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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不配。”周自珩垂下了头,后退了半步。

“我一个演员,都没有办法在你面前演得合格一点,说着想让你为我……可我连一个亲密的举动都做不出来。我这种段位,的确是不配跟你玩。”

没有任何感情经验,完全是一张白纸,遇到夏习清这样的对手,就只能被他任意拿捏。可老实说,就算是被拿捏被摆布,他也没有怨言,他乐意。

周自珩双手握着拳头,又松开,“其实我从来就没想过跟你玩什么手段,我只是太想知道……”

太想知道在你心里我究竟是什么位子。太想知道你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可能喜欢上我。

太想知道……你是不是早就发现我喜欢你,一直想着什么时候甩开我。

“……对不起。”周自珩抹了把脸,“对不起,今天这件事是我做错了,我不应该不拒绝宋念,老实说这样做也挺折磨我自己的。”他深吸了一口气,之前脸上愤怒的表情都消失无踪,他笑了一下,“你是自由的,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只是我该死的占有欲在折磨我,不是你的错。

他的心曾经是一片葱葱郁郁森林。

喜欢上夏习清之后,这片森林就着了大火,熊熊烈焰,浓烟滚滚,再厉害的消防队面对这样的火势也是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火焰蔓延,直到烧成一片死灰。

他以为可以及时收手,却发现根本没有回头路。

看着周自珩脸上的笑,夏习清的心突然抽疼了一下,他其实并不想看到周自珩这样,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说出那么刺耳的话去激他,自己好像变了一个人。

倘若换成随便哪个小情人,故意在他面前作秀,夏习清至多甩手走开就此结束关系,一句话都不会说,他也知道周自珩根本没有做出任何实质性的事,连碰都没碰一下宋念。

他只是在试探。

当他发现周自珩在试探自己的时候,他心底的害怕多于愤怒。

害怕被看清的恐惧触发了自我保护机制,迫使他做出过激反应。

夏习清试着开口,却艰难无比,“我……”

等了好久,周自珩也没有等到夏习清的话,他的心就这么随着他的一举一动高高地抛起,又重重地落下。

“你现在不愿意原谅我,没关系。”周自珩甚至不敢碰夏习清,一开始是为了演,现在是因为愧疚,害怕夏习清做出更激烈的反抗,“对不起,你别生气了,我刚刚就一直感觉你有点……。”

不舒服。

这三个字还没有说出口,背靠着烘干机的夏习清差点没站住,手扶了一下洗手台才撑住,周自珩心咯噔一下提起来,什么都顾不上直接将夏习清抱在怀里,夏习清使了全部力气去推他,根本推不开。

周自珩这才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不正常热度,他松开怀抱伸手去探夏习清的额头,被他躲开,没有办法周自珩只能扶住他的后颈,用自己的额头抵上他的。

“一会儿被别人看到了……”

“看到就看到。”周自珩急得都差点对他发火,很快又压住情绪,把声音放软,“大不了上个八卦头条,只要你不在乎。”

反正我是不在乎的。

夏习清没有说话,也没有挣扎。周自珩吸了吸鼻子,把自己的额头拿开,“你发烧了,我们回酒店。”

“我一个男人,感冒发烧又不是什么大病,他们还在包间里,我给笑笑打个电话就行。”

周自珩只当没有听到这句话,自顾自接着说自己的,“你还能走路吗?算了,你别走了。我背你。”说着他就半蹲在夏习清的面前,“上来,我们回去。”

他又想到,生病的人都很脆弱,自己不应该用这么强硬的态度。于是他又回过头,仰着脸看向夏习清,“上来吧。”

夏习清的鼻子发酸,这个人为什么要一再忍受自己的刻薄和荒唐,越是这样,他越是觉得自己可恨又可悲。他不止一次故意让周自珩吃醋,让周自珩失去他应有的冷静自持。周自珩只不过是想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就被他这样折磨。

他弯下腰,抱住了周自珩的后背,向他妥协,也向他自己妥协。周自珩后绕的双臂牢牢地抱住了他的大腿,将他背好。

夏习清把头埋在周自珩的侧颈。

那首歌果然是唱给自己的。

不能容他宠坏,不要对他倚赖。

说来容易。夏习清从来没有在任何人的身上获得过这么多的爱,多到他从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就在想,假如有一天,假如周自珩不要他了,他又该怎么办。

如果是以前,他还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活得潇洒,因为他从来没有被爱过。

可现在了,他分明被爱过了,要怎么才能装作从来没有得到过。

要怎么才能坦然失去呢?

