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本市气象局最新消息,今日早上七点发布红色暴雨预警,预计将会出现短时特大暴雨,并伴有雷暴大风等强对流天气,请市民注意出行安全……”
早餐店里的旧电视机播报着天气预报,风扇蒙尘的扇叶呜呜转着,和灌木丛中的蝉鸣声融为一体。乐知时吃完了最后一口素汤粉,热得额头冒汗。一抬头,见叉着腰望向店外的老板感叹道:“这鬼天气,热死人了,还特大暴雨呢。天气预报真是胡说八道。”
他也站了起来,背上书包往外走,骑上了自己的单车。视野内是大片大片深深浅浅的绿,仲夏的风卷着潮湿的、热乎乎的空气拂上脸和身体,皮肤好像被贴上粘稠的一层膜。还只是清晨,光线里藏匿的热度就已经初露锋芒,日光反射在玻璃大楼,把除斑驳树影以外的一切变得炙热而煞白,仿佛影像失真。
的确不像是会有暴雨的天气。
到了教室,大家早早地就把空调打开,骑车出了汗的乐知时猛地进了空调房,下意识摸了摸手臂,坐下来翻开自己的书。
同桌借走了他的英语作业,还夸奖他的创意节作品好看。
“谢谢。”乐知时低头看笔记,想背书,但脑子里却想到昨晚在楼下吃宵夜时,对宋煜说的、很可能不会被他放在心上的邀请。
事实上可能连邀请也称不上,他只是在喝绿豆汤的时候提了一嘴今天创意节会换一批学生作品,上面有他的创意画,还有蒋宇凡的摄影作品。不过当时也只有蓉姨和宋叔叔对他的作品表示出了解的热情,宋煜安静地喝着,一个字也没说。
后来乐知时忍不住,又问他:“哥哥,你明天是不是有体育课?”
宋煜点头,然后问他怎么了。
乐知时说没什么。过了几秒,又找了一个理由,说想看宋煜的某本书。
“被借走了。”宋煜回答。
本来也不是真的想看,所以乐知时很坦然地点了点头,“好吧。”
他只是想确认宋煜是不是会上体育课。
因为从高中教学楼到操场的路线,是要经过创意节的展出地——小喷泉广场的。
“今天好像要下雨。”同桌抄作业的速度惊人,感恩戴德地把练习册递给乐知时,“你带伞了吗乐乐。”
乐知时回过神,点了点头,“我抽屉里一直有一把。”
“那就好,不过感觉用不上。今天太阳好大。”
开了空调的教室像一个大的速冻柜,让他和外界的温度隔绝,思绪很钝,体感也变得不灵敏,很难感知到外面的变化。乐知时怕热,所以一步也没有离开教室。
比他更厌恶高温的宋煜却不得不在第三节课的时候离开了冷气,很丧也很被动地去参加体育课。阳光虽然比早上的时候稍小了些,但闷得要命,像湿毛巾搭在脸上。
拧一把这座城市的空气,恐怕都是湿淋淋淌下来的水。
“我一会儿占个好点儿的球场,”秦彦揽住他的肩膀,“哎要不先买个雪碧吧?”
宋煜嫌他身上热,推开了秦彦,“热,不想打。”
“不行!卧槽你不打我怎么赢?你堂堂一个男高中生,怎么可以不打球?!”
他又一次开始了死缠烂打式哀求,一路从教学楼到主干道,再到关了喷泉的喷泉广场。
秦彦的视线被眼前的作品展吸引,“今儿是不是又换了一波?哎这个剪纸不错……没有我们高二的吗?”他看得快,走马观花,一回头看见宋煜停在了某个架子前,看得出神,不觉有些奇怪,“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宋煜转头,跟着秦彦离开了。
大夏天,他们还是被体育老师逼着绕操场跑了两圈。跑完之后宋煜就兀自走到操场边缘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瓶冰水,灌了几口,心里的闷才少了些。秦彦拉了几个男生打三对三,因天气太热想速战速决的宋煜打得很猛,以至于对面的三个还以为他是精力过剩。
“卧槽,又进了一个!”秦彦像个在场上摸鱼的啦啦队队员,给宋煜大力鼓掌。
球落地,宋煜抓着衣领扇了扇,潮湿地空气流进他的衬衣里。天色暗下来仿佛是一瞬间的事,乌云很快占领了整片天空。
他伸出被篮球弄脏的手,向上摊开,似乎在等什么。
“宋煜,继续啊!”
