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晚。
典魁司内灯火如昼,近两千黑羽卫手持火把站在校场中,手按官刀沉默无言,只剩下火把‘噼啪’发出的轻微声响。
曹华身着银色武服,坐在高台中央,下方是二十名虞候,李百仁和徐宁站在左右。
“每五十人一对,三更之前,把所有罪证都搜出来。”
寒儿端着托盘,上面是厚厚一沓纸张,每张纸上面都写着一位朝臣的名字,上面列着各种事迹。
皆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有的甚至发生在几年前,估计连本人都忘记了,却认认真真记载在案牍库中,今天被全部整理了出来。
寒儿让黑羽卫把名单分发下去,略显犹豫的望向曹华:“公子,这么大动静,必然激怒朝臣,得不偿失...”
曹华站起身来,提着长剑走向台下:“光激怒不够,要让他们咬牙切齿,和我老死不相往来才行。”
寒儿眨了眨眼睛,略显茫然,可也不敢妄加揣测。
“走!”
“诺!”
齐声大喝,两千黑羽卫迅速跑出校场,翻身上马朝着内外城各处府邸飞奔而去。
汴京城中依旧莺歌燕舞,百官依旧沉浸在平安无事的气氛中,含饴弄孙、寻亲访友,很快便要入冬,寻思怎么过个好年。
而就在这祥和气氛之中,无数黑羽卫如被捅了的蜂巢,密密麻麻出现在了汴京城的大街小巷。
不问身份,不问派系,直接冲入府邸院子中,将尚在茫然的朝臣五花大绑,接下来便是翻箱倒柜,搜出单子上罗列的东西。
有的骂声不断,有的脸色苍白。
所有人都是茫然,不明白黑羽卫为何而来。
而比所有朝臣还茫然的,是郓王赵楷。
赵楷刚从琵琶圆出来坐上马车,便发现车轮被人卸了,马车当场散架摔了个狗吃屎。
事后黑羽卫就冒出来寻找刺客,并给来了句:“都督让卑职转告王爷,近日京城有匪人出没,王爷以后走路当心。”
这他妈赤裸裸的威胁。
赵楷气的是火冒三丈,知道这是因为他给宫里传讯的缘故,曹华恶意报复。
不过他也没料到陈清秋是曹华救的,莫名捅了这么大个篓子,他也只能静观其变,冲着黑羽卫大发雷霆后,便拂袖而去。
另一侧。
仪桥街上的梁府,与右相的府邸毗邻,曾经因为府中的房梁上长了颗灵芝,赵诘看过后视为瑞兆颇为欢喜。
梁师成上位的道路和薛九全差不多,赵诘本来是把他作为下等奴仆,但其聪慧狡黠,熟习文法,因此提拔他为近臣,凡是皇帝诏令都出自他的手,兼任百十个官职,被人称之为‘隐相’。
此时梁府的茶舍内,梁师成与蔡悠坐在茶案两侧,正在谈论着昨日发生的事情。
梁师成端着茶杯,面容一如既往的和睦:“曹华一向心思缜密,此次却犯了这么个大错,若非从宫里核实,我还不敢相信。”
蔡悠轻轻点头:“若曹华与陈靖柳的事情属实,那《过惶恐滩》必然是曹华所作,毕竟能错典魁司地牢中传出绝笔的,除了他还有谁。此事被天子知晓,从今往后怕是再无‘京都太岁’了。”
梁师成神色平和:“圣上心软,曹华由圣上一手培养起来,只要应对得当,圣上不会因为一件小事便自断臂膀。”
蔡悠上下打量面前的老太监,寻思少许:“曹华已经让圣上起疑,为了保住当前权势,他该怎么应对?”
“呵呵呵...”
