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福义庄是三扇连在一起的木板房,无院无围墙,在溆水县,这样的房子称‘四封三间’。
正中称正房,用来摆放神龛,祭祀,普通人家还用来宴宾客。正房两侧是卧室,茅房在正房后,拢共就三间房,和许真人说的‘空房子多的是’相差甚远。
许真人、张大胆师徒住左边卧室,石坚一个人住右边卧室。万福义庄没有围墙,没有院门,没个阻拦,来个鬼怪就直接破门,太不安全。
睡之前,石坚在房里认真布置了一番,符管够,贴到门墙贴不下为止。
也许是太累了,他躺床上一小会就睡着了。
这夜石坚又做了个梦,他梦见张妻没死,张大胆念二人夫妻一场,原谅了她。可张妻死性不改,淫心难消,竟然想勾引石坚。半夜三更跑到石坚房里脱他的衣服。
“不行!”
“不要……”
石坚猛地惊醒,发现枕边空空如也,窗外已然大亮,这才醒悟原来是个梦啊。
“连续两天梦见女人,难道我馋了?”
“二十四法都压不住,竟饥渴至此?”
十六岁的身体,年轻强壮,精力饱满,气血方刚,有需求很正常,没需求才不正常。
“再忍忍,等到我的真命天女出现就好了,石少坚他妈是决计不能要了,他妈谁来着?”
自言自语了一会,石坚穿衣起床,开门走出去,在房前的空地上活动筋骨。
他先扎马步。
扎马步是茅山弟子成为记名弟子后的第一课,持续三年,能承受住三年练武的辛苦,才会被正式收为弟子。
马步,一听名字就知道和马有关系,是先辈从骑马中演化而来的拳术基础。
最标准的马步要凭空站出一匹马来。
石坚甩开膀子,两腿平行站立,两脚间距离差不多三个脚掌的长度,接着下蹲,脚尖平行向前,没有外撇。两膝向外撑,膝盖不超过脚尖,大腿与地面平行。调整胯臀,使裆成圆弧形。含胸拔背,两手如抱球状置于胸前。虚灵顶劲,头往上顶,就好像被一根线悬住。
身体一起一伏,像水波那样微微起伏。练的是起劲和伏劲,练的是重心的转换,这才不会练出腰肌劳损。
石坚六岁起练习扎马步,十年不避寒暑,马步功夫相当精深,有时扎上一天也不觉得累。现在已经过了打基础的时期,每天扎一会意思意思就行了。
起身,他开始练十二导引术站桩法,拉开架势,虎踞、虎扑,鹿抵、鹿奔,熊运……一个接一个打了出来。
随着石坚的动作,体内气血流动,他全身有种酸痒的感觉,身体温度升高,一直发热,好像要把骨头烫熟似的。
“石道友,这么早就起来练功啊……”
石坚豁然转身,一下子把许真人吓住了。只觉得石坚身上气势牢牢锁定自己,宛如一头蓄势待发的猛虎一般,给人一种十分危险的感觉。
“好功夫!”许真人大喝。
这位石道友的功夫当真了得,抛开天赋因素不谈,能将功夫练到这种程度,没有数年如一日的苦功绝对做不到。
石坚徐徐吐出口气,缓缓散去提聚起来的气血,脸上浮现健康的红晕,双目炯炯有神。
“真得道之士!”许真人暗暗心惊。
“石道友,你刚才练的功夫有点形意拳的影子?”
石坚惊讶道:“许道友知道形意拳?”
这时的形意拳尚在北方流传,南方很少见。
许真人笑道:“我有一个朋友就是练形意拳的,看过几次。”
“原来如此。”
两人从屋里拿出两个小草墩,坐在场子上闲聊。石坚告诉他,刚才练的是茅山十二导引术,吸收了一部分形意拳的精华改良而成。
说起形意拳,就不得不提茅山万宁宫宫主其守道长,他年轻时喜欢下山游历,斩妖除魔,结交天下有德之士。初次见识形意拳,便觉得形意拳暗含五行真意,与茅山五行法非常契合,遂将其引上茅山。经过茅山宗师数年改良,形成现在的筑基体系。
此法在茅山上推广开来也就一二十年的时间,石坚属于第二代修行弟子。
许真人出身小宗,对茅山派这等灵界大派的隐秘很感兴趣,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惊叹声。
聊到石坚肚子咕噜咕噜响,许真人才哈哈大笑,主动止住话头。扯开嗓子喊:“张大胆,条起呷饭!”