“太热了。”宋煜转身离开球场,“我去洗个脸。”
秦彦觉得他莫名其妙,“你也太爱干净了,一会儿再去不行啊。”
但他从来都拦不住宋煜,只能看着,怪的是他没有直接去足球场后的洗手间,而是出了铁丝网圈起来的体育场,往外走了。
浅灰色的水泥地面上出现深色的暗点,一颗接着一颗。出了操场,宋煜步子快了些,后来直接跑了起来。教学楼里的英文朗读声穿过郁郁葱葱的树,穿着白衬衫的宋煜在树影下奔跑,最后停在展览区的某个架子前。
他微微喘着气,盯着架子上贴着的、写有[初二(8)班乐知时]的纸条。
雨开始下起来,透过云层和树的缝隙,滴在宋煜的肩膀。
本来想直接拿走,但他忽然间看见自己的手掌,沾上篮球上的灰土,很脏。于是他没有碰画,手握住架子的木条,举了起来,贴了画的那一面朝里,在雨下得更大之前,离开这片无人的小广场。
雨水将宋煜的后背淋湿,半透明的白衬衫包裹着少年微凸的肩胛骨。他进了初中部一楼的楼梯通道,用手背稍稍擦了一下额头的雨水,又低头,检查画有没有淋湿。
好在他去的及时,画上只沾了最初的几滴雨。这是乐知时画的雨中繁华的城市,但如同摄影双重曝光的技巧,车水马龙的都市映着隐隐约约的一片湖。
标题是——无处可归。
宋煜握着画架,从远离乐知时教室的另一个楼梯口上楼,楼梯的光线变得晦暗,在空气里隐隐的水汽中折射出回忆的倒影。
他好像看见六岁的乐知时蹲在屋檐下,指着地上漫起的、几乎要淹没一级台阶的水,问宋煜:“小煜哥哥,为什么一下雨地就会淹水?都快没过我昨天用石头堆的小塔了。”
那时候的宋煜也试图给他解释:“因为我们这里本来有很多湖,可以蓄很多水。但是为了建更多的房子,他们就把湖填了变成地,蓄不了水了。”
小小的乐知时蹲在地上,长长地哦了一声。
“所以是雨没有家可以回了。”
当时的宋煜只是觉得乐知时一窍不通,和他多么科学地解释一件事,他都有自己奇奇怪怪的理解。
但此时此刻,回忆起关于他的童年记忆,宋煜还是忍不住勾起嘴角。
这些出现在乐知时脑海中的奇思妙想,大都来源于与宋煜的朝夕相处。
课上到一半,忽然听到同桌说外面下雨了,乐知时如梦初醒,想起自己的画还在外面。他飞快地扭头,朝坐在另一组的蒋宇凡瘪了下嘴,露出一个可怜的表情。同样作品淋雨的蒋宇凡也朝他递了一个心碎的表情,然后用肢体语言和嘴型告诉他,下课之后去拿。
雨越下越大,玻璃窗被水滴拍打,淌满了透明的雨线。乐知时的心情有些低落,并不完全因为自己的画可能会被淋透。
很少见的,乐知时把手伸到抽屉了,摸出手机,屏幕亮起,但上面没有显示任何消息。
宋煜没有给他分享观后感,说明宋煜根本没有看到。
但他很快又否定这推论,因为即便宋煜看到了,也不会和他分享任何观后感。
“卷子讲不完了,就讲到这里吧,下课了你们订正一下错题,晚自习继续……”
老师还在讲台上说话,但打铃的第一时间,蒋宇凡就直接从教室前门冲了出去。一直握着伞的乐知时有些犹豫,看到又有几个人走,他也跟着他们,低着头混出去了。
初二(8)班的门挨着楼梯口,他们飞快地跑下去,自带的风破开粘稠的空气。看见蒋宇凡准备直接冲进雨里,乐知时大喊了他的名字,撑开伞,带着他一起跑去小广场。
“我的相片我的相片我的相片……”蒋宇凡一路念叨,走过去才发现每一排架子都蒙上了一层透明的浅蓝色防水布,他还是不放心,拉着乐知时去检查,果然看到了自己拍的相片,完好地被罩在雨布下。
“幸好他们反应快,不过我的相片本来就有塑封,你的画比较危险,去看看。”他拉着乐知时的胳膊往里去。
乐知时的眼神也搜寻着自己的画,可真的走到之前摆放的那一处,却发现那里空了一块。
“我的画呢?”乐知时喃喃说。
蒋宇凡检查了一下左右两边,的确都不是乐知时的,中间正正好好少了一个,“你确定是在这儿的?”
