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行周间道南袭,既得共济仓,高怀德少年心性,就建议再袭平幽仓,高行周一时间颇为意动,但他始终不是敢于冒险的性格,一番思前想后之后,还是摇了摇头,道:“如今河北诸州,除边境之外,其余多无防备,现在我们南下的消息还没传开,数百里奔袭而取平幽仓,胜算颇大,但平幽易取而难守,一旦平幽有失,那是断绝了杜重威的粮道,届时他必定不顾一切倾巢南下,那时候你如何抵挡?”
因此拒绝了儿子的建言,转而准备袭取定州,高怀德正摩拳擦掌,但乃父既决定谨慎行事,他也没办法。
就在这时,定州、唐县同时派人来告,原来他们尚不知共济仓已经易主,其使者是好心来告诫,言最近西北方山路间似有异动,要共济仓这边小心。
刘彦超安抚了使者后来禀高行周,高行周笑道:“他们的耳目倒也还算灵敏,只可惜迟了一步。彼既来,我们正好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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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下高行周这边军略不提,却说白马银枪团到达灵丘县后,张迈就召集众臣诸将,宣布了派遣高行周南下之事。
诸将一听这是打算向石晋开战了啊,个个兴奋叫好。若这时是在陇右,曹元忠肯定也会倒向武将这边跟着叫喊,钱粮的事情自有郑渭张毅范质魏仁浦他们去担心,但在云州他总领军政后勤事宜,正是屁股决定脑袋,立场一变,想法也就不一样了,叫来计粮官,问道:“现在我们控制下的代地各州县,钱粮储备如何?”
计粮官道:“如果大军城内就食,挨到秋收还有余粮。如果大军出境,最多支撑三四万人一月之粮。”
诸将一听眉头大皱,要想攻打石晋,少说也得出动数万大军,何况真要开战的话,多半就要引薛复的北征大军南下了,那时云州这边对南下的大军仍然要有所接济。
大军行动。从来只有将粮草往宽裕里计算的,一月之粮哪里足够?只怕没走出关隘几步粮食就吃光了。若到那个地步,对方只要把城门一闭,仗都不用打,唐军就只能灰溜溜回来了。
刘黑虎道:“按照这个说法,我们只能坐等到秋收之后了?”
折德扆插口道:“到了秋收。只怕也难。过去两年代地大受折腾,为了与民休息,我们可刚刚颁了免税政策的,岂能朝令夕改?届时我们将失信于民。”
如今天策比起石晋来,不止军力上更加强大,民众向心力和政府公信力上也有巨大的优势,因此宁可承受一战之败也断不肯轻易失信。这一点就算武将们也是认同的。
刘黑虎道:“我们只是没粮食,却还拿得出钱来,破漠北,破上京,破中京,一路所得金银财宝实在不少,加上商路开通的收益,我们从甘凉带来的财货。虽然我不知道有多少,总之应该少不到哪里去!到时候便拿钱出来买粮不就是了?我们只是说不征税,可没说不能向百姓买粮食!”
折德扆摇了摇头道:“大战之后,岂有丰年!晋北受了这般折腾,今年肯定歉收,百姓能保证自己的口粮就不错了!要他们拿出仅能糊口的余粮来卖,谁肯?谁敢?若是我们强行征买。那时候……只怕会引发民变。”
这两年他巡游于代地诸州县间,熟知民情,所以他的话便很有分量。
刘黑虎大为失望,他虽然是一员猛将。战场上勇猛无比,论到军政要务却比折德扆还有所不如,这时无计可施,只是连连叹息。
曹元忠道:“这事要是在凉州就好多了。”
天策政权在甘陇扎根已久,信誉已立,若在那边,政府通过许诺从他处调粮入境,是有可能动员豪强、宗族乃至百姓们留下半年口粮、卖掉出半年口粮的,但在云州,空口白话的谁能信任?
张迈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道:“我们在这里,毕竟是信用未立。因此才需要取得敌粮,若高行周能够得手,我们便可行动,否则万事皆休!”
