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下的天光,照亮舞台般的地面。
方景天向尸狗认真行礼——不管尸狗对太平真人究竟是何态度,他当初能够离开剑狱,明显是得到了对方的许可。
尸狗的眼里流露出一抹笑意,然后望向井九,用眼神问道——你确定要这样?
井九说道:“简单些。”
尸狗沉默了会儿,重新闭上眼睛,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幽静的地下空间里仿佛响起了一声叹息。
剑狱里很安静,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岩石——比上德峰还要坚硬的岩石。
两位通天大物缓步走过,给两侧囚室里的大妖、邪修们带去了极大的精神压力,他们明明听不到脚步声,心里却仿佛有战鼓声响着,咚咚作响,一声重过一声。
来到剑狱深处,方景天停下脚步,望向那条幽静通道尽头的囚室,说道:“当年师父就是被你们关在这里?”
井九嗯了一声。
方景天问道:“现在里面关着的究竟是谁?”
井九说道:“你不是掌门,没有资格知道。”
方景天收回视线,继续向前行走。
剑狱里除了这条孤单而狭窄的死路,便只有一条通道。
想要进出隐峰,只能从这条路走,再没有别的可能。
据说这就是当年青山宗前代祖师设置隐峰的用意。
置之死地,方能后生。
只有处于真正绝望的环境,才能在艰难的修行道路上打破看似不可能被打破的屏障。
整个修行界,知道隐峰还有别的出路的只有四个人。
柳词与元骑鲸已死,而井九与太平绝对不会对任何人说这个秘密。
……
……
隐峰里的风景很美,美的不像真实的世界,然而有趣的是,在真实的世界——准确来说是在天光峰顶——却能看到这里。
方景天曾经在隐峰里生活了很多年,也是在这里成功地破掉元骑鲸为自己设下的死关,在满山野花里一步通天。
那些美丽的青色山峰高速后掠,迎面便是他最熟悉的那座山峰,满山的野花还在盛放。
方景天落在山间,走到野花深处,低身拾起一根竹笛。
竹笛离开地面,野花渐渐凋零,萎作碎屑,混入黑色的泥土,就此消失不见。
他转身看着井九说道:“说来有趣,当年不知道你身份的时候,我还曾经想过收你做徒弟。”
山风微作,穿过竹笛的孔洞,发出好听的声音。
这说的是一百五十年前,井九重回青山,在洗剑溪畔参回承剑大会的事情。
井九说道:“快点。”
接下来的这场战斗事关道统,会影响青山宗未来数百年、甚至更多年的传承,也必然会影响到整个朝天大陆。
在此之前,可以有些漫长的回忆,可以有些感慨,可以咏叹,可以有些长篇大论。
但没必要。
数百年的情绪终于有了抒发的机会,却被如此生硬的打断,方景天不怎么生气,只是叹道:“如果你真是师叔,像你这般无趣的人……师父当年怎么会愿意教你?”
井九说道:“我天赋好。”
方景天沉默了会儿,说道:“怎么打?”
井九说道:“输了的人,就别出来了。”
这本来就是青山隐峰的规矩,只要进来的人,想出去便只有一种方法,或者破境通天……或者像童颜等人那样,被井九与元骑鲸无视规矩。
当然,方景天就算输了这场,被囚禁在隐峰里,也还有一个离开的方法,那就是飞升。
方景天银眉微飘,感慨说道:“你自信而讨厌的样子,真和师叔有些像。”
井九说道:“连你师父现在都不再怀疑我的身份,你却依然不信……小时候怎么没看出来你是这么执拗的孩子?”
方景天说道:“因为我那时候在你眼里还是小孩子,所以我在旁边看到了很多东西,不得不执拗。”
井九说道:“既然是小孩子,又如何能够辨清真假,又能知道什么是真相?”
方景天说道:“我只知道除了小师妹,师父最疼的就是你和两位师兄,结果你们做了些什么?”
井九说道:“我们做了该做的事,不,我们做了自己想做的事。”
方景天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想你死。”
话音方落,隐峰碧蓝如瓷的天空里,忽然出现了十余道白色的痕迹。
那些剑痕组合在一起便是一枝梅。
不是梅花,就是一枝梅,光秃秃的,没有一个花骨朵。
那些痕迹都是剑意。
贯穿天地。
……
……
青山宗的人们站在昔来峰大殿前的广场上,听着四周的松涛声,茫然地看着天空,不知道井九与方景天去了何处。
赵腊月感觉到怀里一轻,发现阿大不见了,下意识里望向远处的上德峰。
广元真人早就已经发现了动静,眼底闪过一丝忧虑。
井九与方景天去了上德峰,自然是要去隐峰,去隐峰……表明这一战与当初他与师兄的剑争完全不同,是真正的死战。
清容峰顶,南忘难得地没有喝酒,也穿着鞋,站在那棵花树下,看着上德峰的方向,小脸上满是恼怒与无奈。
她知道井九等人回到青山,一直没有露面,便是准备暗中打断这件事情。
不要说什么自知之明的问题。
她的境界实力不及方景天与井九,但想要打断这场战斗有的是别的方法。
现在看来,井九与方景天明显猜到她会做什么,直接去了隐峰。
隐峰只有一条通道,有尸狗镇守在那里,她无法进去,也就没有办法阻止打断这场战斗。
花树微动,黑石上出现无数道细密的剑痕,那些痕迹浮空而起,变成剑弦,组成一道无形的桥。
她衣衫微飘,银铃微动,踏桥而去,落在了天光峰顶。
昔来峰前的人们感受到了天空里的剑弦,醒过神来,纷纷驭剑而起,向天光峰而去。
数千里青山,只有在天光峰顶能够看到隐峰一角。
无数道剑光照亮天空,敛于天光峰。
众人顾不得向站在崖畔的南忘的行礼,纷纷望向隐峰那边。
确实只能隐隐看到一角,那是云海里的无数座青丘,却哪里看得到井九与方景天的身影。
轰的一声闷响。
众人很是吃惊,转身望向声音起处,发现元龟驮着的那座石碑上簌簌落下了一些微尘,震惊想着这是怎么回事?
隐峰里的那场通天之战应该已经开始了,问题是为何看不到任何画面,那座石碑却反而生出了些动静?
有些入门时间尚短的弟子不禁惊骇想着,难道是青山宗的列祖列宗看不得这等内斗,显灵动怒?
“你们说谁会赢?”
崖畔忽然传来南忘的声音。
众人面面相觑,心想就算自己有想法,在这种时候哪里敢说出来。
“那两个家伙光顾着自己痛快,却不想想会给青山惹来多少麻烦,真是令人头痛。”
南忘说道:“谁知道他们要打多长时间?难道我们就在这里看着?不如下些赌注,看戏也热闹些。”
她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任何情绪,但谁都听得出来她的心情非常不好,充满了挫败之后的垂头丧气、破罐子破摔味道。
崖边依然很安静,没有人敢迎合她的心情。
片刻后。
赵腊月走到南忘的身边,唤出弗思剑放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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