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黄石剧院出来以后时间就不早了,傅临北开车送林渐西回家,到了家门口却也没立刻离开,还要下车特意把人送进庭院里面,一边走一边闲谈,只觉得路上闻到的花香都是甜的。
“最近好像一直看你和父亲在谈合作的事,都还顺利吗?”
“谈得挺好的。”傅临北点点头,“林氏科技擅长数字化技术,伯父想要转型,已经在和各个行业的头部客户接触了,我这边一方面是提供渠道,另一方面也能推动自身产业的升级,本来就是合作双赢。”
林渐西之前在傅氏实习的时候只涉足了集团的公益项目和尧安分部的生物技术实验室,对其他庞大的分支其实并不太了解,但听傅临北详细说了一通之后,还觉得挺有兴趣。
“我之前看过林氏it技术服务企业的成功案例,所以现在你们是要尽可能推动集团各领域的数字化进程,加快新技术落地是吗?”
“对,”男人耐心十足,眼中神色柔和,“我们今年收购的很多企业,都需要进一步的智能化转型,适应资源的不断整合,这也是和现在发展数字经济的政策不谋而合的。”
林渐西立刻了然:“那你刚刚说提供渠道,也就是说,还会有别的企业甚至政府机关参与进来,是这个意思吗?”
“真聪明。”傅临北适当地夸了一句,“除了传统的制造和通信,还有很多行业都需要精准的计算和大数据预测。”
认真解释的同时,还不忘记轻轻牵过青年的手,指缝互相紧贴,缠绵地交错在一起。
“那工程量应该很大吧?”林渐西咋舌,不禁好奇地问道:“大概什么时候能谈成呢?”
“快了,最近马上就要举办一场签约仪式和招待酒会,这事基本也就敲定了。”
“又是酒会?”青年顿时瞪圆了眼。
这才过去多久啊,怎么好像这些名流企业家们平时除了工作以外的时间,光用来办酒会了。
傅临北一看这表情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失笑着解释道:“只是最近重大事项多,往常倒也没有这么频繁,这次的重头戏在下午的会议,晚宴只是放松。”
这大抵是小情侣的常规操作,你一句我一句,聊没意思的工作也能聊得起劲,甚至哪怕什么都不说,就这么互相对视,也觉得心里咕噜咕噜地冒着幸福的泡泡。
“要进去坐坐吗?”黏糊了一会儿之后,林渐西笑眯眯地朝男人发出邀请。
“不了。”傅临北伸出一只手摸了摸青年的头,温和守礼又克制,“已经很晚了,你早点休息,快进去吧。”
“哦。”林渐西斜睨了他一眼,语气凉飕飕的:“那要不然你先把我的手放开?”
“……呃好。”傅临北一惊,下一秒就尴尬地把手飞速松开,窘迫到发红的耳根连在沉沉的夜色里都遮不住。
嘻嘻,他真可爱。
林渐西忍不住往前跳了一步,一把勾住男人的脖子,然后在他的侧脸重重地亲了一下!
“你快走吧,明天见。”
亲完之后,他迅速退开,甜笑着挥挥手,像一阵晚风吹进人的心底。
于是傅临北也跟着弯起了嘴角,温柔地低声应和:“明天见。”
林渐西目送着男人大步走远,坐上车发动引擎,等到汽车尾灯都消失不见的时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他正打算沿着花园中的林荫道往家门的方向走,但还没迈出几步,就感觉被一道炙热滚烫的视线死死缠上了,扭头一看,高大俊美的男人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阴影处,不知道看了多久。
是韩沉非。
林渐西登时就不耐地瞪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冷嗤一声道:“韩大少,你一定要这样阴魂不散,回回干这种偷听偷看的勾当吗?”
“哦不对,我应该叫你——”他玩味地一笑,好看的薄唇十分恶劣地轻轻吐出两个字:“表弟。”
这两个无比简单的音节却让男人心中瞬间蹿起一股邪火,刚刚看到的林渐西和傅临北亲密的画面也随之重新在脑海中浮现,怒意和妒火几乎就要从胸口彻底爆发出来——
但是韩沉非硬生生忍住了。
太多次的碰壁和上回惨烈的教训终于让他学会了克制和忍耐,他开始在林渐西面前收敛脾气,小心翼翼地藏住了自己所有的负面情绪。
“我听小江说,你去演唱会的后台见了盛铭风,在那之后,他就跟丢了魂似的没说过一句话。”他清了清嗓子,兀自换了话题,“怎么,你是彻底拒绝他了?”
“这和你有关系吗?”林渐西面无表情地冷哼了一声,根本懒得回答。
“林渐西,我们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谈,好不好?”韩沉非却仿佛变了一个人,脾气好得出奇,语气甚至有点卑微,还大步上前直接拦住了青年的去路。
但林渐西根本不买账,头一摇直截了当地拒绝:“没什么好谈的,让开!”
这样的冰冷和抗拒再一次刺痛了韩沉非,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缓了好一会儿,才哑声道:“你一定要这样跟我说话吗?”
