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六章(1 / 1)

“哎哟,实在是不好意思啊客官,小店已经没有这么多空房了。”

破旧的客栈前庭,清原在给众人开房。

时故站在角落,戳了戳墙角那张不知结了多久的蜘蛛网。

这些蜘蛛网哪里都有,泛黑的桌脚,落灰的墙面,甚至是前台那位算账先生的脚边。

一只修长的手将他拽了回去,时故抬头,看见了郁詹眼里的一点嫌弃。

是了,郁詹好像是有点洁癖的。

他乖乖把手收回,目光却在蛛网上多停留了一瞬。

“这客栈简直了,都没有人打扫的吗?”

一个弟子捂着鼻子,使劲挥着手,似乎这样就能将面前的灰尘驱逐干净。

“嘶——别看了时长老,多脏啊。”

到底都是常年安于沧云宗修炼闭门修炼之人,虽年纪都算不得小,但涉世不深,冷落了时故几天以后,发现他逆来顺受,一点也不生气,时不时地还会帮个忙搭把手,渐渐的,几个弟子对时故的态度好了很多。

但对于郁詹,他们依旧避之唯恐不及。

或许在他们看来,杂种比废物更不可原谅吧。

郁詹松开时故,往里走去,应当是去查看房间了。

见状,先前同时故说话的弟子趁机凑了过来。

他似乎有些犹豫,嘴张了好几次也没说出话来,时故耐心地看着,等待他组织语言。

“时长老,其实你人挺好的。”

似乎是怕时故不相信,他又连忙补充道:“真的,虽然你实力弱了点还逼掌门让你做长老……当然了,我也不是赞同你这样的做法,不劳而获非君子之道更何况你还是挟恩图报,但是这几天接触下来发现你其实挺好的,我们这样无礼你也不生气,就是,就是……”

弟子语速很快,叽哩哇啦说了一大通,末了期待地看向时故:“你懂我的意思吧?”

时故:“……”

并不是很懂并且怀疑你是拐着弯骂我。

“岑……羽,是吗?”时故回忆了一下这位弟子的名字。

之所以记得,是因为之前赶路遇到过一次暴雨,岑羽差点从塌落的崖壁掉落,是时故及时拉住了他,末了岑羽还感谢了他好久。

“是,是,弟子岑羽。”

“你想告诉我什么?”

岑羽又是一顿,忽然凑近,压低了声音:“你要小心郁詹。”

他说着,又四处打探了一下,确定郁詹不在,才又继续开口,“你来得晚,大概不知道。”

“——其实,在你之前,郁詹还有过两个师父。”

这个时故还真不知道,不由靠近,听得认真了一点。

“但是那两位前辈最后都……”岑羽并未直言,只眼中流露出的恐惧十分真切。

都死了吗?

时故发现自己并不惊诧,甚至还觉得这很正常。

大概是他眼中的淡定过于明显,岑羽有些急了,道:“你不怕吗?那几位前辈实力可都不低!”

时故依然平静。

“——我就跟你直说了吧!”岑羽跺了跺脚,“杂种,就是怪物。”

“人族历年来,凡为杂种,必定祸乱世间,疯癫成魔,无一例外。”

“怪物……?”

时故眼中终于有了波澜。

“没错。”岑羽点头,“我是看你人还不错,才好心提点,我听说,天尊他老人家早就给郁詹铺好了死路,还是看在他母亲的份上,他才能蹦跶这么几年。”

岑羽一脸“你懂的”的表情。

时故:“……你怎么知道的?这应该很机密。”

“机密啥啊,心照不宣罢了。”岑羽挥了挥手,“若非如此,你以为各门各派的前辈高人会让他一个杂种好好地活到现在?”

时故愣了一下。

他知道郁詹不受待见,但不知居然严重到了这种程度。

“可他已经被扔到十方墟过了。”他忍不住道。

虽然没去过十方墟,但他知道,那是个很可怕的地方。

“可他还活着。”清原的声音突然插丨进了二人之间,“杂种,就不该活着。”

清原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十分的理所当然。

时故闭了嘴,不再开口。

其实清原人不坏,虽然时常瞧不起他,但也从来没苛待过,甚至有时候时故被其余弟子有意无意地排挤,清原还会呵斥那些弟子。

他知道这并不是因为清原对他印象变好了,只是因为这个人骨子里就很正直。

可是连他也这样想。

“怪物……”

他在心中默默将这两个字重复了数遍。

坚硬的墙角被他无意识地抠出了两个小洞。

不多时,郁詹看完了房间,走了回来。

“怎么样?”时故忽然问道。

郁詹回头看了他一眼。

时故注意到他有一瞬间的停顿,似乎是诧异于自己会与他搭话,不过稍纵即逝,快得像是错觉。

他都听到了。

那一刻,时故有一种强烈的感觉。

他其实……全都知道。

知道背后的议论与嘲讽,知道众人的防备与猜度,也知道……他所谓的外公,早已为他铺好了死路。

可为什么,他之前一点端倪都没有看出?

