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本的话揭开了一直以来的潜规则:太祖高皇帝当年只是想优待寒门学生,可现在这个优待政策已经普及到了所有的学生。
这个是不是太不要脸了?
连金幼孜都无话可说,他干咳一声,就在朱瞻基的视线转移过来时,又把脑袋别了过去。
即便是方醒不在,可他依旧无法回避张本说的问题。
如果他能不要脸到无视这些问题的话,那么他就不该是辅臣,兴许去礼部做个郎官也不错。
一阵沉寂之后,朱瞻基淡淡的道:“这份奏章肯定会引发朝野议论,幸而他还知道分寸,提议弄个地方来试试,不然朕怕是要坐不稳这张椅子了。”
群臣躬身道:“陛下,臣等万死。”
朱瞻基有些失望的道:“你们别万死,这大明缺了朕无碍,缺了你们大概就要乱套了……”
这是来自于皇帝的嘲讽,杨荣说道:“陛下,臣请细思之。”
这是能动摇国运的决策,一旦贸然,事情的发展大抵谁都控制不住,整个大明会走向何方,谁也不知道。
朱瞻基本可把这份奏章扣下,可他却拿出来讨论,这就说明……他心动了。
这意味着什么?
“诸卿下去当仔细考量这份奏章,回头给朕说说自己的看法。”
朱瞻基非常聪明的把难题抛给群臣,这是预热。
群臣散去,朱瞻基拿着那份奏章仔细看着,突然问道:“这份奏章就是李二毛独自写的?”
“是的陛下。”
俞佳说道:“李大人从上次弹劾求官之后,就一直在搜罗各地士绅读书人的特权。”
“胸有城府,做事不急不躁,是个好苗子。”
他随即就去了太后那里。
“要动读书人的好处?”
太后有些愕然,“你得想清楚,大明还得要靠着他们治理呢,要是闹翻了,你想想太祖高皇帝。”
朱元璋堪称是千年来最强悍的帝王,可依旧对读书人没辙。
“你再讨厌他们,可却离不得他们,这就是太祖高皇帝当年杀贪官的来由,他讨厌那些人,可却不得不用……哎!不用他们能用谁呢?”
太后有些惆怅,她觉得从朱棣开始,这家子皇帝就前赴后继的在警惕着文官,可却让文官的日子越过越好。
朱瞻基静静的听着,说道:“母后,兼并已经出现愈演愈烈的势头,为首的正是那些士绅和读书人,他们这是在挖大明的根,而他们倚仗的就是所谓的豁免赋税的优待……这很难,可总得要试试,不然丢给玉米他们,怕是已经无法动弹了。”
太后忧心忡忡的道:“此事要谨慎,不说别的,一动读书人的优待,那些文官们怕都要准备抱团了。”
“母后,总得要试试。”
朱瞻基认真的道:“您想想,从太祖高皇帝开始,帝王是一代比一代若,其实不是弱,而是被压着无法动弹,等到了玉米的时候,估摸着就只能垂拱而治了。”
太后叹息一声,幽幽的道:“你的意思我知道,看看史书,那一朝不都是这样,你不甘心我懂,去问问兴和伯吧,现在敢站出来的大概就只有他了。”
朱瞻基皱眉道:“母后,兴和伯不会躲,也不会利用这等机会来谋求什么。”
太后难得尴尬一回,她转过头去,不好意思的道:“我这也是习惯了,总想着让臣子站队,罢了,你自己小心,多商议,别一冲动就下了决断。”
话锋接着一转,太后就说起了玉米的可爱,还有端端的懂事,一时间气氛融洽,可却把孙氏的那个女儿给忘了。
朱瞻基当然不会忘,赏赐流水般的进了孙氏的宫殿。
从皇后生下小玉米之后,宫中的气氛就变了。
孙氏那里去奉迎的人还有,可大多是来了这里,又去皇后那里,两头不得罪。
朱瞻基从孙氏那边出来,就去了坤宁宫。
“陛下,殿下的根基好,能吃能睡……”
奶娘们纷纷表功,朱瞻基接过孩子,看着那张小脸蛋,心中的郁郁消散了些。
“皇后恢复的怎么样?”
渣男朱瞻基随口问道。
御医急忙说道:“陛下,娘娘的根基好,产后恢复的很快。殿下的身体也跟着受益……”
这话谄媚,就几乎于是在说胡善祥是块好地,生下来的孩子差不了。
朱瞻基点点头,然后就去了前面。
……
“是你自己的想法?”
方醒有些头痛,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保姆,看着一群孩子长大。可这群孩子长大后还不省心,非得要找一堆麻烦来让他烦心。
李二毛恭谨的道:“老师,学生从上次弹劾求官之后,就开始调查国朝优待读书人的情况,触目惊心啊!”
“以前地方上还要做个样子,好歹走个程序才免税,现在几乎是考中举人马上全免,秀才都有免税田,至于那些仕宦人家也是跑不了,老师,读书人越多的地方,百姓就越……不,是赋税就越倒霉。”
老百姓投献土地,好歹赋税能少交些,和免税的读书人皆大欢喜。
可最终倒霉的还是国库!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知道的比你还多。”
方醒无奈的道:“这个问题的解决并非那么简单,牵一发而动全身,不然文皇帝在时为何不动?”
李二毛并未感到错误,他不解的道:“老师,如今大明暂时无外敌,正好全心投入国内整治。错过了这次机会,学生以为以后就难了……”
方醒有些发呆,李二毛以为自己触怒了他,就请罪道:“老师,学生莽撞了。”
方醒摇摇头,有些自嘲的道:“当年我也和你一般的见不得那些事,可渐渐的这人就变了,变得瞻前顾后,变得蝇营狗苟……”
李二毛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方醒,在他的心中,方醒就是杀伐果断,遇事从不退缩的山长。
可……
方醒微笑道:“别崇拜任何人,那没有意义。”
“是人就会有缺点,而且环境对人的影响出乎你预料的大,所以……”
方醒觉得精神好了许多,他坦然的道:“我也会在漫长的岁月中掉队,但是和他们不同,我承认自己的掉队,并会重新振作起来。”
方醒觉得自己的神经衰弱就是患得患失,外加压力之下的产物。
“这人不能躲麻烦,躲多了就成了习惯,然后慢慢的就会变的漠不关心……我是该振作一番了。”
李二毛觉得方醒的身上仿佛是去掉了什么,虽然他还在微笑,可眼中却多了凌厉。
一路走在进宫的路上,遇到的人看到方醒面含微笑,神态自若,都不禁暗自思忖。
“兴和伯好像是脱胎换骨了?”
“啧!看着和气了不少,可怎么感觉有些杀气腾腾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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