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风只感觉狂风扑面。
月光皎洁披散下来,星辰拱卫天穹,因为已经到了深秋,落尽了绿叶,层层枯枝次第扩散出去,有夜间出行的鸟儿在他身边振翅飞行,甩落了羽毛,类似飞鹰般的神骏异兽盘旋在他左侧,侧过威武的头颅看他。
王安风甚至看得到里面映照出的自己。
和先前感受过的凌空御风完全不一样,这一次的体会潇洒而自然,如同一片落叶随风坠下,落入湖面,泛起涟漪,极目远眺,丛林,山石,河流,夜色,连绵不绝,少年自心气自然开阔,今日所见抑郁有所消减,竟然有放声长啸的冲动。
方才将这冲动忍住,耳畔传来鸿落羽声音:
“想笑就笑,憋回去算是什么劲儿?”
王安风抬眸看向一旁,鸿落羽嘴角叼着根草杆,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没有双臂双腿,也能自在腾空,也不看他,懒散道:
“饿了就吃饭,渴了就喝水,肚胀就放屁,这就是天底下最大的道理,你小小年纪,怎么如个老头儿一般无二,想笑不笑,想哭不哭。”
“总做那些拉出屎来又坐回去的哔——事情。”
“来,三师父带你看看好看的。”
言罢未见如何动作,已经身如游龙,冲云而起,顷刻之间,已越过了层层云雾,来到了云霄之上,下方山脉连绵,林木无限,此时如同蝼蚁微观,云雾翻腾,月光如玉,扑散下来,竟是王安风从未见过的浩荡气象,双瞳不由瞪大,流光溢彩。
“哟吼——”
正自少年看得出神时候,鸿落羽突怪叫一声,卸去了身周劲气。
两人被重力拉扯,朝着下面飞速落去,王安风眼前视线变化,心中却没有半分惊怖,反倒越发酣畅,体内内气涌动,忍不住放声长啸,声如龙吟,连绵不止,直震得群山回荡不休,眉目安静处浮现三分罕见豪气,鸿落羽鬓角处黑发飞扬,亦大笑出声:
“好好好,嗓门儿不小……”
复又昂首,畅快高呼:
“仰头三杯好酒,抖擞风尘烂袖,啐口天地刍狗,老病充无忧……”
起调极高,复又平缓,如同九天落瀑,气势磅礴,一气呵成,自有疏旷豪迈。
狂风呼啸,王安风侧目看他,风声太大,只能大声叫道:
“三师父……什么老病啊?”
鸿落羽大笑,道:
“一则为穷,二则手痒,三则嘴贱舌头大,病入膏肓,无药可解,哈哈哈哈……”
“小心了!”
大笑声中,两人已经迫近地面,他却只是消去了部分力道,两人砸在了森林中最高的树冠层上,因为已经到了深秋,没有绿叶缓冲,只听得了咔嚓咔嚓脆响声音不绝,两人直接滚落在地,地上潮湿的落叶给砸得扬起,复又将这两个人掩埋进去。
王安风纵有金钟罩内力,也给摔了个七荤八素,眼冒金星,双臂展开,平躺在这秋夜落叶当中,只觉得这位三师父真的是行为荒唐,言语随意,却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酣畅淋漓。
突然有气劲扬起,旁边落叶飞扬,露出了鸿落羽身影,骂骂咧咧了一顿,道:
“奶奶个熊的,险些给埋进去……”
“没手没脚真他娘的不舒服。”
复又昂首,对天大骂,王安风看他模样,不由得笑出声来,只觉得这位师父若是有手有脚,现在肯定是一手叉腰,一手指天,臭着张脸,跳脚大骂,非得要口干舌燥,心里畅快,才会停下,浑然不似个武功高手。
面对这样的鸿落羽,他心中实在难以升起尊敬师长之感。
鸿落羽听得少年笑声,转过头来,复又想起来自己对吴长青所说,定要摆出师父的威严,可如此一遭,就算是有甚么狗屁威严,也已经碎了一地,登时有些挫败,可转眼却又将这种挫败抛在脑后。
看向王安风,张嘴笑骂道:
“真是,笑个屁啊,跟个傻子一样……”
虽然如此说话,却未曾动怒,悠然飘起,落在了少年旁边,嘴中叼着草杆,仰首看天,看了不知多久,悠然开口,道:
“姓赢的要我传你轻功……”
“那么,我便要先问你一句,什么是轻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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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武州城·巨鹏帮驻地。
公孙靖这段时间,心情颇为不错。
丹枫谷一案已经过去了五六天时间,在此案当中他出力不小,虽然《天问》残章还是没能给找回来,可以大秦兵家性格,功劳却不会少他半分。
王博阳将军不日便将回返军营当中,便在今日唤他过去相见。
公孙靖将自身兵器放在了帮派驻地当中,想了想,复又抬手,自腰间取下来了一面青翠玉牌,左手抬起,在书架三排六位上的一本厚重书籍上推了下。
咔擦声响当中,旁边墙上裂开,露出了个暗格,公孙靖将这正反两面皆有浮雕字迹的玉牌放入其中,复又挪移书籍,关上暗格,让一切恢复了原本模样,方才微松口气。
转身出来,吩咐左右无事勿要进书房中翻动,去马厩领了匹劲马,驱马离开。
一路疾行,未曾花费多少时间,便已经到了王博阳等人隐藏身份的一处院落,将手中马缰交给王博阳副将,公孙靖大步走到主屋前面,整理了下衣着,抬手轻敲木门。
“谁?”
公孙靖沉声回答道:
“将军,是属下。”
“……进来罢。”
公孙靖复又沉声道了一身喏,方才推门进去,不大的屋子里面,王博阳依旧一身白衣,手握兵书,坐于桌后,墙上挂着他那把声名赫赫的劲弓,当日在城外,他便是依靠这柄战弓,以其一己之力,牵扯白虎堂七名六品高手,使其最终死在乱军万箭之下。
公孙靖视线自那劲弓上掠过,未曾多看,踏步向前,抱拳行礼,道:
“将军。”
王博阳抬起眸来,看着眼前属下,微微颔首,心中念头颇多,却未曾直接开口,而公孙靖也只在那边沉默站着,屋子里气氛一时间有些压抑,数息之后,王博阳方才沉声开口道:
“公孙,你此次立有大功。”
公孙靖抱拳道:
“有赖将军神勇。”
王博阳抬手止住他话语,笑道:
“皆是兵家兄弟,这些话就不用说了,出来数年,武功没拉下,这溜须拍马,油嘴滑舌的本事也是见长……”
一声调笑,屋中气氛融洽许多,复又笑谈两句,王博阳转而说道:
“本欲在此多呆些时日,可营中不可以一日无将,本将再不回去,军师祭酒大约会直接给本将在郡守面前参上一本,此次叫你前来,便是给你一个选择。”
声音微顿,复又认真道:
“你……愿不愿意重新回来?”
此言并非是一时兴起,大秦疆域虽然辽阔,兵家高手众多,可分到了一郡一城当中,却见不到多少,似是公孙靖这种知根知底的中三品高手,无论在何处,都足以成为裨将,如能在边关立下军功,往后被称为将军,亦未可知。
公孙靖闻言心中震动。
这是他心中多年夙愿,如今尽在眼前,得入军中,正可以摆脱那高深莫测的青衣魁首,后者纵然如何强横,又怎能够威胁到大秦军中将领?
可思虑之后,公孙靖仍旧只是抱拳,沉声道:
“属下……谢过将军美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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