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自珩将三碗面条端到了餐厅,连同煎好的蛋和培根。
“冰箱里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做不了什么好菜,就随便吃点吧。”
夏修泽倒是激动不已,像是好久没有吃饭一样,“好香,我超饿!”他脱下校服外套坐在餐桌的椅子上,挑了最大的一份搁在自己的面前,一只手握着一只筷子欢快地敲着桌面,“谢谢自珩哥哥。”
周自珩微笑了一下,以示回应。他想着要不要叫一叫夏习清,可现在他们两个就像是赛场上刚放完狠话的敌手,根本不知道应该以怎样的姿态去接近。周自珩索性放弃了,自己坐到了餐桌边。
夏习清自己从客厅走到了出来,踱步到餐桌边,身上带着很重的烟味儿,毒舌地骂了一句,“要饭的才敲桌子。”
说完,夏修泽就消停了,收了手上的动作,委屈兮兮地哦了一声,乖乖吃面。
夏习清抽了椅子坐下来,低头一言不发地吃了一口面,然后抬起头对周自珩笑了一下,“好吃。”
周自珩愣了愣,握着筷子的手在面条里戳了戳,他是个不擅长安心接受他人夸奖的人,尽管从小在这一行,遇到表扬的时候还是下意识找着各种自谦的台词。
“没有,材料还是太少了,下次……”
下次?
这两个字一说出口,周自珩就仓促结束了。这一次都是临时凑到一起的,哪里还有什么下次。
夏习清轻轻笑了一声,也没戳穿,只是低下头安静地吃着面。
如果论起智商,周自珩是当仁不让的天才。可在感情方面,他完完全全就是一张白纸,毫无经验,总是措手不及。
一个初出茅庐的偷心贼,小心翼翼地飞檐走壁,得手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庆祝,就被梁檐绊住脚,结结实实摔上一跟头。
夏习清实在是想不出任何自己会在这种人手里翻车的可能性,这种低概率事件如果真的发生,还真是白瞎了他在这混水里淌了这么多年。
既然互相都放了狠话,我是人渣,你不怕人渣,我赌你会喜欢上我,你笃定自己绝对不会动心,那么也就意味着,这场风险不小的游戏终于可以拉开序幕。他再也不用藏着掖着,可以放心大胆地进攻和突击。
这样想着,心里的不平似乎也好了一些,说不上是因为自我安慰,还是这碗热腾腾暖进肺腑的面抚慰了自己。
“啊!哥哥你的节目要开始了,我要看!”夏修泽捧着面碗噔噔噔地跑去客厅,没过多久又在那头大喊,“哥哥,这个电视怎么开啊?!”
吃完最后一口的夏习清翻了个白眼,拿出手机点了点,又扔回到桌子上。
“好啦!打开了!”
这两兄弟的相处模式真是又奇怪又好笑,周自珩正想着,就被又噔噔噔跑回来的夏修泽给生拉硬拽到了客厅沙发那儿,“自珩哥哥,我们一起看吧。”
“我得回去……”
“别回去了!”夏修泽把他按在沙发上,一双眼睛亮亮的,期待的目光再明显不过,“你还有工作吗?”
周自珩犹豫了一下,“今天倒是没……”
“那不就行了!”夏修泽坐在了他的旁边,两只脚盘起来,“你先陪我看会儿,我怕我看不懂你告诉我嘛,反正你想回去还不是抬抬脚开两扇门的功夫。”
这小子的嘴皮子是真溜啊,不愧是夏习清的弟弟……周自珩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可以反驳的地方,就这么被他说服了。
不光他,夏习清也拜倒在夏修泽无敌死缠烂打的功底之下。就这样,三个人气氛微妙地坐在同一排沙发上看起《逃出生天》来。
节目先播出了一个片头,有关于工作人员搭建密室还有蒙着嘉宾眼睛带着他们进入密室的过程。
刚开始没多久,原本坐在中间的夏修泽往前挪动了一下,蹭着蹭着溜到了地毯上。
“你干嘛?”夏习清没好气儿地问了句。
“我喜欢坐地板,舒服。”夏修泽笑嘻嘻地转过头,吃完了面嘴里也没一刻消停的,一边看着电视一边转着脑袋问周自珩各种节目里的问题。
“自珩哥哥,你们有剧本吗?我听说这种真人秀都是有剧本的,是不是真的啊?”
“剧本……有,但是我们几个嘉宾是没有拿到剧本的,扮演killer的嘉宾好像有。”
“那你们那个房间是真的全封闭的吗?真的锁起来了?不是做样子的那种?”