曹元忠道:“不能只依赖一支奇兵啊。”
“当然要两手准备。”张迈道:“算算日子,现在白马骑兵应该已经出动,我们也可以行动了。各营马上南下、东移,李彝殷进驻应州,白承福进驻朔州,这两支部队,表面上是威慑雁门关,其实是以攻为守,作为云州的南面屏障。我自领中军,进兵定安县,作出向东用兵的姿态,威慑幽州;杨光远进军蔚州广陵,折德扆进军蔚州灵丘,作为高行周的后援——各路兵马就食于边境诸城,诸城储粮不足者,由有余粮处调配。赵普随折德扆南下,伺机发动舆论攻势;曹元忠居中调度。高行周大事若成,东、南三路兵马便趁势入境,高行周若败,那我们仍作欲攻之势,鼓动河北士民,以待石晋内部之变。”
曹元忠道:“那之前我们在河北埋下的棋子,可以举事了?”
张迈道:“可!”
他顿了顿,朝向南方,说道:“我要传檄两河,谁来执笔?”
天策大唐如今最大的两个笔杆子都不在,在场全都是武将,赵普负责着对两河的舆论攻势,这也算文臣系列的事务,便斗起胆子来道:“臣虽不学无文,愿执笔一试。”
张迈笑道:“不用什么文采,你照抄就是!就这么写……”他说着手按腰间佩刀,对着中原一阵沉思,哼了一声,道:“石敬瑭,你个沙陀小儿,不配拥有这个天下!”
说完帐内一阵沉默,好一会,刘黑虎道:“写啊!怎么不写?”
赵普恍然大悟,道:“就写‘石敬瑭,你个沙陀小儿,不配拥有这个天下’?”
刘黑虎道:“那当然,难道这还不够清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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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敬瑭,你个沙陀小儿,不配拥有这个天下!”
这是檄文。也是天策即将南下的口号!
这句话从张迈口中而出,不到半日就传遍全军,以及云州全城,所有士兵,所有百姓,无不琅琅而呼!
“石敬瑭,他不配拥有这个天下!”
轻轻一句话。却通过口耳相传不胫而走,同时又有成千张传单被印了出来,被送往已经开动的各路兵马,甚至送出境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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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德扆率领两千骑兵和三千骑马步弩,后勤五千人随后,赶赴应州。前几天高行周是晓行夜宿,为了保密在境内行军的时候也牺牲了一点速度,折德扆却是光明正大地赶路,全军只准备了两日口粮,第三日就抵达蔚州的广陵,在广陵饱餐一顿,睡了一夜。然后又走一日便抵达灵丘——这是当下天策控制下最东南的边境县城,蔚州的另外一个县城——灵丘以东的飞狐县还在晋军手中。
结果听说天策大军开到,晋军的飞狐守将竟连夜卷铺盖逃了!当地士绅便开了城门,派人去灵丘请折德扆入城保境。折德扆也不客气,当晚就派遣五百骑兵,兵不血刃就收了飞狐县。
折德扆得到前线捷报后,便要拔营东进,这时后方传来消息:杨光远已经抵达广陵了。
折德扆对使者道:“飞狐来降。我要前往受降,请杨将军南下灵丘。”然后便带领兵马东进,早在他到达灵丘县之前,白马银枪团的后军也都已经进入石晋境内,而收取飞狐后一问,才发现飞狐这边对此毫不知情。
原来这蔚州已处于燕、代边界,从飞狐往东南要进入河北。必须翻过五回岭,往正东进入易州必须经过紫荆岭,这些都有关隘可守,而飞狐面对灵丘、广陵则无险可守。因此留守的晋军十分消极,在张迈的威压之下,作的是唐军一来就逃的打算,将兵只有逃窜之意,而无进取之心,因此没有第一时间发现高行周的异状。
赵普对折德扆道:“白马骑兵从灵丘西南,绕太行山小路进入河北已有六七日,如今连飞狐这边都未发现,可见他行事果然隐秘。飞狐既然不知,东边的易州、东南的保州还有南边的定州多半也被瞒在鼓里,这次奇袭看来至少有八成胜算了!”
折德扆道:“算算日子,白马骑兵的前锋如果顺利的话,现在只怕也到了共济仓了。传令,全军进驻飞狐休整,明天我引八百兵将兵发定州!”