“你什么态度对我,我就什么态度对你,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
林渐西神色漠然地回应,然而就这么随口一句话,却让男人眼中迅速燃起一簇希望的火苗,甚至整张脸都亮了起来。
“林渐西,你选择跟傅临北在一起,只是因为他对你好,对不对?”
就像是好不容易才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紧紧地揪着那么一点希望不肯放手,还在妄想着改变既定的事实不肯死心。
“我也可以对你好的!”他嗓子莫名其妙地哑了,这会儿几乎是在用气音低吼。
“我以后不会凶你,不会欺负你,每天给你做饭,我们再一起去看福利院的小朋友,你对公益感兴趣,我可以在圈内……”
林渐西听到一半就憋不住了,立刻发出一声轻嗤,笑得眼睛都弯了。
“嘶,你这想法还挺有创意的,可是怎么办,临北已经对我很好了,简直是无微不至,你要怎么做才能比得过他呢?”
他一边慢悠悠地说着话,一边漫不经心地拨弄了两下身侧的花枝,眼底闪烁着戏谑的流光,像是把韩沉非当成了什么手心里的小飞蛾,随意逗弄。
但韩沉非毫无所觉,还在拼了命地做出努力,就像飞蛾扑火:“而且、而且我很了解你,我知道你喜欢研究名贵漂亮的宝石,喜欢精致好看的各种装饰,所以我——”
他一面说一面急切地把手往口袋里伸,似乎是想要掏出什么东西,“我今天给你带了礼物。”
就在这个时候,林家庭院里的景观灯随着预设时间的到来突然灭了好几盏,周围一下子变暗了许多。
于是韩沉非瞬间就顾不得什么礼物,下意识地想要去拉林渐西:“我们先去亮一点的地方,你身体——”
但林渐西却轻巧地躲开了他的触碰,眼中嘲讽的神色便是在暗处也看得分明:“韩沉非,你真的以为自己足够了解我吗?”
韩沉非登时眸光一震。
眼前的青年在昏暗光线中平静而淡定地呼吸着,没有半分不对劲,甚至连一点点轻微的颤抖都没有,浑身上下毫无压抑克制的痕迹,竟像是根本就不害怕黑暗!
怎么会这样?
“真不好意思,我从来都没有什么黑暗应激障碍。”林渐西毫无歉意地勾起嘴角,神色倨傲,那是一个胜利者对失败者的狠狠嘲讽!
不可能,他先前那么多次一碰到天黑就有反应,看起来几乎是到了非条件反射的程度,要是真不害怕,怎么可能每次都装得毫无破绽?
韩沉非不信,眼睛一眯,以极快的速度突然伸出手试图去触碰林渐西,想要察看他全身是否真的没有一丝紧绷。
可是下一秒,他就扑空了。
再试,再扑空。
林渐西的身手比自己知道得还要好,反应速度极快,灵活滑腻就像一条鱼,也就是说,只要他不想,自己根本没有机会抓住他!
这一瞬间,韩沉非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锤了一下,瞬间眼冒金星,大脑一片空白。
他在黑暗中靠着车子椅背的脆弱和颤抖,是假的。
他有时被自己制住,或扣住手腕,或钳住手臂,也是假的。
他偶尔的柔软和温情,忽然变化的蛊惑语气,似是而非的勾人的话,还是假的。
全部都是假的!
这个人就是故意的,让自己的心忽高忽低忽上忽下,给一点甜头之后,又接着狠狠打击,看着他自鸣得意,看着他黯然神伤。
“你看到的,只是我想让你看到的,你以为的,只是我故意让你这么以为。”一片沉寂里,林渐西语气淡淡地开口,打破了沉默。
闻言,韩沉非又是狠狠一震,像离了水的鱼一样艰难地呼吸了几下,死死地瞪着眼睛,语气都好像带着颤抖:“你从头到尾,都只是在算计我,玩弄我,欺骗我,没有一点点的真心?”
“你说呢?”林渐西反问,眼底一片漠然,好像这是一个根本不必回答的问题。
韩沉非从他的表情里窥见了肯定的答案,刹那间觉得整颗心像被撕裂了一样发出哀鸣,鲜血淋漓的剧烈疼痛让他瞬间冷汗涔涔。
多荒唐啊,自己明明看过林渐西是怎么报复路闻风的薄情,怎么惩罚乔默川的滥情,怎么轻而易举获得盛铭风的偏爱,怎么把这群人全部耍得团团转,最后自己却一样泥足深陷无法脱身。
更荒唐的是,明明知道眼前这人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我却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他!
韩沉非倒吸了一口凉气,痛到难以呼吸,连质问的声音都含着痛楚:“林渐西,你怎么敢这样对我?”
他已经无法思考失去理智,眼中是暴戾的浪涛,是卷起的残云:“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愿意吃这个哑巴亏?你就不怕,我把这一切全部都捅出去?”
“你是在威胁我?”林渐西挑眉看他,面上却毫无惧色,只有显而易见的讽刺,“从前你我的交锋,你有胜过哪怕一次吗?那些前车之鉴,不用我再给你复习一遍了吧?”