“嗯……”
“你们试过撬锁没?我可会开锁了,有一次我跟我同学们一起去玩那个密室逃脱,我跟你们说……”话还没说完,夏习清就一脚踹在夏修泽的背上,一脸不耐烦地开口,“给我闭嘴。”
“我就问问嘛,”夏习清屁股往周自珩那边挪了挪,一脸委屈。片花结束,正片的第一个镜头就是周自珩被捆绑在办公椅上的场景。
“哇,自珩哥哥好帅。”
周自珩已经习惯在电视机上看见自己的脸,但此刻的他却有些紧张,说不清为什么。镜头从他的脸切换到了夏习清的脸上,他的头发半扎起,穿着那件熟悉的白衬衫,双眼被黑色的眼罩遮蔽住,一张精致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镜头里只囊括了他的上半身,可周自珩却忍不住开始回想当时的场景,那双被银色手铐束缚住的手,还有沿着绳索向下的白皙脚踝。
“哥哥也好好看!”夏修泽的话打破了他超出镜头以外的想象。
印象中的夏习清,镜头里的夏习清,还有此刻就在身边的夏习清,明明是同一个人,但周自珩却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
忍不住想瞟上一眼。
夏习清半躺在沙发上看着节目,更准确的说,是在看镜头里的周自珩,比起现在的他,刚录节目的时候他还真是够讨厌自己的,无论怎么用一个演员的操守去掩饰去伪装,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察觉他对镜头里自己的防备和敌意。不过现在的他,似乎没那么讨厌自己了。
这样想着,他不禁微微侧过脸,目光去找那张面孔,却默契又毫无防备地与他的视线相撞。
太凑巧,太短暂,相碰的末端都擦出火花。
周自珩匆匆瞥过头,强装镇定地看着电视屏幕,这时候画面中已经不再是他们的房间,转到了阮晓的房间,阮晓一个人冷静地观察着房间床头柜上的装置,低头摆弄着。这一段他们在参与的时候看不到,正好周自珩也想看看。
“自珩哥哥,你不是killer吧?我感觉你不像。”夏修泽终于忍不住开始向两位主演寻求线索,如果是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悬疑真人秀,他肯定就安安静静一个人开始分析线索,代入情境了,可现在电视机里的两个嘉宾都坐在自己的跟前,他还怎么坐得住。
于是夏修泽就这么开始他没完没了的咨询。
“自珩哥哥,刚刚那个密码我没看懂,怎么回事啊?好神奇!”
“啊!那个我知道,摩斯码!不愧是我哥,太帅太酷了!但是我不记得摩斯码的对应了我得去查一查……”
“哎呀,都怪我刚刚去查表了,这一段没看到,这个姐姐怎么找到这个的啊自珩哥哥……”
……
夏习清终于忍无可忍,将夏修泽的脖子一把勾过来,把他的脑袋夹在自己的胳膊肘,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一字一句慢条斯理说道。
“killer是商思睿。”
“我被他杀了。”
“最后周自珩第一个逃出去了。”
说完,他松开了自己的手,夏修泽就这么保持着抱住膝盖的动作直直地侧倒在地,整期节目的意义连同小夏同学的三观,被夏习清狠心的剧透三连击得粉碎。
“啊!!!你为什么这么狠心!你疯了吗???你是魔鬼吗???”夏修泽在羊毛地毯上滚来滚去,脚泄愤似的蹬着空气,“我讨厌你!!!”