“对不起,你生病了我都没有好好照顾你。”周自珩背着他走进电梯,“我真的……”

“我们这种关系,你本来就没有必要照顾我。”

没有资格这几个字恐怕更贴切吧。周自珩低着头,笑着说,“谁说没有必要,就算是朋友,生病照顾一下也是应该的,再不济,我们现在也是同事……”

夏习清浑身刺得疼,明明这些话都是自己逼着他说的,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却这么难受。

被他一路背着下了楼,他们这次本来就是开的普通轿车来的,周自珩自己拿着钥匙,把夏习清放到了副驾驶,给他系好安全带,从后座拿来了一个保温杯拧开盖子递给他,“喝点热水。”周自珩坐到了驾驶座上,又伸手摸了摸夏习清的额头,“你出冷汗了。”他又从后座拿了条小毯子盖在夏习清的身上,替他把车窗关上。

这条毯子眼熟得很,夏习清抿了一口热水,记忆在氤氲的雾气里被拨回来。

原来他下午在化妆室睡觉的时候,是周自珩盖的毯子。

酒店离KTV不算远,十分钟的车程,路上的时候周自珩给昆导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们自己把夏习清送回去休息。电话挂断,正好是红灯,车子缓缓刹住,等在路口。

“对不起。”

夏习清忽然开口道歉,周自珩怔住了,猛地转过头看向他。

“我……”夏习清的手紧紧抓着杯壁,抿了一下嘴唇,“我知道我做的事有多伤人。”

周自珩从没想过夏习清会对他有愧疚,“不,这都还好,我既然说过我都可以承受,那我一定做得到,否则我不会说出来。”红绿灯交换,他踩上油门,“而且是我先挑起来的,说到底是我自作自受。”

夏习清低下眉眼,如果今天他们撕破脸,他心里可能会更好受些。可周自珩这样妥协,反而叫他难过。

一路上烧得昏昏沉沉,感知都变得模糊,直到周自珩把他放在床上才清醒一点,他看着周自珩替他盖好被子,每一个被子角都掖得牢牢的,密不透风。

“你喝了酒,现在也不能随便吃药。”他从自己的医药箱里拿出温度计,使劲甩了两下伸进被子里,“可能会有点冰。”看着夏习清被温度计冰得皱了皱眉,周自珩心里忽然就软成一滩水,只想抱着他不撒手。

量体温的时间他去打了盆凉水,把自己的毛巾浸湿了又拧干,叠好放在夏习清的额头上。

“应该好了。”夏习清自己拿出温度计,周自珩接过来一看,一颗悬着的心下来不少,“还好还好,度,低烧,低烧。”他一面喃喃自语一面把温度计放在桌子上,“不然不吃药是不行的。”

夏习清看着他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忙来忙去,心里更加难受。

“我小时候经常生病。”说完开场白,夏习清就忍不住在心里嘲笑自己,感冒发烧真的可以当做是脆弱的借口吗。

可周自珩就这么握住了他的手,跪坐在床边眼神柔软地望着他,看得他不忍心话尽于此。

“有一次烧得人都说不出话了,可还是要被拉去参加一场艺术宴会,因为我妈答应了别人要带我出席。”夏习清每一次说到以前的事,眼睛就不自觉垂下来,仿佛关起一扇门一样,害怕被人看到里头藏起的东西,“我其实很难受,发烧的时候浑身的骨头不都会很疼吗,我就哭,我妈一开始还会哄我,告诉我一结束就带我去看病,我还是一直哭,哭得别人都看我,她就觉得我不给她面子,觉得我丢人了。”

他的睫毛微微颤动着,颤在周自珩的心上。周自珩轻轻吻了一下夏习清的手背,又用拇指轻柔地蹭了蹭,“那时候你多大?”