乐知时点了点头。
“太奇怪了。我们再找找吧。”
两人把这一排挨个看了一遍,也不见乐知时的。作品展的摆放都是一个对着一个,很规律,明显在这个画架方阵里就是缺了一个。
乐知时的心好像也缺了一小块,仿佛被人偷走了。他表面镇定,内心失魂落魄,失望之下赶在下节课的铃声前回到教学楼。
蒋宇凡一步并两步上台阶,率先走到三楼楼梯口,嘴里说着:“怎么会有人偷画啊,那——么大一个架子,怎么说不见就……”
他忽然噤声,话锋一转,看着自己教室外的那条走廊,对身后的乐知时说,“好多人。”
乐知时也抬头望去,的确很多人,“怎么都围在我们教室后门……”
“走,去看看。”蒋宇凡一副兴致勃勃看热闹的样子,乐知时虽然心情不佳,但也还是跟着他去了。
那群人里的好几个同班同学先看到了走过来的乐知时,笑着冲他招手,“哎,这不是乐乐吗?”
“你好厉害啊!”
乐知时一头雾水,拥挤的人仿佛都为他分散开。
摆在教室后门的,是他遗失的画架,上面的画完好无损。外面下着那么大的雨,这幅画仿佛没有沾湿分毫。
“怎么跑这儿来了?”蒋宇凡问其他人,“谁拿过来的啊?”
“没看到啊,下课出来溜达就看见摆这儿了。”
“你第一个出来都没看到啊。”
蒋宇凡抓了抓头发,“我们从前门直接跑去楼梯了。”
乐知时还沉浸在迷茫之中,上课铃声响起,他最终还是把这莫名消失又莫名出现的画架搬回了教室,放在空调旁。
雨越下越大,一整天都没有停。临近期末,大家中午都选择留在教室午休,乐知时也是一样,他算题算得有些困,趴在桌子上睡了半小时,醒来的时候雨更大了。有人开了门,隔绝在雨里的房间忽然涌入躁动的雨声。
乐知时发懵,对着黑板缓慢地眨眼。
蒋宇凡跑到了他跟前,手撑在他的桌面上,“乐乐,我知道是谁帮你弄的了,说不定就是哪个暗恋你的妹子,惦记着你的画,就偷偷帮你搬上来了。”
“嗯……”乐知时目光缓慢地聚焦,“她不上课吗?”
“可以请假啊。”蒋宇凡的手指敲着桌面,“看这架势不对请个假去帮你搬画架,多浪漫啊。”说完他又自言自语,“不过一点痕迹都没留,还真是暗恋。”
乐知时低头,看了一眼抽屉里的手机,多了一些消息,但依旧没有他想看到的那个名字。
“好吧,你说得有道理。”
一个愿意在大雨天救他的画的暗恋者,这个说法比乐知时一闪而过的某种念头合理得多。
几十秒过去,手机屏幕暗掉,恢复了平静。
天气预报总算是灵验了一次。
大雨仿佛没有尽头地降落,天色比往常暗了很多,窗棂渗了水,窗外阔叶乔木的叶子被雨浸透,仿佛要滴下绿色的汁液,地面被淹没,高中教学楼爬山虎的叶子被淋得摇晃。
乐知时在心里很感谢那个帮他搬画的人,又很担心其他人的作品有事,晚饭时看到组织创意节的学生会成员在转移画架,于是他也跟着去帮忙。
只有他的画在他身边。
之前说要在晚自习讲卷子的数学老师临时说不来了,又托课代表发了新的一套卷子给他们做。大家已经对做不完的题已经态度麻木,班长坐上了讲台维持纪律,台下的同学们低头做题,少许几个人很小声地说话。
乐知时解题总是很专注,他下意识用笔尾抵着下巴,戳了几下,想到了一个解题思路,刚要下笔,忽然间惊雷闪过,身体条件反射地抖了一下。
“越下越大了欸。”
“我靠这个闪电好吓人。”
蒋宇凡望着窗户外面,“……不会停电吧。”
班长拍了拍讲桌,“安静。不要说话。”
话音刚落,明亮的教室忽然间陷入一片黑暗。
“卧槽真停电了!”
“蒋宇凡你这个乌鸦嘴!”
“是不是可以提前放学了!”