看着这么幼稚的两个人,周自珩的嘴角克制不住地上扬,心里似乎有个什么东西勾着自己的心,让他去看一看身边的那个人。
余光最终还是遵循着心底的想法,飘到了夏习清的身上,令周自珩感到有些许意外的是,歪在沙发上的夏习清,他的眼睛弯成两丛新月,和以往的笑都不一样,有种恶作剧得逞的满足和狡黠。这么孩子气的笑,周自珩还是头一次在夏习清的脸上看到。
夏修泽对着自家哥哥耍着小孩子脾气,“我再也不要看到你了,你太过分了,我要回家自己看。”
双臂环胸的夏习清伸出一只手,朝着夏修泽的背影挥了挥,脸上带笑,“慢走不送。”
见哥哥一点留恋也没有,夏修泽更加生气,一把拽起玄关处的书包,气鼓鼓地开了门,站在门口半天不动,像是在酝酿什么似的。
“哎,我说你到底走是不走啊。”夏习清懒洋洋地将电视的声音调大了,“走的话麻利点儿,哦对了,麻烦给我把门带上。”
周自珩一直在犹豫自己要不要开车把这孩子送回家,他始终有些不放心。
想了好久终于准备开口,“那个……要不我送……”
“啊啊啊剧透狗死全家!”夏修泽突然石破天惊地骂出一句,然后飞快地跑出门去,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历经短暂的平静之后,夏习清气极反笑,“什么毛病?闲的没事儿自己咒自己……”
这两兄弟真是,什么毛病……周自珩好笑又无奈地叹了口气,视线终于回到了电视屏幕上。好巧不巧,画面又一次回到了他和夏习清的房间,这一段正是夏习清破解《镜子组曲》里摩斯码的那一幕,电视机的视角和他在现场的完全不同,应该是镜子附近安置的摄像头。
正面视角里,双手被手铐铐住的夏习清高抬起腿,一脚将镜子踢得粉碎,再缓缓收回,果决又冷静,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剪辑很好,制作也很精良,甚至是节目匹配的BGM都恰到好处,但周自珩总是觉得缺了些什么。
无法还原出当时身在密室里,亲眼看见夏习清踢碎镜子的震撼。
夏习清的眼睛专注地盯着电视屏幕,看着自己将被铐住的双手举到周自珩的面前。
“你知道吗?”周自珩忽然开口,“当时我想的是,要不我现在把钥匙拿走吧,夏习清这么狡猾,有钥匙在手的话好像保险一点。”他看向夏习清,笑得格外坦诚,“起码有把柄在手上。”
夏习清面无表情地看着周自珩,他微微弯起的双眼,上翘的嘴角,说话时露出的洁白的齿列,轮廓深刻,气质清爽,让人不由得想到了爱琴海沿岸雪白如浪花的屋顶。
“我当时还一直觉得你就是killer,所以才会戒备心十足。”周自珩转过头去,看着屏幕中的自己正接受了夏习清的请求,低下头帮他解着手铐的锁。
他的声音很柔和,“其实我最后能顺利出来,还是因为你,多亏了你当时愿意帮我。”
耳畔仿佛有一汪湖水,一颗圆润的鹅卵石坠下去,渐渐下沉。太有趣了,这人比他想象中还要单纯和正直。夏习清看着屏幕里的微微低下头颅的周自珩,与自己几乎只有十厘米的距离。
“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
周自珩转过头,看向夏习清的侧脸,电视机发出的不断变换的光映射进他的瞳孔,如同散发着奇异光泽的玻璃球,“什么?”
“我想的是……”原本一动不动看着电视的夏习清突然间转过来,伸出手绕到了周自珩的背后,抚上他的后脑,整个人贴近他,面孔与面孔之间的距离转瞬间化作咫尺。
再一次,被熟悉的香水味包围入侵。
趁周自珩的大脑还没能良好运作,夏习清伸出另一只手握住他的下巴。
“你这张脸,还真适合拿来接吻。”
说完,他侧了侧脸,吻了上去。
不知道为什么,周自珩心里的警报发生了延迟,在夏习清靠近时几乎麻痹。直到夏习清真正地吻住了他,脑子里的鸣笛才陡然惊醒。
夏习清一定是疯了!
他试图推开,却适得其反,夏习清的手抓得更紧,攻势更猛。在他的眼里,亲吻本应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情的东西,此刻却成为夏习清攻城略地的武器。
夏习清也觉得自己脑子不正常了,他就是想要这样做,这颗心如同一个持刀的劫匪,逼迫着身体做出一切可以满足他的行动。无论周自珩如何推着他的肩膀,他都不愿意舍弃,反而想要靠得更近。
两个男人之间的角逐,一场决不出胜负的拉锯战。
火烧起来,越烧越旺,一切都朝着灰烬的方向奔去。香水里的暖意变得愈发浓郁。
在他眼里,夏习清如同一只滑腻冰凉的蛇,所到之处烧起一朵朵滚烫的玫瑰。狡诈而不肯罢休。
不对。
周自珩乍然惊醒。
昏头转向之时,夏习清忽然感觉口腔里弥漫出腥甜的气味,延时的疼痛让他不禁皱眉,动作迟缓起来。攻势终于逆转。
他不住地喘息着,浓密的睫毛挂上了迷濛的汗珠,视线里的夏习清和以往不同,苍白的脸色因为情绪激动染上了些许红润,被自己咬破的嘴唇渗出了鲜血,伤口里像是绽放出某种色泽绮丽的花。
“你疯了……”
夏习清却忽然笑起来,齿间都染上了鲜红,“我本来就是疯子。”
这样的神情,像极了一个饱受折磨的瘾君子。
“是你说不怕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