石坚好奇道:“这句话什么意思?”
“叫他起床吃饭。”
石坚诚心道:“许道友,我想跟你学溆水话,你能不能教教我。”
直觉告诉石坚,这次来湘西不是十天半个月就能返回茅山的,他太了解师父其实道长的秉性了,八成又被坑了。
许真人含笑点头,“道友是该学学,我口音不重,交流起来不困难,大胆也还好,项师傅那才叫重,外来人根本听不懂。”
万福义庄没厨房,石坚、张大胆、许真人都不会做饭,一日三餐全下馆子。
许真人应在财上,和石坚一样是穷鬼,但张大胆的茅山术还没入门,不受影响,义庄赚的钱给他就行了。
在义庄住了几天,石坚发现这些做死人生意的人很挣钱,许真人帮人看尸,也就几天时间,辛苦费不少赚,遇到出手阔绰的,四五两银子眼都不眨一下。
四五两可不少,按照溆水县的物价,一斤猪肉一百文到一百六十文,一两银可兑一千五百文,买一百斤稻米才一两五银。
看尸、驱邪、借宿、看风水,林林总总算下来,许真人一个月最少赚五十两,足够三人胡吃海喝了。
第六天晚上,月过中天,熟睡中的石坚突然被一阵清脆铃声吵醒,伴随着整齐的脚步声。不出意外的话,又是一个走脚先生赶尸路过。
为什么说又呢?
六天,其中三天夜里有走脚先生路过。
湘西赶尸百氏,绝非浪得虚名。
石坚怕错过项声,急忙起床出门。不想许真人、张大胆也披着外衣走出卧室,站在门口凝望前方。
“是项师傅。”
离得近了,项声的脸被手里的镇魂灯笼照亮,许真人一眼把他认出来,连忙迎上前,招呼道:“项师傅,围来息。”
项声回道:“难为李,管着围窃,不息了。”
石坚学了几天溆水话,自以为日常交流应该没问题,此刻听项声说话才知道还差得远。
“大胆,他们说什么?”
张大胆翻译道:“师父让项师傅回来歇歇脚,项师傅说谢谢你,赶着回去,不歇了。”
这时,石坚看到许真人正和项声说着什么,时不时指指自己,然后便见项声步履匆忙地走过来。
项声五十来岁,个头中等,满襟衣,黑色大裆裤,裤脚用绳子扎紧,脚上穿双黑布鞋。
和许真人、张大胆一样,他也留着辫子,唇上蓄须,脸色蜡黄,若非肩膀上扛着褡裢法囊,手里拿着摄魂铃、镇魂灯,身后跟着几个行尸,看上去就是个普通老百姓。
项声快步走过来,一把抓住石坚的胳膊,他的手劲很大,声音略微有些颤抖和激动。
“石道长,项师傅问你师父是谁?”
满脸懵的石坚忙回道:“项师傅,家师道号其实……”
“其实!其实!”
项声低低念了两遍,眼中有惊喜、有追忆、有伤感,脸色极其复杂。
“伢儿,李在里坨等我围来。”他拍拍石坚的胳膊,冲许真人交代几句,又看了石坚一眼,大步离去。
“项师傅……”
许真人拉着石坚,解释道:“项师傅在路上耽搁了一段时间,有几家吉时快到了,赶着把尸身送回乡,他让你在我这里等他回来。”
三天后,项声去而复返,隐藏在石坚心中的疑惑和师父其实道长让他孤身前来湘西的目的,即将从项声口中得到答案。
石坚有点小激动,也有点小害怕,其实道长让他一个十六孩子千里迢迢,翻山越岭来湘西,事情恐怕小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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