夏习清吸了一下鼻子,“记不清了,大概上幼儿园?小学?反正挺小的。”他仰着脸望向天花板,轻笑了一声,“从那以后,我生病再也不告诉别人,不给别人添麻烦。只要死不了,都没关系。”

他说这句话的样子,和剧本里的江桐一模一样。

周自珩坐上床边,夏习清立刻撇过脸朝向另一边,他也不介意,只是更紧地握住他的手。

“生病就应该被照顾。”他取下夏习清额头上的毛巾,放在凉水里重新浸了浸,拧干了轻轻搁在他的额头上,“错的不是你,是你的父母。”

夏习清没有说话,他觉得自己任性得过了头。最尖锐的刺扎进一团软肉里,没有遭遇退缩,反倒被他忍着疼用柔软裹住自己的刺。

最后刺和软肉长在一起,拔不出,也割不去。

眼皮重得抬不起来,只感觉有一双手紧紧握着他的手,没有松开过,直到他沉入温热的梦潭。

半夜的时候夏习清被热得醒过来,睁眼的时候发现周自珩隔着被子紧紧地抱住他,大概是把他踢被子再着凉,抱得紧紧的。

夏习清稍微动了一下,周自珩连眼睛都没有睁开,手就已经摸索着探到夏习清的额头上,又用自己的额头去靠,嘴里还迷迷糊糊念叨着,“退了,退了……”

他的手轻轻拍着夏习清的后背,像是惯性动作一样。

“乖……”

很快,他手上的动作渐渐地缓下来,最后归于平静。

等到他终于沉入梦里,夏习清才敢放肆去看他的脸孔,毫无征兆地,眼泪就流了下来。他紧紧地抱住周自珩,无声地在他的怀里哭泣。

为什么要让自己感受到被爱的滋味。

这张被周自珩开出的药方,和毒·药也没什么两样。

凌晨五点的时候周自珩被闹钟吵醒,他断断续续睡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过两三个小时,可早上还有戏要拍,没有办法。

退烧后的夏习清还在熟睡,周自珩坐在床边凝视他许久,最后在他的鼻尖悄悄印上一吻,这才舍得离开。

醒来的时候夏习清浑身都舒坦了很多,大病初愈的感觉有点恍惚,他看着笑笑在房间里忙活着,帮他打开皮蛋瘦肉粥的盖子,“这个还有点烫,凉一会儿再吃不然烫着嗓子。”笑笑埋怨了他两句,“我就怕你生病,结果还是病了,自珩说你一起床就带你去看医生,去拿药吃。”

“……他走了?”

“早上五点的戏。”笑笑把从夏习清房间里的行李箱打开,“你穿什么?我给你拿出来。”

“都可以。”夏习清从床上坐起来,满心空荡荡的,他知道周自珩要去拍戏,可醒来看不到他,还是觉得难过。

自己什么时候已经变成这样了。

患得患失。

后来的一个星期,两个人都维持着之前的那种关系,宋念依然会热情地来找周自珩,可都被他拒绝,她的戏份本来也不多,充其量算是高坤的一个未果的初恋。

她杀青的那天正好是周自珩的一场哭戏,也是他在整个剧本里唯一的哭戏。

那是高坤向玲玲坦白自己染病的戏份。

这一段导演用了手持的特写镜头,捕捉高坤脸上的表情。

“你……你究竟得什么病了?你说啊?”玲玲的表情有些不耐烦,“你这么一直吞吞吐吐什么意思?”

高坤的眼神闪躲着,舔了舔干燥的下嘴唇,哑着嗓子开口,“我……”他似乎也厌恶了自己这样孬种,咬咬牙干脆地开口,一字一句说得干脆利落,仿佛等待着壮烈牺牲的结局。

“艾滋。我得的是艾滋病。”

另一个镜头对着的是玲玲,她眉头蹙起来,先是不敢相信,而后又笑出来,“不是,你开什么玩笑?你怎么可能……”

“抽血的时候,针管……针管二次污染。”高坤低下头,“我要是有一个字骗你,天打雷劈。”

