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安城上空的突变,让太安城中的百姓心神大乱。
数百道天雷压顶,犹如天劫降临一般。
而且还是在皇宫之内,这着实是让人心颤无比。
本来已经觉得在劫难逃的离阳新帝在感觉到天雷并没有轰下来之后,怔怔的抬起头来,朝着那站在钦天监中央的年轻宦官身上看去。
虽然只是一个略显单薄的背影,却是让年轻皇帝的内心升起了无限希望。
然而,仅仅是片刻而已。
离阳新帝就看到那位顶天立地的年轻宦官身形一颤。
数百道天雷变为了深紫色,一道道的轰在了年轻宦官徒手编织起的无形屏障之上。
令人诧异的是,天雷轰下之时,居然没有半点声响。
仿佛在这一刻,天地之间都陷入了无声的寂静之中。
一种妖异的毁灭感落入了太安城中每一个看到了这一幕的人心中。
有人低呼道:“是老天爷的天罚来了!”
还有人喃喃自语道:“祸事,大祸事。”
宫城内外,稍微有点见识的人,都仿佛有了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数百道紫雷降临之快,令人无法想象。
这时,寂静无比的天地之中,突然有一声轻微无比的“咔嚓”声响起,好像是冰层碎裂了一般。
那一声轻微而又清脆的感觉,仿佛捶打在宫城之内每一个人的心头之上。
年轻皇帝身旁的少年突然大喝一声。
“皇帝哥哥!”
“快走!”
年轻皇帝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朝着远处的空地上飞奔而去。
就在这时,只见那只手擎天的年轻宦官噗通一下半跪在了地上。
他的手依旧牢牢的向上举着。
哪怕他的嘴角已经溢出了血丝,眼球之中也已经充满了血丝。
他依旧牢牢的向上举着,身形虽小,但又无边大。
三个呼吸之后。
数百道紫雷散去。
天穹之中,依旧风起云涌。
太安城宫城内,已经有很多人朝着钦天监聚集。
也有很多人朝着武英殿前的白玉广场聚集。
将武英殿一分为二的百丈巨剑轰然拔地而起,将来人掀翻在地,插入云霄之中,远遁而去。
宫城之内的侍卫、武夫、炼气士,一个个只能是瞪大眼睛,望洋兴叹。
钦天监中。
年轻宦官跪在地上,双臂如同两根面条一般无力的垂落下去,他缓缓抬起头来,朝着那云层之中看去。
只见那云层之中的有剑光朝着西北方向去。
年轻宦官缓缓站起身来,他的身下,已经有了一个大坑。
密密麻麻的缝隙朝着四面八方蔓延而去。
年轻宦官看着天穹,呢喃了一句。
“我是跳不出这口井了。”
片刻后,钦天监内的所有宫殿,轰然间倒塌。
尘土飞扬间,不知埋了多少人进去。
当年轻宦官从钦天监之中走出时,年轻皇帝还在众多侍卫的簇拥之下焦急等待。
年轻皇帝看到年轻宦官从一片尘土喧嚣之中走出,急忙迎了上去,想要问候一声。
但只听得年轻宦官说了一句。
“好自为之。”
话音落下,年轻宦官便头也不回的朝着远处行去。
年轻宦官每迈一步,看起来都十分艰难,给人一种走的很慢感觉。
但在三个呼吸之后,年轻宦官的身形早已经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当中。
年轻皇帝看着年轻宦官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当中,面色是一阵青一阵白。
再看看那满地的狼藉,倒塌的宫殿,岌岌可危的宫门。
年轻皇帝双拳紧握,随即,一口气没上来,直接眼前一黑,身板儿朝着后边直直的倒去。
身后的太监们眼疾手快,赶紧上前拖住年轻皇帝,大声呼喊道。
“陛下!”
“陛下!”
“快传御医!”