“那又怎么样,百密终有一疏,我可以等可以耗可以永远盯着你,我不信你就真能防我一辈子。”韩沉非满脸阴鸷,嘴角扬起勾勒出冰冷而疯狂的笑意。
“你如果不跟我在一起,那就会一辈子永远生活在我的阴影下!”他发疯一般地放着狠话,眼里却是惶恐和不安,面上是胁迫,心里却是哀求。
别这样对我。
求你。
但林渐西却对这样的威胁无动于衷,只是轻蔑地掀了掀眼皮,带出一点冷嘲之色。
“韩沉非,你总是这样,习惯用最低劣下作的手段去达成目的。喜欢风哥的时候,只知道控制他束缚他,现在说喜欢我,也只会胁迫我恐吓我。”
他眯了眯眼,语气锋利而直白,打的人措手不及:“喜欢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可你不觉得自己的喜欢,很让人厌恶吗?你有没有想过哪怕一次,用正当的方法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嗯?”
“正当?什么是正当?”韩沉非抬眸看他,咬着牙反问:“正当的法子真的有用吗?”
“小的时候,父母不管我,我不哭不闹,我好好说话,他们根本就不会回来看我一眼。所以我就故意摔断腿,然后,他们果真就回家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点轻松得意,又好像是悲哀,身侧的手攥得死紧,“其实我从小就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如果不装模作样,就更没人喜欢我了。”
“你有没有注意到,外婆她一直喊你小西,喊我表哥小北,却只叫我的名字,沉非。”
“你看,用正当手段,就什么都得不到的。”
韩沉非面上平静,眼底却闪烁着惊人的疯狂之色,眼睛发红,就好像把心中的怨愤不满全都深深藏在了里面。
见状,林渐西不禁轻轻摇了摇头,“韩沉非,既然你是这样想的,又怎么能怪我骗你呢。我曾经说过,我们两个其实很像,还记得吗?”
“那么易地而处,假如你是一个没权没势生活困苦的孤儿,好不容易和断了联系的童年哥哥重逢,却被人羞辱,被人算计,被狠狠地瞧不起,那么你会怎么做?”
韩沉非登时眼神一震。
“你自尊心很强,宁可勤工俭学也不愿意要任何资助,可这个人却恶意揣测你的用心,试图挑拨你和大哥之间的关系,千方百计陷害你逼走你,那么,你会怎么对待这个人呢?”
林渐西微微笑了一下,面色柔和,说的话却很刺骨:“韩沉非,你什么卑劣的手段都用过了,难道还想着毫发无损地全身而退?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我想,你大概是能理解我的,对吗?”他咄咄逼人,毫不客气地冰冷质问。
于是韩沉非再也说不出任何话了。
因为如果是他,他也一定会千倍百倍地奉还,算计得这个人毫无还手之力!
但林渐西已经懒得去关注他的反应,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但走了两步之后,又突然回过头。
“还有,我是真心地喜欢傅临北。他对我好,只是其中的一方面。”
直到这时,他才露出今晚上第一个真正的笑容:“我爱他的全部。”
韩沉非浑身都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前面那些话,让他痛苦让他茫然,只有这句话,好像一把利剑狠狠扎进了他的胸口。
因为完全扎透了,并不疼,只是空了,什么都没有了。
等到林渐西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韩沉非终于忍不住,捂住自己的双眼,低低地笑起来。
嘶哑难听的笑声停住之后,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盒子,颤抖着打开,光芒立刻闪烁起来——是之前承诺要送给林渐西的那一对金丝雀钻石袖扣。
当时为什么会脑子一热,想着送林渐西袖扣呢?
在西方传统中,如果向一位男士送上贵重的宝石袖扣作为礼物,那么就代表了从此定情,这是和戒指一样郑重的东西。
而自己那时候明明清楚这一点,却还是想都不想,就把这件事提了出来。
他就是想和林渐西共度一生,想像过无数次在一起之后的美好生活,可是他却从来都没有想过,林渐西愿不愿意。
所有人都说韩沉非是个很有本事的收藏家,即便是再难得再绝无仅有的宝石,也能想出办法从私人买家手里弄到手。
可是人和宝石是不一样的。
一厢情愿地想要在一起,却选择性地忽略自己做过太多伤害对方的事。
也忽略对方其实从头到尾,都未曾对自己显露过半点真实的模样。
不,或许是有的。
第一次见面,在录音棚。
“我是铭风的经纪人,听说,你是他的朋友。”
“其实可能也还算不上朋友,我顶多就算他小弟啦。”
那个时候,他脸上的表情,是真实的。说话的时候带着一点羞怯,也是真实的。
其实林渐西一点都不复杂。
他很简单。
你对他好,他就会对你好。
比如外祖母,比如表哥,比如福利院的孩子们,都能得到最真心的对待。
“是我错了吗?”
韩沉非喉结微动,把没送出去的袖扣,小心翼翼地包裹在手心,忽然这样问自己。
“不,我没错。”他很快回答。
但隔了一会儿,他精神分裂似的又道:
“嗯,是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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