飞狐县的西南是常山,飞狐县的东南是五回岭,在两山之间丘壑起伏,道路难走,晋军在这里修筑了三座堡砦,凭险而守。在这三座堡寨之后,又有十七座连环坞堡军寨,星罗棋布于山岭之间。十七座连环坞堡军寨的尽头,就是定州境内的另一军事重镇唐县。
这样的地形,容不下千军万马一起驰骋作战,但少量兵马又很难攻下这片连环坞堡军寨,因此这里从来不是大军行动的好道路——当然,比起高行周奇袭时走的那条山路,这条路又要好走得多。
第二日折德扆只带了四百步弩,四百轻骑,沿途扣砦,最前沿的三座堡寨早听说了飞狐失守的消息,风声鹤唳了一个晚上,望见了折德扆的兵马,便有一个堡寨的守将率兵逃跑,另外一个堡寨的守将领兵出降,只剩下最角落里那个叫五回堡的堡寨还在负隅顽抗。
折德扆进驻了空堡,又接受了投降,然后将张迈的檄文传播开去,号召南面的十七座连环坞堡弃暗投明。
但这十七座连环坞堡和前面三座不同,前面三座驻守的都是流兵,而这十七座坞堡都是在这里住了上百年的宗族,就算来了百万大军也吓不跑他们,这十七坞堡分为韩、张、赵、刘、高、安六姓,在这里山高皇帝远,向来只是交税纳粮,族中事务外人却插不进手,有几分听调不听宣的味道,石敬瑭在中心城市和各大州县的名声早就烂掉了,却还祸害不到他们这里,因此对这六姓十七坞堡而言,石敬瑭仍然是稳坐洛阳的中原皇帝,折德扆在这个地区威信又不高,而前线又尚有五回堡未破,因此六姓十七坞堡便不肯轻易投降。
不过他们也畏惧张迈的威名。早在飞狐投降时,六姓宗族就已经闻风而动,这时更是聚集在最要害的花塔子砦商议对策。
有部将请命攻击五回堡,折德扆道:“从向导口中得知,那五回堡又叫无回堡,取‘有来无回’之意,依山而建。易守难攻。一旦我们开始进攻,不拿下来有损士气,要强行攻占却势必旷日持久损兵折将,非是善策。”
“那该如何是好?”
折德扆道:“且不着急,白马骑兵的成败就在这两日了,我们且忍个三五日。三日之内,南方必定有变!”
“那我们就这么等着不动?”
“不,总得有些动作!”
折德扆便派了使者前往花塔子砦,自称奉了天策上将之命要前往定州,要求十七连环坞堡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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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六姓之中,韩姓最富,张姓最强。高、安两姓最为悍勇。刘姓怕事,其族长便道:“他们要借道那就让他们过去吧!要是契丹人来,咱们自然抵抗,但天策听说也是汉人,他们自去争天下,关我们什么事!”
张姓于十七连环坞堡中独占七堡,在这个地区算是势雄力大,论见识却是井底之蛙。闻言驳斥道:“糊涂!洛阳坐着的那才是天子!敢去打天子的,那就是乱臣贼子!咱们六姓的祖宗歃血为盟,素来是奉正朔、秉王命!若他们是皇上派来的,那我们不敢阻拦,但他们是去攻打皇上的,那我们怎么能放他们过去!帮着乱臣贼子造反,那可是灭族之罪!”
不可否认。经过千年熏陶,华夏大地皇权思想已经深入骨髓,这也是范质魏仁浦乃至冯道等有识之士都认为张迈应该称帝的原因之一。
这时高姓族长道:“昨日我听到消息,似乎南面有大变呢!”
几个族长一起变色道:“什么大变?”
高姓族长道:“好像是有兵马从西面山道偷过。袭击了共济仓,唐县那边都调兵去增援了,听说定州也有人赶去了。”
刘姓族长道:“我也听说了,我也听说了。要那支兵马是张唐的,一旦共济仓有失,那唐县还保得住吗?唐县如果失守,那我们就要被包了包子了。”
“没有的事!”张姓族长道:“你们说的我也知道,我那犬子就在唐县带兵呢,诸位知道的事情,我能不知道?但你们也不用担心!唐县、定州加上共济仓,那有上万兵马!共济仓又筑得牢固,没那么容易被攻破的。而且你们想想,西面的山路,可不比这边好走,那条路上的五座堡寨,虽比我们这边散落些,却是曾得白马将军调教过的!兵马要从那边过去,谈何容易!再说那支偷袭的兵马还没亮出旗号呢!兴许只是太行山中窜出来的一伙山贼!没什么大事,没什么大事!”
众族长听了,微微安心,当下听了张姓族长的话,将折德扆的使者赶走了。
如此过了半日,砦外有人奔入,大叫:“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
张姓族长一喜道:“我儿回来了!”随即一愣:“我儿怎么回来了?”
