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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伦汗究竟是谁!”张迈厉声喝道。
被他这一声厉喝,宴席上都已经停了手,却还有七八个不知是醉了还是怎么的,竟然还在那里厮扭。
“土伦汗……是阿尔斯兰大汗的弟弟……”合舍里在旁边低声说了一句,脸色已经变得有些苍白。
张迈嘴角斜斜挂着一丝冷笑:“尔等不是已经决心归附我大唐了么?”
那黄头乌护的族长神色僵硬,却还是企图掩饰,说:“刚才小酋只是失口,乱说了,乱说了。”
郭洛冷冷道:“失口?那么你们几千人环绕这昭山行宫,围作一圈,堵住了我们的出路,也是无意的了?”
张迈说话要通过翻译,这些胡人还有反应的时间,但郭洛这两句话脱口而出,宴席间的胡人个个变色,郭洛怒道:“你们归附是假,畏唐威德是假,其实是要将我们围困起来,一网打尽,对不对!”
合舍里的脸色全白了,竟无一丝血色!心想:“难道真是这样?”这对北沼黑头乌护来说乃是个大大的坏消息,但想想这两日的形势,看看众人的表情,却分明是如此!
张迈指着那黄头乌护的族长,道:“你现在给我交待实话,若说实话,我仍然放你们下山,回头咱们明刀明枪,再决生死,若是你不肯说实话,那你就留在我营中,若没有回纥人来,我给你斟酒赔罪,若有回纥人来,我就杀了你祭旗!”
那黄头乌护的族长被逼不过,心想不说非死不可,说了却还有一线生机,只好咬牙道:“好,我就跟你说了,不错!回纥土伦汗是派了人来,召集诸部围攻昭山,你们已经无路可逃了,还是快快投降吧,到了土伦汗帐前,我还可以给你们求情。”
合舍里指着黄头乌护的族长骂道:“你,你……咱们也算远亲同族,你怎么能这么坑我黑头乌护!”
张迈猛地哈哈大笑:“投降?求情?”指着西南方:“你们看看那是什么!”
诸胡一回头,但见远处火光窜起,营寨上方一片殷红,吓得个个大惊失色,张迈笑道:“本特使早已窥破你们的奸谋,今晚故意设宴招待,把你们的心安住,其实早已调遣精锐,袭尔等营寨之后。”
这时远处不但火光闪耀,而且杀声也隐隐传来,诸胡长老、后生无不大惧,合舍里则是敬畏交加。
郭洛手一挥,唐仁孝已将前山大门关山,狼牙营将士奔出,各持兵刃,架在众人颈项上。那黄头乌护族长叫道:“你说放我们下山,再决雌雄的!”
张迈笑道:“放是放,可没说现在放啊。”
郭洛将他们押解下去后,合舍里慌忙过来道:“特使,我们与他们不同,我北沼黑头乌护绝无二心!”
张迈道:“老族长放心,谁是忠的,谁是奸的,我心里清楚得很,你可下山安抚部众,替我们守好这前山山门,便算一功。”
合舍里见他没有怀疑自己的意思,这才放了点心,匆匆下山,路上一时想:“这下可坏了,事情都闹开了,以后要想在这里平平安安游牧,也不能了。”一时想:“这些突骑施、葛逻禄等真是可恶,分明人人都是帮着回纥人打汉人,独独瞒着我黑头乌护一家。”一时又想:“万一唐人战败,那我们可怎么办?”想想如今和唐军已经是一根绳子上的蚱蜢,也只能盼着唐军今晚能够大获全胜了。
那边张迈与郭洛、郭师庸到石台上眺望,眼见诸胡营寨火光点点,犹如一条火龙不断地吞噬,突骑施、葛逻禄、黄头乌护都是乱成一团,然而冲杀了一阵之后,胡营的乱势似乎却渐渐止住了,那条火龙仍在其中不断冲突,却没法将这种混乱继续扩大。
张迈和郭洛、郭师庸都轮流拿着望远镜观看,心里暗暗焦急。
此时唐军精锐尽出,留在山上的只有狼牙营这些新兵,连比较精干的近卫火也派去组织人手处理黄头乌护族长等事,慕容旸一火被临时调来卫护左右,小石头马小春等对望远镜出奇,小石头还不大懂规矩,随口问:“特使,这是什么?”
马小春“嘘”了一声,慕容旸也以眼神制止他说话。
郭师庸哼道:“怎么样,我说我们兵力不足吧。以两营将士的疲弱之势,乱敌有余,但要将这数千人击溃是远远不足的!要是给诸胡稳住了阵脚,那我们的局面就要大坏了!”
张迈心里烦躁,想道:“要是杨易他们败了,回纥再驱遣诸部围攻昭山,我们这边如何抵挡?若是趁着胜利,或者能够让北沼黑头乌护臣服我们,但我们要是败了,黑头乌护的态度可就难说了。豹韬、鹰扬若有失,后方骁骑、飞熊也势难独存!那么这一次的冒险就会导致整个大局全线崩盘,难道,我这次的决断真的错了么?”