……
与此同时,东越剑池,一座最大却封炉将近两百年的大奉剑炉轰然炸开。
数百炼气士同时身亡。
……
青城山,神霄阁中。
叶千秋把琴拿了出来擦拭。
李淳罡又躺下来,右腿搭在左腿上边,双手放在脑袋后边,仰头看着万里皆是云层的天穹,悄然说道:“你说这小子得用多久才能回来?”
叶千秋一边擦琴,一边说道:“越晚越好。”
李淳罡疑惑道:“越晚越好?”
“不应该是越早越好吗?”
叶千秋笑了笑,道:“越晚就说明他走的越远。”
“要是他这个时候敢去太安城走一遭,倒是能让天下人都朝他竖个大拇指。”
李淳罡道:“那不太可能,这小子做了北凉王,可不会拿北凉基业开玩笑。”
叶千秋笑道:“是啊,所以,他才能坐到北凉王,也只能坐到北凉王。”
“蟒就是蟒,想要化龙,难的很呐。”
李淳罡又道:“今日之后,这天下局势是不是就该有些变化了。”
叶千秋道:“佛道大会之后,我打算亲自走一趟西楚京都,你也和我一块儿去吧。”
“顺便看看你的小徒弟。”
李淳罡哈哈一笑,道:“你这是让我给你在曹长卿之间建立一道信任的桥梁啊。”
“你是真能算计。”
叶千秋笑道:“这叫人尽其用。”
李淳罡翻了个白眼儿,道:“从上青城山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上了你的当。”
“不过,这当,我上的心甘情愿。”
“唉,当年的齐玄帧都没你这么能忽悠人。”
“我的命苦啊。”
这时,叶千秋突然眉头一蹙,朝着西北方向的北凉境内看去。
李淳罡见状,直言道:“怎么了?”
叶千秋道:“天上有人又忍不住在垂钓北凉气数。”
李淳罡翻起身来,道:“趁火打劫?”
“我来收拾他们!”
叶千秋摇头道:“不用了,李当心已经去了。”
李淳罡闻言,略显诧异,道:“李当心去了?”
叶千秋微微颔首,道:“北莽和离阳都在灭佛,唯有北凉亲近佛门,李当心出手,自然是在情理之中。”
李淳罡恍然大悟,道:“那倒是省了我一番力气。”
……
凉州上空,云层万里之内,仿佛有身形攒动,一根根无形的线条正在朝着下方落下。
从青城山化作白虹而来的白衣僧人落在凉州某处,双手合十,轻念一声佛号。
只见白衣僧人四周,顿时绽放出一座座巨大如山峰的巍峨莲座。
沐浴在绚烂阳光中的莲座,不断升起于云海之上。
整个北凉,在刹那之间,同时不知升起几千几万朵莲花。
双手合十的白衣僧人低头轻声道:“我心净时,何时不见如来。我心净处,何处不是西天。”
随即,白衣僧人缓缓抬头,朗声道:“莲花落佛国!”
霎时间,一朵朵莲花之上,坐了一尊尊大佛。
佛光千万丈,向大地洒落,笼罩住整个北凉大地。
……
离青城山不到五十里的云层之中。
徐凤年脚踏密密麻麻的飞剑负手而立,豪情万丈。
此时,一抹割破长空的刺眼白虹划破天际朝着徐凤年冲去。
徐凤年见状,面色平静的抬起了手掌。
高空之中。
当徐凤年手掌跟剑尖撞击抵在一起之时,原本壮阔烟云在这一瞬间就给炸裂得彻底烟消云散。
万里无云。
徐凤年掌心所挡的是一把剑,那把剑通体紫金光芒流淌,长达一丈,却细如柳叶,所以这把无鞘剑,全剑皆是剑尖。
徐凤年被此剑一撞就瞬间被撞退了一千多丈,他这一退,那就是整整两里多地。