玲玲没有说话,她低头摸了根烟出来,手抖着按了半天打火机,怎么都点不燃那火,高坤试图靠近一步,被她反应过激地退后。

“别过来。”她将打火机扔在地上,烟也从手指间掉落,“你什么时候检查出来的?这个星期?还是上个星期?”她双手抱着自己的胳膊,“你不会传给我吧,我们也没上过床,只是接了个吻。应该不会传染的,肯定不会的……”

她自言自语地说着话,仿佛面前空无一人,可她又看向高坤,眼神复杂。

“你……你以后……”

后面的话她忽然说不出了,也就干脆不说了,直接踩着她的高跟鞋转过身。高跟鞋踏在水泥地上的声音清脆又残忍。

其实高坤一开始就料到了这样的结局,但他还是不想骗她。

镜头里,高坤低着头,脚踩着地上的打火机,廉价的塑料壳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摩擦着,发出刺耳的声音。

他的眉头要皱起,又被自己强硬地撑开,双手插在口袋里,倔强地咧着嘴角。

之前的特写镜头一点点后退,他的全身逐渐出现在画面中,高坤将脚抬起,放过了那个小小的打火机,他蹲下来将它捡起,又捡起之前被她丢弃在这里的那只香烟,递到自己嘴边,然后像她之前那样按着,按了好几次,终于有了火。

风中闪动的微弱火光一点点吞噬烟卷,一缕飘忽的烟终于得到机会逃逸到天边。

高坤猛地吸了一大口,被呛得涨红了脸咳嗽,越咳越猛,他只能捂住自己的嘴。镜头前的烟雾渐渐散去,眼泪忽然就涌了出来,大滴大滴地往地上掉,浅灰色的地面被液体浸湿成深色,像是旧衣服上怎么都去不掉的污斑。

他的肩膀不住地抖动着,眼泪流了满脸。抬手抹掉之后他又吸了一口,像是叹息一样吐出烟雾,然后低下头,任由眼泪往下掉。

“……这不就学会抽烟了吗。”他的声音沙哑,低头笑着,笑声悲凉又绝望。

“挺简单的。”

他把烟夹在指间,一屁股坐在地上,头埋在屈起的双膝上,浑身颤抖。

烟灰和泪水一样掉落。

片场的人都静静地看着,谁也不说话。

“过。”导演喊了停,可周自珩不像之前一样,不管是多大情绪的戏,他都可以一下子就抽身,可已经结束了,他还坐在那个地方,肩膀还在抖。

昆城发现不对,夏习清就在他的身边,他自然而然第一个问他,“自珩最近怎么了?”

夏习清摇了摇头,说了谎,“我不知道。”

“失恋了吗?他不是没有恋爱嘛。”昆城语气沉重,“我之前以为这一场戏他得磨很久,我看过自珩之前的片子,他是个有天分的,但很明显是没有恋爱经验的。”他笑了笑,“他之前一遇到感情戏,就脱了,从那种情境中脱出去了。如果是一般的那种青涩的感情,还可以用他的演技弥补,但是真的要掏情绪去演的大戏,他演不了,他没有那种撕心裂肺的情绪可以掏。”

昆城看着屏幕,“所以我以前就说,演员还是得恋爱的,不然让他们去演不存在的东西,太强人所难了。”

“他这忽然开窍,我是真没想到。”

夏习清没听完他说的话,也听不下去了,“我去看看他。”说着他走向仍旧坐在地上的周自珩,比他早一步的是搭对手戏的宋念。

“自珩,你没事吧?”宋念开口满是担忧。夏习清的脚步放慢了些。

周自珩仍旧埋着头,抬手摆了一下,像是拒绝,宋念正犹豫要不要拉他起来,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过来,抽掉了他指尖还夹着的那根烟,抓住了周自珩的手。

几乎是一瞬间,周自珩的头抬起来。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是谁握住了自己,也比任何人都不敢相信。

夏习清半蹲在周自珩的面前,将烟头在地上碾了碾,伸过手去拍了拍周自珩的背,“你怎么像个孩子,哭起来没个完。”说完他又摸了摸周自珩的后脑勺,“这么伤心啊。”