梁师成放下了茶杯,看着外面等候的几个丫鬟:“薛九全为曹华铺了一辈子的路,为的无非是让曹华日后权倾朝野。
曹华想继续往上爬,便不能失去圣上的信任,杀了陈靖柳表明上次只是一时糊涂,只要圣上不满意,他可以做任何事,疑心自然就打消了。不过...即便应对得当,很难在像往日那般亲密无间。”
蔡悠点了点头,摩挲着茶杯眼神略带鄙夷:“以曹华的性格,这种事做出来眉头都不会皱一下。梁公公已经代管西城所,日后再拱手让出去,我都觉得可惜。”
梁师成眼睛微微一眯:“咱家也舍不得,但曹华与薛公公实在斗不过,这位置,迟早要让的。”
蔡悠本就有拉拢的意思,含笑道:“这次倒是给契机,只要运用得当,梁公公说不仅能掌权西城所,坐镇典魁司也不是没可能。”
梁师成摇了摇头:“圣上知道曹华想独掌大内,只要他杀了陈靖柳表明决心,圣上自然会继续用他。咱家是没女人,若是有,也会这么做...”
正说话间,茶舍外忽然传来喧哗声。
“大胆,竟敢擅闯...啊..”
“是黑羽卫...”
“都跪下,煽动着杀无赦...”
抽刀声张弩声,安静庭院里霎时间鸡飞狗跳,护卫急匆匆跑过去阻拦。
寻常护卫显然挡不住黑羽卫,不过片刻功夫,沉重密集的脚步便来到茶舍外。
蔡悠和梁师成的脸色和其他朝臣一样,都是茫然和疑惑,不知黑羽卫莫名找上门来所为何事。
黑羽卫让寻常小官吏闻风丧胆不假,但‘刑不上士大夫’是大宋朝开国以来的规矩。
蔡悠、梁师成之流,论地位比曹华只高不低,而太师蔡京地位更是超然于世,属于黑羽卫不能碰的一类人。
一时间,蔡悠和梁师成还以为黑羽卫闯错了门。
可仔细一想也不对,左边是右相府,右边一座园子,总不可能是来抄相爷家的。
正疑惑间,茶舍外的廊道传来脚步,一道身影印在茶舍的屏风上,高挑挺拔。
抬眼瞧去,却见曹太岁面如霜雪,带着黑羽卫大步走了过来。
丫鬟仆人吓的连忙让开道路,齐齐跪下。
梁师成皱了皱眉,虽然不请自来,还是脸色依旧和睦的起身:
“曹都督,今天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拿下!”
曹华抬了抬长剑,瞧见坐在屋里的蔡悠,又说了句:“还有他!”
寒儿使了个眼色,李百仁和徐宁便硬着头皮一脚踹到了茶舍的隔栏,提着兵器冲进茶舍,把错愕的梁师成和蔡悠按在了地上。
“你大胆!”
蔡悠脑袋被按在茶案上,心中暴怒。
以他的身份,哪怕是天子要杀他,也是叫去宫里赐杯毒酒,岂会让黑羽卫过来直接绑人。
而且他又没犯事,天子只要脑子正常就不可能杀他,他爹可是太师蔡京。
蔡悠脸色铁青,被按着贴在地上,怒斥道:“曹华,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我是谁?”
梁师成倒是心里打鼓,没有反抗:“曹都督,可是圣上听信了外人的谗言,冤枉老奴...”
曹华慢条斯理走进了茶舍,把长剑杵在蔡悠双目之前,居高临下:
“我管你是谁?”
“我...”
蔡悠看着近在咫尺的剑鞘,满眼不可思议,竟是一时间没能反驳。
梁师成也是满脸茫然,被按在茶台上,表情惶恐:“曹都督,可是圣上误会了老奴?还请给老奴一个准信儿...”
曹华打量蔡悠几眼,便从寒儿手里接过马鞭,狠狠抽在梁师成身上。
啪—
“啊——”
梁师成惨呼出声,后背刹那间皮开肉绽。
他强忍着疼痛,哀声道:“曹都督,圣上为何罚我...”