即便是拓拔菩萨全力一击,或是邓太阿倾力一剑,甚至是王仙芝巅峰之时,也绝对不会有此威势。
徐凤年心无杂念,全身气机都疯狂汇聚向那掌心剑尖相撞的一点之上。
虽然锋锐无匹的纤细剑尖尚未刺破徐凤年的手心罡气,但是徐凤年心知肚明,只要开一个口子,哪怕这口子再微不足道,也极有可能兵败如山倒。
一鼓作气从东越剑池来到这青城山上空的无名长剑,在剑势出现忽略不计的那丝凝滞后,如有人性灵气,震怒之后,气势不减反增,剑气纷乱萦绕,照映得徐凤年满身紫金气,那些森寒剑光已凝实质,鞭打在徐凤年身上,也有罡气流泻的长袍出现一阵阵波纹。
此剑掠过东越道,广陵道,江南道,淮南道。
一剑光寒十九州。
此时此地,已是几近攀至颠峰,势不可挡。
徐凤年手心死死抵住剑尖,为了减弱这一剑的恐怖冲劲,不得不双膝微屈,身体前倾。
一人一剑,在天空中拖曳出一条浓郁的烟云雾气。
徐凤年不停后退,衣袍上浑身一片片生硬冰霜,自然流露体外的气机显然已经不足以震散那股狂乱剑意。
数个呼吸之后,徐凤年终于吐出那一口气,剑尖瞬间刺入手心,鲜血绽放。
徐凤年干脆以剑尖作为支点,身体彻底前倾,姿势像是在用一手推山,力撼昆仑。
但徐凤年的身形依旧在不停的后退,剑尖已经完全刺破徐凤年的手心,微微透出手背。
徐凤年面无表情,伸出左手叠放在右手手背上,他体内气机流转一瞬八百里,汹涌如广陵江一线大潮。
两只手掌,一横一竖。
剑尖仍是一点一点从徐凤年左手背上露出,寸余剑尖,却有着峥嵘气象。
徐凤年任由剑尖再破背一寸,剑势终于为之一顿。
猩红的鲜血顺着徐凤年的手背流入袖管,然后很快凝结成一滩血霜。
虽然一丈长剑的前冲势头被硬生生阻滞,但并不意味着此剑的气势就已经开始由盛转衰。
几乎徐凤年每退一里,剑尖就要从徐凤年第二只手的手背多透出半寸。
此时,徐凤年距离青城山主峰青羊峰已经不过二十里。
长剑开始在此划出一个弧度轨迹,剑尖微微朝下,朝下坠去。
徐凤年前倾身形则渐渐站直。
而那把丈剑的剑尖因此而触及徐凤年的右边胸口。
只差丝毫,就要刺入。
徐凤年身后二十多万柄飞剑,同时嗡嗡作响,汇聚后如沙场大鼓擂动,响彻云霄。
徐凤年霎时间七窍流血。
尤其是没有长袍遮掩的那张脸庞,不断有丝丝鲜血渗出,不等无处不在的细密剑气荡净,就会有新鲜血液淌出。
眼看着离青羊峰只剩下十里。
那把长剑已经贯胸而过。
徐凤年从头到尾都保持双掌抵剑的姿势。
他低头看了眼那剑,鲜血阻碍眼帘,所以视线有些模糊。
徐凤年扯了扯嘴角,轻轻吐出一口血水,吐在这把剑上。
他没想到这一趟来青城山,会发生这种事情。
这万里一剑他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将其挡在青城山主峰之外。
不然,他也对不起叶真人帮了他这么多次。
长剑颤鸣,搅烂徐凤年伤口血肉。
徐凤年依旧在倒退,离青羊峰只剩下五里。
一丈长剑,已经有半丈在徐凤年身前。
另外半丈已经在徐凤年身后。
这幅惨绝人寰的场景,无人能够想象。
徐凤年再退,离青羊峰只剩下三里。
剑过人身已七尺。
徐凤年嘴唇微动,言语含糊不清,咬牙大喝一声。
“去你娘的!”