周自珩难得从他的身上得到这些安慰,眼泪又一次不受控制涌出来,实在丢人。

夏习清差点忘了,周自珩本来就是个孩子,没有任何经验,有的只有一腔热血和赤诚的心,可再赤城再热切,也有遇冷退缩的时候。

他回头对宋念温和地笑笑,“你在这儿他可能觉得有点儿跌份,没事儿,他一会儿就好了。”

这么明显的逐客,宋念心里很清楚,她也笑了笑,“那我先过去了,我今天杀青,晚上一起吃饭啊。”

等到宋念一走,夏习清就伸手抱住了周自珩,摸着他的头毫不留情地嘲笑,“小孩子才会这么哭。”

本来周自珩就觉得很丢脸了,偏偏夏习清还要在他伤口上撒盐,为了保住自己的自尊,他只好回怼道,“你也这么哭过。”

夏习清吓了一跳,还以为发烧那天他在周自珩怀里哭被他发现了,他一下子推开周自珩,“你那天醒着?”

“什么醒着……”周自珩抹了把脸,“我就没醉啊,醉的人是你,你自己喝得烂醉抱着我哭,一直哭。”

醉?夏习清皱起眉,难道他们说的不是同一天,“什么时候?”

“思睿跟我们喝伏特加那天,录完节目之后。”周自珩也察觉出一点不对,“不然你以为哪天?”

夏习清躲开了这个话题,生拉硬拽把周自珩拉起来,拿出湿纸巾扔他怀里,“自己擦擦。”

“哭得我头疼。”周自珩仰起头,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夏习清忽然发现,他的左手无名指戴上了一枚素银戒指,之前一直没有的。

他想开口问,又犹豫了。

“导演等着呢,你快过去。”

宋念是个会来事儿的性格,剧组上下都喜欢她,杀青的时候副导演特意买了个大蛋糕给她庆祝。

晚饭前夏习清回房车上换衣服,车上没人,他自己关上了门也没开灯,忽然听见车外有什么声音,好像是小罗和笑笑。

“这个宋念真是无语,这是他们团队买的热搜吧,还有这些营销号。她怎么这么不要脸啊,谁跟他有绯闻啊,我们自珩是什么家世的怎么会跟她……”

“嘘!你可小点声吧别让自珩听见,还有那谁。这件事蒋茵姐肯定会处理的,都是小事儿这算什么啊。”

夏习清胡乱把T恤套在头上,拿出手机,微博直接推送了一条消息。

[周自珩宋念因戏生情!?各种情侣物品石锤放出?]

这种标题党……他点进去看了一眼,里头无非是一些同款的衣服和鞋子,还有上次一起去吃饭的视频截图,大部分都是断章取义。就算夏习清再怎么混账,也很清楚周自珩对宋念是半点别的意思都没有的。

手指滑到最后一张图,夏习清的手顿住了。

那是他今天上午才发现的那枚素银戒指。相对应的,宋念曾经在自己的微博晒出过一枚款型类似的铂金戒指,不过日期已经是上上个月。

夏习清关了手机,一下子拉开车门,吓了还站着门口的小罗和笑笑一大跳。

“习、习清?你在车里啊。”

“怎么了?你们怎么在这?”夏习清把耳机摘下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去吃饭吧你们。”说完他自己朝着大部队走过去,路上遇到道具组一个小姑娘,她甜甜地朝夏习清笑了一下,“习清,吃饭去?”

“嗯,”夏习清也礼貌地笑了笑,还帮她拿了一个装道具的大袋子,两人并肩走了两步,他忽然想起些什么,“……对了晓梦,你们组负责自珩道具的人是谁啊?”