其他的教室也传来声音,乐知时第一反应是望向高中教学楼的方向,那里也是沉沉的黑暗。
班长在前面努力地维持着秩序,让他们都小声一点,隔壁班显然比8班更难管,学生都跑到了走廊。
“我去办公室找老师,你们都不许出去。”
班上的男生开始起哄和聊天,说着“肯定要提前放学”和“一会儿去吃烧烤”的话题。还有一部分学生拿出了USB接口的小台灯,或者是手机的手电筒,对着光做着题。
乐知时也拿出手机,想把这道题做完,他刚重新握起笔,窗外就闪过一道白色的光,仿佛撕裂黑夜一般,一瞬间亮如白昼,但很快又重新被黑暗吞没。这对乐知时来说是可怕的先兆,他用手掩了掩。
果然,下一秒巨大的雷鸣就出现,乐知时再怎么准备好,也被吓了一跳。
“乐知时,你这么大了还怕打雷啊。”后座的男生逗他,“这有什么好捂的?”
听到这样的话,乐知时放下了手,试图更专注地做题。
班长一去不归,教室里越来越乱,但好歹是没有出去。
“听说我们学校是有发电机的,应该停不了多久。”
“是吗?上次不就直接放学了?”
闲聊、雨声、前座女同学低声的背书声,混杂在晦暗潮湿的教室里,但都抵挡不了雷鸣的那一刻。
一道不算难的大题,乐知时做得磕磕绊绊,写完最后一步推导。他终于产生了不想继续等待和忍耐的心情,拿起手机,解锁屏幕,点开了和宋煜的对话框。
他想对宋煜说自己很怕,但又想到后座男生的玩笑,觉得自己很不像话。
犹豫间,感觉对话框忽然动了动,乐知时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低头一看,宋煜竟然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宋煜哥哥:你昨晚说的书,借的人已经还给我了,回家给你。]
他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话题,是一个被他临时抓来的借口。
但他更不会想到,这也是宋煜在第一个惊雷落下之后,担心乐知时会害怕,苦思冥想很久,才找到的一个合适的、先与他说话的借口。
看起来自然,没有过多关心,很像普通兄长的开场白。
窗外又一次闪过白光,乐知时攥着手机,感觉自己的注意力被宋煜夺走很多,所以没有那么慌乱,但雷声落下的时候还是怕。
他打下一行字,点击了发送。
[乐知时:哥哥,我有点慌。]
班长回来,打开教室门,“老师不在办公室,也不在茶水间。”
班上的同学一瞬间爆发出欢呼,但恪尽职守的班长还是不允许他们随便离开,“如果提前放假,肯定会有通知的,先等等。”
乐知时在欢呼和小声抱怨中收到了宋煜的回复。
[宋煜哥哥:教室里这么多人,慌什么?]
想了想,觉得宋煜说的不无道理,所以乐知时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他没注意到顶端的正在输入中,过了几分钟,又忍不住给他发送了一句。
[乐知时:还是有一点害怕的。]
又等了很久,打了两次雷,班长重复了第三次不要大声喧哗,乐知时还是没有收到宋煜的回复。
他想,自己在宋煜的眼里肯定十分地幼稚、胆小、没有丝毫长进。
有女生结伴去上厕所,向班长请了假。乐知时望着高中教学楼的方向,瞥见宋煜教室星星点点的光,像是受到某种蛊惑一样。
他也向班长请了假,因为乖学生的形象很轻易地得到了允许,但他并没有去洗手间,而是直接走进楼梯口,来到了那个连接两栋教学楼的空中长廊。
外面的世界比教室稍亮些许,风混杂着雨水和潮湿的气味朝他而来,微微沾湿他的头发和衬衫。长廊的大理石地砖蒙了层水,很滑。乐知时小心翼翼地低头走着,看见自己的帆布鞋落在黑色地砖上,漾起一圈小小的泛着光亮的涟漪。
他其实是漫无目的的,没多少自主意识,仿佛就是依从惯性来到了这里。
这是他每天悄悄等待宋煜下课的地方。但他的等待是单方面的,不会真的等到宋煜,看到高二(5)班有人出教室,乐知时就会收起自己的单词本离开,先一步骑车回家。
宋煜是不知情又被动的那一个。