他心里隐隐产生了动摇,再听到郭师庸的话忍不住犯恶,只是形势如此,不好发作。
小石头在旁边看着,忽然插嘴说:“老将军,现在情况不大好吗?那你该想办法帮帮张特使啊,怎么还说这种泄气话?”
慕容旸一听慌忙斥责:“住口,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
郭师庸也冷笑起来:“我郭师庸纵横数十年,还要你一个乳臭未干的新兵来教我怎么做人?”拂袖而去。
小石头甚是尴尬,低下了头,张迈看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轻叹一声,心想:“现在竟然要这样一个孩子来替我说话。”慕容旸看小石头说错了话,把他赶去喂马了。
那边郭师庸拂袖走后,一路冷笑,要回自己营帐里睡觉,走着走着,沿途见狼牙营的将兵各自低头私语,见到自己才赶紧住口,但眉宇间的忧虑不言自明——其实他们未曾到空旷处远望,并不晓得山下的战局,然而正因为不知道,所以疑虑担忧。
郭师庸一路走着,本来他憋着一肚子的火,看到夜袭部队作战陷入胶着,心里反而有些许快感,因为他的判断对了,而张迈的判断错了,自己是以多年的经验压了张迈这些轻狂的年轻人一头!可是一路上冷风一吹,心里渐渐冷静下来,回到自己的营帐中,却哪里躺得下去、睡得着觉?心想:“若是定邦、阿易他们败了,昭山便无法独存,最多挨到天明,我也得死。”
他自然可以趁着战事未定,自己骑马从沼泽脱身,以他的一身本事以及对这一带地形的精通,要独身走脱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但他郭师庸岂能做这等事情?杨易常常认他的谨慎为胆小,但郭师庸心里却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怯懦的人,他自有他的坚持,他自有他的执着!
“我这么多的顾虑,为的难道是我自己吗?哼,这些后生,又哪里知道我的苦心?”
他和张迈是主张不同产生了矛盾,但要是杨定邦等真的打了败仗……
郭师庸向南方遥望着,忽然按紧了横刀刀柄,他知道,如果杨定邦等真的打败了,这把横刀在杀敌历尽之后,只怕就会抹向自己的脖子。
这是一个武者无奈的归宿,也是大唐边疆将领应有的骄傲。
忽听一个少年嘟哝的声音经过,那是被发派去喂马的小石头,郭师庸认出了他,不知为何脑子里忽然闪过这个没大没小的少年方才的那句话来:“老将军,现在情况不大好吗?那你该想办法帮帮张特使啊,怎么还说这种话?”
少年并未停留,走远了去做他的事情了,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郭师庸忽然脸上一热,心道:“我不满张特使犯险冒进,但我自己呢?刚才的言语行为岂非也在意气用事?唉,张特使虽然说话行事呛得人难受,但他也不是谋私,我几十岁的人了,怎么还去跟年轻人计较,没有一点相忍为国的胸襟?”心里生出了一点回去向张迈道歉的心,却有些拉不下这张老脸。
远处杀伐之声猛地又高了一下,跟着又低沉下来,就像忽然间掀起了一个大浪跟着又平伏,郭师庸心里一惊:“不好,也不知道战局如何了!唉,都什么时候了,我还计较自己的这张老脸,刚才那个孩子,真是没说错我!”
匆匆赶到石台,见郭洛满脸忧虑,张迈手拿着望远镜张望不止,郭师庸问:“怎么样了?”
郭洛道:“只怕不妙。看不清楚,但杨易他们怕是冲不动了。没有受到冲击的突骑施、葛逻禄两营已经派出人马前去增援了。”
郭师庸叫道:“既然如此,那咱们也赶紧去增援!”
“这……”郭洛道:“山上的狼牙营也只有三百人,还都是未经训练的新兵,山下的北沼黑头乌护则是狐疑之众,都是打不得仗的。”
“谁说打不得仗!”郭师庸须扬发竖,沉声道:“韩信井陉一战,是怎么打的?新兵未经训练,黑头乌护虽然狐疑,但只要带着他们陷入不战即死之地,便能叫他们拼命,一夫拼命,十夫难当!何况是一营一部之众!”
张迈啊了一声,叫道:“对!庸叔说的对,咱们训练不足,但咱们可以拼命!”
郭师庸道:“特使,你和阿洛这就尽起狼牙营下山,我先走一步,去征调北沼黑头乌护动身,咱们在山下回合!”
张迈郭洛本来因夜袭未能取得大功陷入了低迷,这时反而是被郭师庸鼓动了起来,正要行动,张迈忽道:“对了庸叔,我日间算计了你,你不怨我了么?”
郭师庸叫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待破敌之后,咱们再算账吧!”
张迈哈哈大笑:“对!等破敌之后,我再来向庸叔负荆请罪!”
一老一少,相对一笑,对拱分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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