下一刻,这万里一剑在顷刻间化为粉碎。
徐凤年长舒一口气,抬起手臂来,朝着东北方向看去。
随后,徐凤年眯起眼,道:“来而不往非礼也。”
徐凤年身体周围的飞剑尽数朝着那个方向飞去。
……
神霄阁中。
叶千秋道:“还好,差一点到了咱头顶上了。”
李淳罡道:“这小子看来也知道脸红,不然他不会这么拼命。”
叶千秋笑道:“这样拼命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他要是想要把王仙芝的那份机缘彻底融合,只有不停的受虐,才有可能。”
李淳罡道:“那照你这么说,他以后还得没事儿就去找雷劈。”
叶千秋道:“这还真是个办法。”
李淳罡一脸无语。
这时,只见身形稍微有些踉跄,一身白衣也破开大洞的徐凤年从神霄阁外走了进来。
一屁股坐在了小院里,朝着叶千秋道:“叶真人,给口茶喝。”
叶千秋一伸手,茶壶茶杯从楼上飞了出来,落在了徐凤年的面前。
徐凤年自斟自饮,咕咚咕咚的喝了起来。
喝完茶,徐凤年才长舒一口气,道:“咋样,我没给二位前辈丢人吧。”
李淳罡撇撇嘴,道:“还凑合吧,就你这个大杂烩能做到这种地步,也算是不错了。”
这时,又有人走进了小院。
是李义山。
徐凤年看到李义山回来,一脸惊讶,道:“师……”
李义山打断了徐凤年,道:“王爷,我叫荆丹。”
徐凤年闻言,有些无奈,只好点头道:“荆真人何时回来的?”
李义山道:“昨日。”
徐凤年微微颔首。
李义山上前和叶千秋躬身行礼道:“师尊。”
叶千秋道:“怎么样?”
李义山道:“抓了个现形,他们倒是没想着离开,都是心里有数的人。”
叶千秋微微颔首,道:“先坐下喝口茶,等吴灵素回来一并处理。”
李义山闻言,便在一旁坐下。
徐凤年赶紧给李义山倒水。
李义山喝着茶不说话。
这时,叶千秋朝着徐凤年问道:“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徐凤年闻言,微微一叹,道:“这么多人联手,我有些没想到,但好像又没什么意外的。”
“皇帝那里就不说了,主要还是谢观应。”
“这个家伙看来是打定主意要让天下大乱了,不止想要从广陵道战场捞取名声,似乎还想让陈芝豹接替我成为这西北藩王。”
“也对,只要我暴毙,北凉三条战线都会随之动荡,距离北凉最近的淮南道节度使蔡楠,别说拿着圣旨接任北凉边军兵符,恐怕燕文鸾都不会让他顺利进入幽州,而在北凉口碑一向不错的蜀王陈芝豹无疑是最佳人选。”
“离阳朝廷就算内心百般不情愿,也只能捏着鼻子答应,毕竟有陈芝豹坐镇西北大权独揽,总好过北凉一盘散沙各自作战,最终被北莽踏破边关,过早染指中原。”
“当然,如此一来,陈芝豹坐拥北凉铁骑之外,又有西蜀南诏作为战略纵深,等于完成了我师父当初设想的最好形势。”
“对离阳赵室而言,无异于鸠鸠止渴,但实在也没法子,没这口毒酒来解渴降火,死得更快。”
叶千秋闻言,微微颔首,道:“你有没有其他想法?”
徐凤年抬起头,看着叶千秋,道:“什么想法?”
叶千秋的目光和徐凤年的目光触碰在一起,道:“自立,称帝。”
徐凤年一听,立马摇头,道:“徐骁都没做的事情,我更不会去做。”
“我能守住北凉这份基业就算烧高香了。”
“可眼下的形势,我都不知道我能撑多久。”
“北莽以一国之力对付北凉一隅之地。”
“我都不知道这一场大战过后,北凉铁骑还能剩下多少人。”
叶千秋道:“有件事,我觉得也该和你通个气了。”
徐凤年道:“什么事儿?”
叶千秋道:“佛道大会之后,我打算去一趟西楚京都,和曹长卿坐一坐。”
“如果没什么太大问题的话,姜泥很快就能坐在太安城里。”
“天下不能乱太久,天上人间的事儿,也是时候该有个了断了。”
徐凤年一听,一时间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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