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风以内力将身上汗水弄干,走到了宫玉前的五步时候,宫玉不言不语,转身即走,王安风早已熟悉她的秉性,当下跟上。
不远处有山寨原先劫匪看到这一幕,摩挲着下巴,眼中放出街坊邻居中四十余岁女子眼中常见的神采来,然后以胳膊肘碰了碰旁边人高马大,身材雄武的大寨主,压低了声音眯眼道:
“老大,我看着这帮凶虎的头儿,和那边那女仙人,差不多有一腿啊,啧啧啧,看这些人反应,很明显是已经司空见惯了。”
旁边大寨主正看练刀看得入神,闻言大怒,抬腿一脚踹到他臀上,踹出个趔趄,怒道:
“有个屁的一腿,老子先给你一腿!”
“滚滚滚,少在这里说闲话,给那些人听到了,倒要了你的一腿二两肉!”
南方山水多为秀美,即便是这籍籍无名的寻常荒山,细品之下,也是别有一番味道,清秀柔美,如同水边小家碧玉,和这里比起来,北方的山就有些像是粗狂不拘小节的大汉了。
有气魄,却是雄壮之美。
宫玉走到一处山崖边停下,一身白衣,衣袂微动,黑发垂落在肩,气质清冷,仿佛仙人,随时可能御风而去。
前面放眼可见远处山川连绵而起,无穷无尽,蔓延向极为远的地方,却又都不高,视野还算是开阔,王安风站在后面,看着远处风光,未曾作声,只等宫玉开口。
宫玉淡淡道:“你现在,是有如何打算?”
王安风沉默了下,上前几步和她并肩而立,轻声道:
“无论如何,要先度过这一次难关才是。”
“宫玉姑娘,这一次的事情,因我而起,也是因我当时有些莽撞,才闹得如此之大。”
“梅先生曾经说过,这消息尚且没有大范围传播开来,像是被人暗中压制,但是即便如此,至多也不过三月时间,便会传遍整个江湖,或许还要更短。”
“这几月时间,他们大抵是会探查清楚我等的大概位置,等到江湖中消息涌动如潮,人人所谈皆神武府余孽之时,下一次来的人,便会打定心思要取我性命。”
“或为报仇,或为报恩,或许只是为了江湖成名。”
“大长老虽然剑法横绝,终究有些鞭长莫及,加上成名重利,那时候,这些人恐怕就不会再顾及宫玉姑娘你们三人的青锋解身份。”
“若是愿意,可以现在此处多待些时日,看看风光景致,若是乏了,或者三月之后,便可以启程回返……”
铮然一声剑啸,清越如仙鹤鸣玉石声,将王安风的声音给压制下来。
宫玉淡淡道:
“而今五月,三月之后,恰是中秋酒会,大长老亦有话要我带给酒自在前辈。”
“彼时你我同行。”
语气平静笃定到毫无半点商量反驳的余地,宫玉一步踏出山崖,山风吹拂,仿佛踏剑而行,转眼间不见了踪影,只剩下王安风一个人站在了山顶上,神色一如平和,却也颇有两分无奈。
叹息一声,索性直接坐在了这山顶草地之上,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先是笑出声来,然后才低声喃喃道:
“果然,宫玉姑娘的性子真的是一丝半点都劝不动,虽然说早已预料,可是谁知苦苦想了数日功夫,恰要拿着巧芙白萍两人来‘威胁’一二,竟然给直接以剑鸣压了下来?!”
“有用确实有用,可是否也太过粗暴了些?”
“不过却是厉害,果然是看破诸般外相,直指本心的仙人,说话不多,却半点讨不了好。”
“这一次莽撞惹出来的事情,本来就够棘手了,师父们也没了足够灵韵出手,若只是我的话还好,尉迟也算是神武之人,一起承担也说得过去。”
“可是将宫玉姑娘他们三人牵扯进来,这算是什么事情啊……”
“扫把星吗?”
他无奈一笑,抬手弹了下自己的额头,然后一下子就躺平在地面上,双臂展开,看着天空中云雾涌动,脑海中对这件事情的感觉越发得清晰。
伸出手来,笼罩在了自己的前方。
阳光投落,在他脸上洒下了一片阴影。
这一次闹得这么大,江湖上可要热闹许多,有求名的,有求利的,有报恩的报仇的,求者甚多,可这许多人,所求不过是他一颗项上人头,和踏破了文家带来的轰然震动,要借着这股大风冲天而起。
可是天下之大。
天下之大啊……
王安风的五指一根一根慢慢收回握紧成拳,仿佛在他的前面有着某种眼睛看不到的东西,然后他现在正在将这种东西紧紧地握在手心当中。
天下之大,到时候因神武府这三字重新汇聚的。
又岂止那些沽名钓誉求名求利之辈?!
承君一诺者,不惜己命者。
曾死不旋踵者,念念不忘者。
以天下之大,以江湖之广,能有几人?!