时故这样问自己。

同时,他也很清楚其间的答案。

因为郁詹从来没将自己当成过能被别人掌控的傀儡。

他从未想过顺从,也从不打算走他们为他铺好的路。

“不怎么样。”郁詹砸吧了一下嘴,“又脏又乱,一间比一间破。”

“我刚刚问了掌柜。”见所有人都到齐,清原道,“这里只剩十间房了,一人一间不太现实。”

“我的意思是,咱们几个弟子还有时长老每两人住一间,剩下的就给童子们和那几个青和宗弟子,如何?”

众人自是没有异议,就是该怎么分配是个问题。

“跟我睡。”郁詹一把拉过时故。

时故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最终,他还是屈服在郁詹强势的目光之下。

是夜,时故和郁詹一同回屋。

这个客栈的后堂有一条狭长的小道,小道上开了一扇又一扇的门,那就是顾客的房间。

时故慢慢地走,耳边却忽然传来风声。

与此同时,一个人影从侧边探了过来,稳稳地抓住了什么东西。

“小心一点,碰倒了东西还要赔。”人影郁詹说道。

时故这才看见了他手中的花瓶,他回头看去,原来是他旁边橱柜的花瓶落了下来。

他眨眨眼,没说什么。

但他很清楚,自己方才什么都没碰到。

小小的插曲并未对二人造成什么影响,他们很快来到了被分配到的房间。

刚一推开门,灰尘就呛得时故眯了眯眼。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除了一点灰和一些蜘蛛网,房间其实还算整洁,不大不小的床被一层薄布盖上,阻挡了来自外界的灰尘,掀开一看,里面的床单和被子还是干干净净的。

但问题是……只有一张床。

时故破天荒地感受到了一点局促。

这情绪对他而言实在陌生,他有些拿不准自己为何会这样,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可他不动,别人会动。

“发什么呆?”郁詹忽然开口。

夜晚总是静谧,便显得郁詹的声音格外有存在性,时故连忙思考该如何回应。

然而郁詹却不让他思考。

眼前袭来一片阴影,随后,郁詹的脸骤然放大。

他们距离很近,近到时故能感觉到郁詹呼吸时吐出的热气。

时故忍不住眨了眨眼,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染上一丝愕然,有点呆,还有点好看。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长得还挺不错?”郁詹忽然开口。

时故语塞。

见状,郁詹挑了挑眉,又重复了一遍。

“你长得不错。”

“……谢谢。”时故垂眸。

随后,他感觉到郁詹直起了身。

“为什么不躲?”

时故不答。

他其实是忘了躲。

“不排斥我?”郁詹又凑近。

“……”

时故犹豫了一下,似是在思考。

很快,他思考出了答案。

“不排斥。”

时故看见郁詹笑了笑。

这样的笑容让时故感觉很好,连带着之前的不自在都抵消大半,他觉得有一点点开心。

“我好像从来没见你笑过。”郁詹一直看着时故。

他不带负面情绪看人的时候,总会给人一种深情注视的错觉。

或许这就是一副好皮囊的优势。

“笑一个我看看。”

时故听见他说。

他下意识捏住了衣角。

方才消逝的局促感卷土重来,并且更加强烈,时故感到窒息,又觉得有一点点难过。

尽管他也不知道这难过的缘由。

“我……不会。”

“没有人天生就不会笑。”

郁詹声音很轻,将时故的躲闪与局促尽收眼底。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而是转过身,淡淡道:“睡吧。”

时故松了口气。

然而当即将躺到床上之时,他又停顿了。

郁詹感觉到了他的僵硬,问他:“怎么了?”

时故摇头:“我不困。”

说完,他折返回了桌前,坐下。

他有一点点紧张,并努力掩饰着这种紧张。

但他没想到的是,郁詹又笑了。

“怕什么?不是说不排斥我?”

时故看到他眼中盛满笑意,与之前一样的笑意,但这一次,他感觉不到开心了。

大概是久不见时故答复,郁詹眼中的笑意淡了一点。

他躺到了床上。

“算了。”

油灯熄灭,时故听到郁詹最后落下了这句话。

他在黑暗中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那里,装了他的药。

没有吃药,他不敢睡觉。

可是他又不愿意当着郁詹的面吃药。

他最后决定不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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