快走到长廊末尾,乐知时觉得自己该停下了。顷刻间闪电划过夜空,照亮了周遭的一切,他抬起脸,像是只有在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巧合。
长廊尽头的楼梯口站矗立着一个身影,闪电点亮了脸孔。
乐知时觉得是自己搞错了,愣在了原地,但闪电过去,那个身影依旧没有消失,也的的确确就是宋煜。
黑暗中,他的双眼好像是亮的,望了过来。不知是不是乐知时的自我暗示,他感觉宋煜好像给了他一个眼神,然后转身,没有朝他和长廊走来,而是去到楼梯口旁的盥洗室。
或许是受了那个臆想出来的眼神的蛊惑,又或许是知道很快就要打雷,乐知时迈着步子跟了上去。
反光的地砖残留着因他波动的水纹。
在雷声落下的瞬间,乐知时抖着肩膀推开了盥洗室虚掩的门,如同踏入一片黑暗的禁区。他希望没有人知道他跑到这里来,仿佛被人撞破他和宋煜同时出现会给他惶恐,被人知道他和宋煜的关系也是一样。
盥洗室空荡荡,只有一排洗手的区域和一整排水槽,宋煜就站在那里,似乎刚洗完手。
乐知时很低声地开了口,叫了宋煜哥哥,然后又很不自然地进行了开场白。
“……今天的雨下得太大了。”
他懵懂地意识到一点,原来很多事在发生前其实早有预兆。
天气预报清楚明白地将即将到来的大雨摆在他面前,预警再预警。
只是他不敢相信,但也无法避免。
但这启蒙模糊而暧昧,当下的乐知时还不完全明白。
宋煜朝他走近了几步。闪电再一次出现,将这几平方的逼仄房间照得透亮,在那一瞬间,宋煜看清了乐知时的脸,他柔软的短发,浅色瞳孔,睫毛,从衬衫领口延伸向上的、白得像瓷瓶的脖颈,细长的手指,垂着的手背上略微凸起的筋。
“嗯。”宋煜因走神而迟钝地给出回应,又下意识开口,“你怎么过来了。”
但他这句话被雷声覆盖了。
乐知时没有听见,所以没有回答。他的害怕在宋煜的面前不需要隐藏,不必担心宋煜像后座的男生一样嘲笑他生理上的恐惧,所以乐知时又走近了几步,凑到宋煜的跟前。
他的影子安全地笼住了乐知时。
宋煜想安慰他,想让他别害怕,但不得其法。但乐知时先一步握住了他的手腕,握到他很珍惜的手表,又向上一些,握住宋煜的小臂。
潮湿的皮肤与掌纹相贴,乐知时的力气很轻,但好像攥住了宋煜的心。
“可以抱一下的吧。”
他的语气是试探性的,但动作很直接,仿佛担心被宋煜出声拒绝,所以先一步抱住了宋煜。衬衣领口的金属铭牌似乎不小心碰到了宋煜的铭牌。黑夜中发出的细微碰撞声,在宋煜的耳边久久回响。
他有些讶异,没有抬手回抱乐知时,但把脸埋在他锁骨的乐知时不会看到他的表情。他像小时候、甚至像过去每天早上那样拥抱宋煜,坦率又自然。
但这是第一次,他们在学校的某个黑暗的角落,完成了一次无人知晓的拥抱。
“你身上好好闻。”乐知时用毫无邪念的语气说着不合时宜的话,手臂抱着宋煜的后背,从他身上汲取安定。
宋煜沉默得有些别扭,但在雷声出现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抬起手,从后面摸了摸乐知时的头,另一只手臂也很轻地靠在他后背,仿佛不打算用半点力气去圈住乐知时。
他脑子一瞬间闪过奇怪的遐想,觉得他们现在好像早恋的中学生。
但这个念头很快就淹没在雨声之中,被雨水钉入泥土里。
雷声落下的时候乐知时抱得很紧,过了几秒,他稍稍松开,在宋煜的怀里深深地呼了口气。
“你怎么下来了?”他轻声问宋煜。
不知道怎么回应,总不能说是担心他想过去看看,走到一半又觉得自己很傻,所以停在了楼梯口。
“……洗手。”他很简单地回答。
乐知时轻轻地哦了一声,隔着衬衫和衬衫,感觉到宋煜微微震动的胸膛。
“可是五楼不也有盥洗室吗?”他想到,就直接问了出来。
宋煜的声音别扭起来。
“乐知时。”
“话这么多,你不怕了是吗?”
“没有。”
乐知时慌忙闭上嘴唇,两秒后又松开。
“再抱一小会儿。”他恳切地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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