曹华抬起鞭子又是一下,表情桀骜:
“圣上可没有罚你,我怀疑你对圣上有不臣之心,所以过来问问。”
“什么!你....”
梁师成错愕抬头,眼中尽是错愕:“你...你想造反不成..啊!”
又是一鞭子抽下。
蔡悠听见这句话,有些发懵。
本以为是天子要抓梁师成,才让曹华过来,他只是莫名遭了无妄之灾。
心里恼火是有,但没有太当回事,毕竟天子不高兴想打奴才一顿也正常,他总不能和天子过不去。
只是他没想到,曹华竟然是自作主张上门问话。
怀疑梁师成有不臣之心过来问问?
当梁师成是寻常小官吏?
和薛九全一个级别的宠臣,不由分说就按在地上用鞭子抽,真当自己是夜天子了?
蔡悠恼火又百思不得其解,咬牙道:“曹华,你疯了不成,今天自作主张对梁师成动私刑,你可知是什么下场...”
啪—
话没说完,他背上就挨了一鞭子。
蔡悠闷哼一声,硬生生咬牙没惨叫出声,额头刹那青筋暴起。
他是太师蔡京的儿子,竟然敢打他?
以前曹华横行霸道肆意妄为,但做事永远有目的。哪怕是杀高衙内,也是因为高俅动用禁军修建私宅让天子不满。若是莫名其妙的乱打人,早被朝廷群起而攻之。
这次打他,还能是他爹蔡京让天子不满?
蔡悠眼中全是不可思议,连愤怒都没被掩盖。
“曹华,你疯了!”
梁师成总算反应过来,出声怒斥。
打他顶多是天子家奴之间私斗,可打蔡京,便是和整个蔡京一系的文武朝臣结仇。
这不是疯子是什么?
曹华混不在意,拿着鞭子不由分说的在梁师成背上抽打:
“我疯没疯,我自己知道。”
啪—啪—啪——
茶舍内外的人,包括按住两人黑羽卫都是脸色煞白,现在干的事儿和造反区别不大,都是掉脑袋的。
寒儿几次想出手拉住公子,却又不敢上前。
几鞭子下去,梁师成后背已经血肉模糊。
梁师成忍痛苦思猜测曹华的目的,想起上次当场杀李彦的事儿,又怒声道:
“曹华,西城所我只是代管,你打杀了我,圣上绝不会绕你...”
曹华没有半点手软,冷笑道:“那又如何?我就是想打你,你奈我何?”
“你!”
梁师成脸色暴怒,却无可奈何,咬牙忍受鞭打,刺痛之下额头全是冷汗。
蔡悠眼神阴暗,此时也不说话了。
在他们心里,曹华已经疯了,莫名其妙殴打天子近臣,根本就是想死。
明天早上,弹劾的折子必然向雪花般飞到天子的书桌上,薛九全能拦下一部分,还能全部拦下?
两人被按在茶台上,眼神冰冷凶戾,看曹华如同看一个死人。
啪—啪—啪——
梁师成额头青筋暴起,挨了十几鞭子后,便直接晕了过去。
寒儿察觉不妙,连忙抓住曹华抬起的胳膊:
“公子,再打就死了。”
“是嘛?”
曹华打量几眼,收起了鞭子,转身往外走去:
“走!”
“诺!”
黑羽卫一言不发,跟在曹华后面迅速离开。
茶舍内安静了很久,丫鬟跪在地上自始至终不敢动一下。
哗啦—
茶杯被推在地上。
蔡悠从地上爬起来,感觉到后背的刺痛,脸色近乎扭曲。
莫名其妙被打抽一鞭子,哪怕是寻常人也会火冒三丈,更何况是他。
蔡悠看着依旧趴在地上后辈衣衫破烂的梁师成,咬牙切齿:
“曹华...我看你这次怎么收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