天还没黑,夏习清借口逃了杀青宴,自己一个人戴着口罩,绕着华安里狭窄拥挤的社区走着,周自珩打了好几个电话,他回了一条短信,说自己有事,去找以前的同学了。

他说过的谎多到不胜枚举,但现在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不会撒谎了,尤其是面对周自珩的时候。

闷热的气温扭曲着情绪,经过一家老旧的音像店,外放的喇叭音质很差,但放的歌品味到是不俗,起码不是那种烂大街的广场舞伴奏。

夏习清站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望着墙上斑驳的海报,歌词模糊又清楚地往耳朵里灌。

[谁让我的生涯天涯极苦闷

开过天堂幻彩的大门

我都坚持追寻命中的一半

强硬到自满]

他低下头。

周自珩亲手为他打开那扇幻彩大门,通往天堂。

但他不敢踏进去,他不属于那里。

调转方向漫无目的地打转,到处都是烟火气围绕着,只有他一个人冷冰冰的。如果周自珩没有遇到他,他或许还是那个天资聪颖又幸福的演员,演不出失去的悲痛感。

如果他可以放心大胆地去接受,可以不下意识逃避就好了。

可这完全就是把自己身体里的一部分割裂出去,太难了。

不知怎么的,他走进了一个涵洞,里面好像是积了水,附近一个人都没有,夏习清抬头望过去,这个涵洞和华安里所有的涵洞都不一样,它的顶盖不是不见天光的钢筋水泥,而是薄荷绿的塑料棚盖,还没消退的阳光从上面打下来,折射成漂亮的绿色,如梦如幻。

夏习清卷起裤腿走进去,仿佛被绮丽童话吸引的孩子,一步步靠近洞穴中的珍宝。

烂漫的薄荷色光线将他包裹,涵洞内的墙壁也是蓝绿色的,和变了光彩的阳光融为一体。夏习清觉得惊喜,这个在外界看来混乱拥挤的地方竟然藏着这么一个漂亮的隧道,色彩的美妙让他暂时忘记了地上的积水,也忘了来到这里的初衷。

忽然,他听见声响,正要戴上口罩。却发现隧道的转角走过来的,不是别人。

是同样讶异的周自珩。

“你怎么在这里?”隔着两三米的距离,周自珩远远看着他,两个人的小腿都埋在积水里,水面荡起的波纹扯着两个人,成了唯一的维系。

自己劣质的谎言就这么被拆穿,夏习清不由得低头,哑然失笑,过了一会儿才又抬起头,“我不想去杀青宴,四处转转。”

“也不想见我?”

夏习清点点头,没有说谎。

周自珩苦笑了一下,仰头看了看半透明的涵洞顶,薄荷色的夕阳蒙在他的脸上,“这个地方是我上个星期发现的,很漂亮对吧,一进来心情就会变得好起来。”

上个星期……

“我小时候最喜欢的地方就是水族馆,走在水族馆的隧道里,我就觉得自己和那些鱼一样,可以自由自在在海里游泳。”周自珩嘴角的笑意渐渐收敛,“好久没去了,以后应该也不能随便去了。”

他低下头去看夏习清,“你说这里是不是很像水族馆的隧道。”

夏习清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真好啊。只有我们两个游客。”

“嗯……”

周自珩有一个怪毛病,难过的时候说一些乱七八糟没有边界的话,这个毛病早就被夏习清发现了,他在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而已。

“你应该听说过薛定谔的猫吧,”周自珩果然又开始了他一贯的老毛病,“你肯定知道。不过其实大家对这个理论都有误解,人们总是把薛定谔的猫理解成一个二分类的选择,A或者非A,其实不是的,那是一种叠加态,是A且非A,就好比被他关在盒子里的那只猫,他的状态并不是生或死,而是生且死。除非他打开盒子确认,这种叠加态都不会坍缩。”

夏习清低着头静静听他说着,像个十分称职的听众。

“我第一次学到这个理论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什么,你知道吗?”他顿了顿,没有等夏习清回应,“我觉得那只猫好可怜,如果是我,一定舍不得把它放进去,可如果放进去了,我也一定舍不得打开盒子,去确认他究竟有没有活下来。”

他忽然苦笑了一下,“果然,轮到我的时候,我的确不敢去打开。”

夏习清微微皱眉,抬眼去看他。

“如果不打开这个盒子,我可以假装他活着,就这样维持表面的美满。”周自珩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我们会永远困在这个叠加态之中,你或许爱我,或许不会,总之谁也不知道结果。”

“如果我的感情只是简简单单停留在喜欢的层面,我会安于这个叠加态,只要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快乐就够了。我喜欢你的才华,你的狡黠,你眼角眉梢的风情。你的缺点,你的过去,甚至你和别人之间的暧昧,都不足以影响我。”