不一会,就看见儿子满脸烟尘,散发披肩,衣袖残破,还带着两个同样狼狈的汉子,闯入厅来。
张姓族长惊问:“儿啊,你怎么了?”
其子恍如惊魂未定,叫道:“唐县,唐县失守了!”
“失守?怎么会失守?是哪里来的兵马?”
“是天策唐军的人马……”
“天策唐军?这怎么会!天策唐军的兵马,还被我们堵在北边呢!他们怎么过去?飞过去?”
众人与张姓族长一般,都听得都有些糊涂了,却听其子道:“是这样的,那日共济仓忽然遇警,其守将派人前来求援,共济仓是军粮所在,不容有失,我军将主当即调兵遣将,前往增援,路上遇到同样赶去增援的定州人马,便合兵一处,没想兵马赶到共济砦前,却见砦门紧闭,我们近前叫门,城头忽然箭如雨下。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跟着一支埋伏在砦外林中的骑兵忽然杀出,冲乱了我军阵脚,这时共济仓砦门大开,兵马冲杀过来,前后夹击之下,我军大败。不得已退往定州,谁知敌人好生狡猾,竟然已将定州取了!”
“取了定州?”张姓族长叫道:“那是州城啊!哪那么容易!”
“父亲不知!那日定州听说共济仓有变,几乎也是倾巢而出,结果敌人早埋伏了另外一支人马在岔道上,只等定州兵马出动。就袭取了州城!我等不得而入,便又逃回唐县,哪知那唐县的县令,眼看势头不对,竟然已经献城投降了。儿子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便干脆逃回家中来了。”
六姓十七坞堡的族长寨主们听到这个消息无不轰动,这一片地区都归定州统辖。因此州城易手,对他们来讲就如同天崩地陷一般。
张姓族长道:“究竟是什么厉害人物,能干出这样的大事!”
“是……是白马银枪高行周!”
“什么!”
满堂都大哗了一声,个个脸上都露出难以置信,但又“原来如此”的神色!
高思继曾落户的常山一带离此不远,在那里教授子弟,立下了赫赫声名,高行周身为石晋大将。当初又曾率领中路大军经过定州,因此阖州豪强均慑服其威名!
别人干出这件事情,堂内豪强会觉得不可思议,但换了传说中的白马将军高行周,大伙儿就觉得理所当然,甚至唐县县令的闻风投降也被视为顺理成章。
众人惊惶一阵过后,不免七嘴八舌地问:“怎么会是他!他不是大晋的将军么?怎么会去攻打共济仓。袭取定州?”
“我还听说他死了!自刎殉国呢!之前常山那边,才有人跑过来说皇帝给高家赏赐封荫了!”
“不会是搞错了吧?”
“这怎么可能!”
张姓族长之子在众人纷乱的询问中不知回答谁,直到安姓族长一声暴喝,才将众人压住。指着他问:“你这消息,属实么?”
“自然属实!是我亲眼所见,怎么会不实!当日从林中冲出来的,领头是一员骑着黄骠马的小将,当时我就觉得眼熟,后来到了定州见对方亮明旗号,才想起那是高家的公子高怀德——当初他们路过定州时,我曾奉命前去迎接的,没错!还有去取了定州城的,是原来共济仓的将主刘彦超——若不是他,怎么能轻易骗开定州的城门?我们到达定州城下的时候,他就站在城头,这位刘将军我曾见过他三次,不会认错的。”
厅中一下子死寂下来,这些定州土豪没什么国家天下的大视野,但本州军事还是知道的,都晓得刘彦超是高行周的旧部,若非高行周出面,谁还能驱策得动他?
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在这六姓十七坞堡众土豪心目中,张迈再厉害那也是遥不可及,但高行周的威名却是他们实实在在能感受到的,何况现在对方又投靠了天策,袭取了定州,因此人人惶恐,个个惊慌。
忽然,那个刘姓族长嚎啕大哭,叫道:“果然要被包饺子了,这下怎么办,这下怎么办!”
众人一听,先是一愣,跟着就明白了过来!眼看折德扆大军在北,高行周人马在南,他们要是两相夹击。区区十七坞堡岂能抵挡?
