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得恩师之言,又前去拜见王廷相,王廷相曰:倘若一失足,将无所不至矣。自此之后,我谢绝了同僚、同乡和同年的相邀,专心在翰林院中修史,偶得闲暇亦是读史!每当遇事之时,老夫总会念及此事,不越雷池一步,哪怕暂时顿足不前,亦不愿新鞋沾一泥而列不复顾惜。老夫为官三十载,一直行事谨慎,行所当行,止所当止,虽不曾拜相,但亦守得足下之鞋不至污人目!”
吴山将话说完,声调并不高,但每一字一句都震撼人心,陈经邦等人深深地被震撼到了,却是给这位师公投去敬仰殷切的目光。
林晧然听完这个故事,心里亦是暗暗地佩服,重新审视着这个便宜岳父。
吴山从翰林院到礼部,再到现在的吴部尚书,虽然看起来官途顺畅,但没有自身的约束,却不可能走到这一步。
虽然词臣主要是靠熬资历上位的,但若是没有坚定的信念,哪怕起点再高,亦是熬不下去的,很容易便是沉陷下去。
在大明的状元、榜眼和探花不少,纵观整个嘉靖朝,现在还能伫立于朝堂高位的仅有四人:嘉靖二年面善心狠的徐阶、气运加身的嘉靖二十六年礼部尚书李春芳和眼前这位嘉靖十四年的探花郎。
吴山对着这十位徒孙亦是看重,便是认真地告诫地道:“汝等将入翰林院,老夫不是要阻止你们宴会亲友,但亦要以此为鉴,切勿在翰林院生出荒唐事!”
“谨尊师公教诲!”陈经邦心悦诚服地施礼道。对于吴山的德行,他们早已经有所耳闻,今听到这一番话,心里已然是更加的敬重。
吴山将水壶递还给林晧然,对着林晧然淡淡地说道:“我当年一直观察于你,观你虽年少,但除了偶跟同年小聚,在翰林院修检厅专于研史,亦是没有再跟你多费口舌!”
林晧然被吴山这么一夸,心里还是有几分自得,却是有些埋怨地道:“这个故事发人深省,你其实可以跟我说的?”
“杨富田和龙池中那个刚开始亦是不检点,我当时亦是将他们一一叫了过来,对他们敲打过的!”吴山淡淡地说道。
林晧然这才恍然大悟,发现包括杨富田在内都收敛了不少,至于他们为何不谈起,大概是觉得这个事情很丢脸。
轿子已经到了面前,护卫看到吴山走过来,当即揪起了轿帘子。
“师公,请慢走!”
陈经邦等十人显得恭恭敬敬地施礼道。
兵部尚书杨博刚好从宫里出来,看到陈经邦等新科状元恭送吴山,再看着一旁还站着礼部左侍郎林晧然,却是暗暗地叹息。
他熬了几十年才爬到兵部尚书的位置,但这些词臣身居要职不说,这徒子徒孙更是层出不穷,当真不给他们这些非词臣官员活路。
在不经觉间,吴山已经成为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已然是有资格对徐阶发起挑战,甚至能够将徐阶取而代之。
吴山四平八稳地坐在轿中,打算返回吏部衙门。
虽然外察的事情已经接近尾声,给这三百名新科进士腾出了大量的位置,但如何安排这三百名新科进士还需要进行一项项的考察。
林晧然目送着吴山的轿子离开,便是转身面向这十个殿试成绩最优秀的门生,却是直接公布答案地道:“你们大概知道排名了!公望、伯祯、继美分列一甲前三名状、榜元和探花,尔等以会试的成绩名次排序于二甲!”
在路上的时候,消息灵通的范应期已经将结果透露给其他人。
只是这终究是范应期的小道消息,但从林晧然的嘴里听到这个答案,令到陈经邦和伊在庭的心情极为激动。
范应期已经提前得知了,此时倒是没那么激动,却是对着林晧然进行拱手道:“恳请恩师训诫!”
“珠玉在前,汝等记下师公今日之言,可受用终身矣!”林晧然原本有一套说辞,但吴山所讲的启示过于生动形象,却是主动放弃地回应道。
陈经邦等人虽然失望,但亦是明白确实是如此。只要他们能够听进师公的这一番话,跟随着师公的脚步,那么他们便能够守住初心。
在说话间,林福招呼着轿子过来了。
林晧然在临上轿子之时,又是对着陈经邦等人吩咐道:“你们每人将师公所说的轿夫新鞋一事誊抄三十份,自己留下一份,其余则在荣恩宴派发给其他的师弟!”
“是!”陈经邦等人显得恭敬地应允下来道。
次日上午,三年一度的金殿传胪大典拉下序幕。
紫禁城上演几百名文武百官鱼贯而入的场景,而后列班于金銮宝殿中,嘉靖今日换上了龙袍,宣一甲进士三人晋见。
只有一甲三进士才能到殿中,而后由大明首辅徐阶宣读新科进士的名次,这些新科进士在殿外进行叩谢隆恩。
金殿传胪大典结束,炮声响起,礼乐起奏。
嘉靖四十四年的会试结果正式出炉,状元是福建化州府陈经邦、榜眼是浙江湖州府范应期,探花郎则是南直隶苏州府伊在庭。
接下来,则是进行“御街夸官”仪式。
新科状元陈经邦身穿着状元冠服,而后跟随着榜眼范应期和探花伊在庭,从御道走出紫禁城,而顺天府尹和太兴、宛平知县早已经牵马在此等候。
在锣鼓喧天的乐声中,陈经邦、范应期和伊在庭三人戴上了大红花,骑着健硕的大马徐徐地走上了长安街。
宛如一个隆重的节日般,仿佛近百万的北京城百姓都汇集到这里,将整条长安街围得水泄不通,士兵组成人墙将百姓拦到道路两边。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
新科状元陈经邦等三人成为了风头最劲的人,成为了这里成千上万京城百姓的眼球焦点,享受着万众瞩目的荣耀,令到他们如同是做梦一般。
世界没有不透风的墙,关于阅卷时的争执,亦是传得满城风雨。
陈经邦自己是暗自侥幸,毕竟没有师公的一锤定音,他便不会坐上状元的宝座。
伊在庭虽然失之交臂,但跟着孙经伦的关系不错,倒亦不会太过放在心上,令到他窃喜的是,他是最被老师看重的那一位。
范应期虽然没有得到状元,但拿到了榜眼,心里亦是一种狂喜。他一个在会试仅取得一百九十三名的监生举人,现在拿到榜眼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至于后面的七位二甲进士,他们的会试成绩本就很低,今能拿到翰林院庶吉士,已然是得到了超乎想象的名次。
只是繁华终将散去,好梦易醒,日子还要继续下去。
在御街夸官之后是恩荣宴,第二天新科进士需要到鸿胪寺报道,包括陈经邦在内的三百名新科进士进行为期三天的“岗前培训”,主要是学习朝会、筵席、祭祀等官场礼仪。
不管他们在科举一途如何的风光无限,现在他们所有人都是官场的菜鸟,拉开另一个“升级打怪”的旅程。
在三月中旬结束之时,一则消息从刑部衙门传来:严世蕃被问斩的时间敲定了下来,将于三月二十四日斩于西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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