军?”嘉佑帝皱着眉头:“训练新军谈何容易,况且还是一只能和契丹西夏铁骑抗衡的新军。”
“北地多平原,骑军的优势本就要胜过步军,我朝又缺少战马,若只靠步军,如何能与西夏和契丹的铁骑相抗!”
从古至今,在北方的战场之上,骑军的优势都是大于步军的,尤其是在平原开阔地带,骑军一旦发起冲锋,人借马势,再披上甲胄,冲锋起来,便化身钢铁洪流,步军又如何能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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