夏习清早就看出来了,可亲耳听见他说,夏习清的心还是不由得颤了颤。

“但是不行,我控制不了这份感情疯长,他自己变成了爱,然后我就没辙了,我开始妒忌、愤怒、恐惧,我担惊受怕地藏起来,怕你发现我对你的心思,然后一脚踢开我,转身走到下一个人那里,藏到我自己都失去分寸,没有办法继续藏下去。”

他的情绪越来越重,压得他说话都变得艰难,“你知道吗,我居然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你只是一个没有生命的东西就好了,比如一幅画,一个雕塑,成为我的私有物,这样我就不害怕了。”

“这些阴暗面太可怕了,把我活生生变成了另一个人。”周自珩艰难地笑了笑,“它开始折磨我,也逼着我折磨你。我不想这样下去了。”

他的脚步走在积水里,水流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涵洞,波纹一层层推着夏习清的双腿,试图逼他后退。

他应该后退,他应该逃走。

可夏习清一动不动。

他的脑子转得很慢。

他不想这样下去,是什么意思……

想结束吗?终于不愿意再忍受了吧。

“我现在就想让这个叠加态坍缩。”周自珩站在了他的面前,握住了他的双肩。

这一刻,夏习清竟然希望自己失聪,最好什么都听不到。

原来他也不敢掀开盖子。

“夏习清,我爱你。”薄荷色夕阳的最后一点残光打在他的脸上,他笑起来,“盒子打开了。”

“挺简单的。”

这个表情和语气,和强迫自己抽烟的高坤如出一辙。

夕阳下沉,涵洞开始一点点变暗。

夏习清仍旧低着头,他没有勇气说出自己的答案,其实他也并不清楚自己心里的答案,他的脑子里闪现的都是过往,那些伤害无时无刻出现,击溃自己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自信。

“我没有在等你回答。”周自珩摸了摸他的头顶,语气温柔得要命。

他的手再一次垂下,却被夏习清抓住,周自珩有些不解,“怎么了?”

夏习清摸到他左手那枚戒指,被周自珩躲开。他抬起头,“我问过道具了,他说这个不是给高坤配的戒指,你为什么要戴?”

“不是,这个是……”周自珩的眼神有些闪躲,夏习清便更加确信这有问题,“你在心虚什么?”

“我没有。”周自珩很快反驳,然后脸上露出自暴自弃的表情,“我没有心虚。”

他叹了口气,将那枚戒指取下来,摊开手和戒指一起递过去,递到夏习清的面前。

夏习清的视线一开始被戒指吸引,可当他正准备拿起来的时候,却看见了真正的答案。

他无名指被戒指遮住的那个地方,纹着一朵红色的玫瑰。

那个花纹和图案,是之前自己趁他睡着时用签字笔在他手上随意画的。

夏习清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见周自珩躲闪又尴尬的眼神,“这个戒指就是我在路边买的,用来遮纹身。我怕你看见,就很尴尬,但是我喜欢这个小玫瑰,想一直留着它。”

“我……我知道你现在可能还不喜欢我,也不能完全相信我说的话。”周自珩一脸忐忑,说话都变得语无伦次,“我可以,不是,我是说、我们能不能试试看,你如果真的不喜欢,随时都可以……”

话还没说完,积水里,一双脚忽然踩上他的脚。夏习清的声音闷闷的,好像经年累月浸泡在某种蓝绿色药水里似的。

“天黑了。”夏习清抬头,眼睛亮亮的,仿佛蒙着月光,“抱我。”

周自珩欣喜不已,忐忑的心脏几乎就要爆炸,他紧紧地抱住夏习清,牢牢地抱着,仿佛害怕他反悔似的,“你、你的意思是……”

“试用期。”夏习清把头埋进周自珩的肩窝里,“我随时随地可能退货的,这样也可以吗?”

“可以!”周自珩开心得像个孩子,他又差一点哭出来,“当然、当然可以。”

看到他这么开心,夏习清又开始自我怀疑,“我可能还是克服不了,我从来没有和别人真正地恋爱过……”

“我也是。”周自珩吻着他的头顶,“我们一起,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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