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声音不大,但颇有穿透力。
王有寅听到马季源被朝廷调到杭州,便是习惯性地想要恭贺对方高升,只是双手准备作揖之时,额头却是渗出了汗珠子,整个人宛如置身于冰窖之中。
所谓县官不如现管。哪怕马季源是直接升任从二品的浙江左布政使,那亦是管不着苏州这摊子事,更是无法帮他查封苏州的丝绸作坊。
王有寅想明白这其中的关节,便是惊恐地抬起头进行追问道:“啊,你……你怎么会突然被调离苏州?就算是要变动,那亦应该等到明年外察,怎么现在便将你调到杭州了?”
事情实在来得过于突然和反常了,他怎么都没有想到马季源会在这个最重要的关口被朝廷调离,致使他说话亦是变得有些语无伦次。
“我为什么会被调离,你应该能猜到其中的原因!”马季源转身面对书架,又是继续挑着书架上那些珍藏的书籍。
王有寅虽然没有混过官场,但对官场的事情很是了解,一个可怕的念头当即闪过脑海,显得小心地询问道:“马兄,你调到杭州是升迁还是贬谪?”
杭州是江浙的行政中心,除了杭州府衙外,还有浙江布政使司衙门、浙江按察使司衙门和浙江都指挥使衙门,另设江浙巡抚衙门,已然都能装得下马季源。
马季源的手指落在一本古籍上,显得颇为苦涩地回应道:“算是平调吧!朝廷将我调任浙江按察副使,让我即日起程,刚刚我还以为你是听到这个消息赶过来为我送行的呢!”
如果一般的知府调任浙江省按察副使,这已经算是升迁,但对于执管天下第一富庶府的苏州知府而言,却不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浙江是最富的省份,杭州亦是难得一见的繁华之地,按察使司衙门是主管一省司法事务,但……但一个按察副使又怎么能跟苏州知府相比呢?
正是如此,此时的马季源的心情无疑是失落的,甚至透露着一丝不甘。但这又能如何呢?京城的大佬让他滚到杭州,他自然得乖乖收拾书籍滚蛋。
王有寅的心里微微一沉,知道马季源是被“贬谪”了,却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询问道:“那朝廷派谁过来接任苏州知府呢?”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深知已经无法指望马季源,但他心里头保留着最后一丝幻想,他要拿下这位新任的苏州知府为己用所。
马季源将挑好的书籍从书架取下,转身便看到王有寅带着询问的目光,发现对方竟然还没有死心,显得苦涩地回应道:“据我刚刚所得到的消息,我的继任者是广州知府雷长江!”
“广州知府?那他是不是广东派系的官员?”王有寅对雷长江显得一无所知,便是带着不确定的语气进行询问道。
马季源将书籍放到桌面上,眼睛复杂地望着王有寅道:“雷长江本是六部户部主事,但因得罪时任户部尚书的高耀,被丢到廉州同知的位置上!按说,这种官员是永无翻身之日,但他却反倒平步青云,先后升任廉州知府和广州知府,而提携他的恩主正是现任礼部左侍郎林晧然,你说他算不算广东派系官员?”
由于大明分南北卷,广东的生员虽然不算差,但偏偏遇到浙江、江西和福建这些强敌,令到广东入仕为官的人员不多,能够出任高官的更是少之又少。
随着林晧然的强势崛起,广东派系的官员在朝廷这才有了一席之地,不过所谓的广东派系并不是指广东藉官员,而是指聚拢在林晧然身边的官员。
王有寅听到雷长江的履历,心里当即沉到了谷底,脸色刷地白了。
敢情人家不仅准备了充足的生丝,甚至马季源这个苏州知府的位置亦是被人盯上,人家亦不管他跟马季源是什么样的关系,却是直接安排自己的人过来接替。
王有寅想到自己将所有的钱财都押在丝绸这场赌注上,心里当即一阵肉疼,便是颇为不甘地说道:“我……我去找应天巡抚!”
由于倭寇等原因,本朝的应天巡抚加提督衔,常驻于苏州。如果应天巡抚肯出手帮他,那么事情无疑还有反转的机会。
“应天巡抚谢登之是吴尚书提携起来的,吴县知县是林侍郎的同年,长洲知县同是尹台的学生,你还想要怎么样跟人斗?”马季源看着王有寅还想要反抗,便是愤然地指责道。
说是心里没有怨气,那是不可能的。他堂堂正四品的苏州知府正是因为这一场丝绸风波,却是被调到杭州出任江浙按察副使,简直是一场无妄之灾。
他倒没有怨恨京城的那一位,毕竟凭着对方的能耐完全可以将他调往西南,而不是一个相对不错的浙江按察副使。
归根究底,还是因为王有寅闹出的这场丝绸风波,这才致使京城那位大佬出手,安排自己人过来担任苏州知府。
王有寅终于意识到联合商团官场的力量比他想象中远要恐怖,但想到此次极可能蒙受极大的经济损失,却是很不甘心地道:“他不过是礼部左侍郎,如此安排自己人到苏州,难道就不怕别人攻击他想将苏州改姓林吗?”
“你恐怕还不知道当今朝堂手腕最厉害人的谁?单是今年,林侍郎便请动皇上参加耕藉礼,打破了两京乡试主考官的常规,还推动朝廷试行南将北调。这些事情,哪一件都不是容易的事,但偏偏都给林侍郎办了下来!”马季源一直关注着京城的动态,深知林晧然是何等厉害的角色,更是佩服着对方的政治手腕和办事能力。
王有寅终究是一名商人,却是不会过于主动地关注朝堂的动态,更不知晓林晧然原来拥有如此强大的政治影响力,却是认真地求证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林侍郎是天纵之材,他比你想象得远要可怕!愿赌服输吧!如果你在商场斗不过人家,官场就更不可能是人家的对手,现在整个朝廷恐怕亦只有徐家才能压制住他了!”马季源终究还是念王家的恩情,便是苦口婆心地劝道。
王有寅的心里当即空荡荡的,更是已经束手无策了。虽然他很不甘心接受失败,但他想要凭借官面的关系翻盘已然是不可能的事情了,这一场丝绸狙击战是真的输了。
随着苏州知府马季源被调离和改任广州知府雷长江接任的消息传出,外界亦是知晓这一场丝绸的争夺战,已然是以联合钱庄全面胜利而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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