远处传来大风神武怒喝。
王安风站起身来,怔怔然看着远处云雾升腾,然后转身而行,衣襟上挂着的玉牌微微晃动。
他的双眸平静缓和。
“我等着。”
宫玉御风而行,却并没有径直远去,只是在这座山寨更外面些,看了看山川风景,便重新落在了山寨之中,这里本来只是住着八九十个五大三粗的匪徒大汉,没有半个女子。
此时他们的住处,是宫玉带着林巧芙吕白萍三人以剑伐竹,亲自搭建而成,于这寨子里面风格有些不搭,便如同灰扑扑一身衣裳上面偏生坠着一块莹莹宝玉。
尉迟杰不忿,他不愿去住着这帮匪徒的屋子,可是老禄出身军旅,只勉强给他搭了个行军帐,勉强能住,这些日憋了一肚子火气。
每日往林巧芙和吕白萍那边凑,拍着胸脯许下了各种承诺,想要两位青锋解的弟子能够大发善心,也给他做上一个青翠欲滴的竹屋。
林巧芙耳根子软,心思也善,就想着干脆答应下来,可是吕白萍却只是抱剑冷笑看着尉迟杰卖惨,丝毫不动于衷便也罢了,还拉住了又些动摇的林巧芙,不让后者帮忙。
今日宫玉回来的时候,便又看到了尉迟杰在竹屋外面卖惨,尚且未曾走过去,神色微动,又转身离去。
尉迟杰长呼口气,抬手擦去额上冷汗。
等到宫玉走得远了,才又拍着竹屋大门,大声道:“吕姑娘,吕大姐,姑奶奶啊,算我尉迟求求你了,你就大发慈悲,帮我这个忙好罢?老禄手笨,做出来的帐篷住不得人啊。”
“这山里的蚊子凶狠,我都给蛰出好些大包了,不信你看看,屁股上有老大包。”
“吕姑娘,吕姑娘?”
“你在听吗?”
尉迟杰声音顿了顿,自顾自低声喃喃道:
“莫不是睡了?这么早,那……”
“白萍?好白萍,你就……”
竹屋木门哗啦一下给人打开来,扔出来一把剑鞘来,带着一股恶风,极为准确砸在了尉迟杰脑门上,把后者砸了一个趔趄,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然后竹门又哗啦一下关上。
尉迟杰摸了摸脑门,也不着恼,握着那剑鞘,又是满脸的灿烂微笑,连连拍门道:
“吕姑娘,你剑鞘不小心掉了,我给你送回来啦!”
“开门啊!”
来送东西的莫小七看得目瞪口呆。
这天底下竟然还有这种不要脸皮子的人?!
身材高大的老禄面无表情。
自从十日前玉浮山一次死里逃生之后,尉迟杰就变成了这样一个模样。
想到了那一日武功平平的公子毫发无伤,而除去了王安风宫玉之外,武功最强的吕白萍身上倒是受了数剑,面色煞白,他多少猜得出些问题。
尉迟杰那一日面色阴沉如铁,即便是他,亦是心中微寒。
莫小七看了一眼欢快的尉迟杰,又看向老禄,因为这一行人虽然看上去凶悍可怕,这十日里却也没有做出什么事情来,所以壮着胆子道:
“大叔……这,这人是咋回事?”
老禄看一眼尉迟杰,面无表情:
“我不认识他。”
宫玉径直,行了约有数十丈距离,一直到周围无人,方才止住,神色清冷,看向一侧方向,那里本来只能够看到山下层林和突出山体的几块桀骜青石,此时却多出来一名白发道人。
穿着灰白色道袍,眉目柔和宛如女子,眼角处一颗泪痣,玉冠束发,虽是男子装扮,仅看其姿容气度,丝毫不在宫玉之下。
唯独一点不同,这白发道人虚步踏空,身躯竟然显得有三分虚幻,仿佛是镜中花,水中月,一触即会溃散。
宫玉迟疑了下,主动持剑行礼,轻声道:
“见过前辈。”
白发道人颔首,抚了下道袍衣摆,微笑道:
“看你模样,似乎并不惊讶?”
宫玉平静道:“先前山门之下,已经看到过前辈风姿,是以如此,更何况家师曾经闲谈提及道门真人出阳神的本领,不至于惊慌失措。”
古道人笑道:
“当时你果然察觉,却又不曾显露半分,哪里只是不惊慌失措的水准?”
宫玉未曾在意,若是寻常习武之人,能够见到这等道门真人般的角色,自然是毕恭毕敬,不肯有一丝怠慢,只求能够得到一丝缘法在身,宫玉却不然,一如其剑,直来直往,道:
“前辈千里传音,引我来此地有何见教?”
古道人含笑,道:
“见教算不上。”
“只是有一礼还一礼,慕容前辈救了小风儿一命,我便将这一桩缘法还在宫姑娘身上。”
“就连儒家那些迂腐书生都要讲究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一饮一啄,倒也算得上是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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