其实若十七坞堡能团结一致,就算高行周和折德扆真的南北夹击,要一个个将他们拔除也得煞费一番功夫,但当此境地,满堂却是个个恐惧,人人害怕。这是在大势影响下,群情互激,以至于失去了理智与勇气。
一时间仓皇者有,惊呆者有,战栗者有,却听那安姓族长又是一声暴喝:“怕个什么!怕个鸟!天策的使者应该还没有走远,咱们把他请回来,答应让路不就行了吗?”
众人一听,心中都划过一道光亮,张姓族长急道:“对!快,快!快去将人截住!”
派出去追赶的人出门后,那刘姓族长又道:“正所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刚才我们没肯答应,现在嘛,只怕仅仅是让路,对方未必就肯依!”
众人都觉有理,又复愁眉苦脸,张姓族长原本态度强硬,但一觉得抗衡无望。心又倒向另外一个极端,这时也怕极了,说道:“若是仅仅让路都不肯,那咱们就将态度再放低些。他们要什么,就给他们什么!这些争天下的人,不会看得上我们这山疙瘩的,来回只是过路罢了。只要将他们送走。就算破了家,只要留下土地,苦上几年钱粮便又回来了。”
众人又都觉得有理,商议了半天,最后决定,由六姓宗子跟随折德扆的使者前往军中请罪。并愿意引路搭桥,奉送天策大军过境。
折德扆派来的使者中午抵达时被六姓十七坞堡的人不冷不热地拒之门外,傍晚被追了回来,又被好酒好肉地伺候了一夜,当晚还有个张姓的小娘子来暖床,他旁敲侧击,得知了白马银枪团在南边已经得手的消息。心中大乐,不乐白不乐,乐完之后,第二日便带了六姓宗子回军。
折德扆和赵普听说白马银枪团已经成功,对望一眼,眼中同时露出狂喜之色,折德扆历练了这么久,早非当初刚刚北上时的毛头小伙子了。当下不动声色,收了六姓贡献的土产与金银,说道:“本将奉元帅之命,要前往定州与高行周将军会合,尔等能及时弃暗投明,将来我必禀明元帅封赏你们,叫你们福之所及。泽于子孙。”
六姓宗子大喜,当场磕头谢恩,折德扆又厉声道:“但若尔等敢,暗藏奸计。来日大军到处,莫说六姓十七坞堡,就算是六十姓,一百七十坞堡,也只有满门坑杀一条死路!”
六姓宗子吓得跪下,惶恐战栗,连称不敢。
折德扆便扣下六姓宗子为质,下令全军向南,部将问五回堡如何处置,折德扆道:“若三堡俱全,又有十七坞堡首尾呼应,那是很棘手的。但现在三堡已去其二,十七连环坞堡又都投诚,那就只剩下一座孤堡,不足为患!”
派了一队士兵,征调安姓坞堡的数百本地民丁,堵截了五回坞堡的出入路口,然后其它兵马便陆续南下。
这一路走得可就顺了,那十七坞堡的土豪们又通过各种途径,打听得那日张姓族长之子带来的消息果然不假,心中更增惶恐,一路出人出力,壶浆箪食,一直将折德扆送到唐县,这时后面有一份军报追来,却是那五回堡的将兵从安姓民丁口中听说定州易手、白马转投,堡中士兵登时哗变,逼着将领出来投降。
折德扆收到书信,一笑置之。
这时那唐县早已树立大唐旗帜,折德扆听说高行周仍在共济砦,也不入城,直接赶往共济砦。
这共济砦是新立之砦,以原曲阳县外一座兵镇为根基立起来的屯粮堡垒,因处可以兼顾东西两路大军,所以取名共济,却不料这时尽数落入天策手中。
折德扆的人马抵达后两日,杨光远的前锋也到了——他是走高行周奇袭之路而来,那条路更加迂回,但一路没有阻滞,因此兵马来得也不慢。
这时三员将领会齐,相约开会议事。
三路兵马互不统属,折德扆年纪最轻,资历最浅,但折家有折从远立下大功,后又举族投靠,在三人中最是亲信;杨光远资历老,但归唐以来未立大功,而且张迈对他也不算看重,是北上之后才有所改观;高行周刚刚立下大功,张迈对他又显得十分看重,但初归之将,不敢妄尊。
三人为了主位之属推了半日,最后听了赵普的建议,才将杨光远硬推到主将的位置上去,高行周次之,折德扆又次之。三人以下就轮到赵普——他是负责文政与舆论工作的,在用兵期间算是参谋中的班头了,至于安之虎、刘彦超等人,反而站在四人的外围了。
折德扆这一路走来,将飞狐到定州的道路打通,张迈的大军便能随时南下,原本深入敌境的白马银枪团立刻人心大定,三军一会师,更是雄心万丈!
高行周道:“共济仓一得手,便派人回传捷报,现在元帅多半已经收到消息了。接下来如何用兵,不知两位临行时元帅有什么指示?”
赵普说道:“元帅的意思以为,燕云早有防备,在杜重威士气未全面崩溃之前,非强攻难以得手,相反河北之间则内部空虚,我们既得共济仓,便可以此为据点。向东、南同时出击——向南,是以一支骑兵兵逼黄河,作出要直取洛阳的威势,以图震慑天下;向东,则是以兵威慑守军,以道义动士林,以图吞食河北!同时还要留下一部人马守住定州。这里是我们的粮饷所在,不容有失。”
高怀德站在堂下,闻言叫道:“打洛阳?我去!”
高行周喝道:“混账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下去!”
高怀德看看折德扆,看看赵普,这两人都不比自己大多少。却能在堂上侃侃而谈,自己却得站在堂下,只能听不能说,甚是不服。
赵普道:“现在元帅应该已经知道这边的情况,但同样的,杜重威那边多半也知道了。我们需防杜重威南下来攻,因此出击的部队固然需要良将。留守者的任务也不轻。依在下愚见,取河北需要一支完整的兵力,如今白马骑兵最先抵达,兵力休养最足,适宜先行出征,此其一。攻城略地之时,白马银枪团威名远震,又刚刚弃暗投明。既可以对各州县造成威慑,又可以作为各州县投诚的榜样,取得不战而下的效果,此其二。再则以白马之强,就算杜重威南下,白马迎之也有一战之力,此其三。”
他是以一个参谋的身份提出建议。但正因为是参谋身份,自身不统兵马,所以这番建议说出来三将皆服,再联想到赵普是从张迈那里过来的。这个安排,其中多半也有张迈的指示在内,因此皆点头称善。
高行周道:“既如此,我就整顿兵马,随时出击。”
折德扆道:“在下的骑兵都已经抵达,步弩到了一大半,后续人马也可以在三日之内全部到齐,南下威吓洛阳那一路,就由我去吧!”
杨光远笑道:“那好,西面那条山路难走,我所部尚有大半还在路上,等都到齐至少还要七八天,那我就在这里坐镇,为两位守住后方!至于取得的州县政务嘛,赵参军,可就有劳你了。”
赵普慌忙道:“哪里敢,哪里敢!河北人才荟萃之地,不知有多少大儒,多少名宦。我只是个后生小子,只能代元帅求贤访才,请他们为国效力!”
杨光远嘿嘿道:“赵参军何必过谦!”他自然知道河北纵然多才,但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士林众人若想投靠天策,少不得要走赵普的道路,赵普居于此位,位卑而权重,如果他手腕运用得当的话,将来必能就此为自己捞下一桩不可限量的政治资本。
跟着高行周又为杨光远、折德扆和赵普引见刘彦超,对于刘彦超的首义之功,三人都是赞口不绝,同时表示要上书张迈为刘彦超求封,这三人之口一开,刘彦超便知道自己在新主麾下算是站住阵脚了,自然大喜。
猪肉分毕,众人哈哈大笑。
“终于可以出兵了啊!”高怀德扼腕道:“可惜了,可惜了,当初要是听我的话,那我们就不止一个共济仓了。”
折德扆一愕,道:“怎么说?”
刘彦超便将当日高怀德的建议说了,众人尚未评价,外间便有飞报传来,却是杜重威听说张迈以奇兵袭取定州共济仓后大惊失色,连夜派景延广领重兵南下,如今已经进驻平幽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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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有读者有意见,大意是说是不是要赶着收官,战争写的这么简略,嗯,写了这么多年,板砖挨多了,本来任凭风吹雨打我自默默码字,不过这次觉得有必要说两句。
《唐骑》这本小说,主基调是讲战争的没错,不过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外族斗而胜之,其乐亦无穷。但内战就很无聊了。虽然到了现在内战不可避免,但我会将主要笔力放在上前后战略战术的构筑上,战场我也不想多写,自己人杀自己人的场面,写那么仔细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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