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裴礼的语气,他似乎并没有把妹妹的话放在心上。
毕竟,所有人都知道,对裴仪来说,钢琴就是她的第二生命,要她放弃钢琴,比让她死还难受。
像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弹钢琴呢?
只怕正是因为太想弹钢琴却又弹不了,所以才会说出那样离谱的气话。
宁柔心里记挂着这件事,和洛真商量过后,第二天就给裴仪打去了电话,邀请对方来家里吃晚饭。
一开始,裴仪并不打算去,直到在听筒里听见了宁宝宝的声音——
那一声接一声的软糯‘小姨’,听得她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最后还是同意了。
钢琴被搬到了二楼的空客房。
裴仪过来的时候,宁宝宝正一个人在房间练琴,宁柔和沈如眉在厨房做饭,至于洛真,则不知道去了哪里。
受琴声吸引,裴仪很快到了二楼。
琴房的门是开的,透过门缝,她看见宁宝宝一个人坐在钢琴前,半低着小脑袋,两只细白的小胳膊在半空中轻轻摆动。
宁宝宝在弹琴,弹的是她在垣乡教的那首曲子,来来回回,响起的都是同一串音符。
许是太久没练习,有一个地方,还弹错了。
是很明显,又特别低级的错误。
裴仪慢步走近,很快便来到宁宝宝身旁,指出了那个错误。
“第三个音符弹错了,小姨当时教过你的,你再想一想,到底该怎么弹。”
她的语气,有些严厉。
但严厉并不代表她生气,只是她对钢琴的态度,一向都这么严格。
宁宝宝抿紧唇,试着重新弹了一遍。
依旧是错的。
裴仪的表情,愈发严肃。
“再弹。”
越是在意,越是高要求。
钢琴赋予了她无数荣誉与光环,她不允许自己在这上面犯一点错。
对于宁宝宝,她同样如此。
宁宝宝又弹了一次。
还是错的。
裴仪两只手垂在腰侧,指尖轻轻颤了颤。
她垂了垂眸,正好看到宁宝宝抬起头,脸上写满了歉意。
“小姨,对不起。”
“我又弹错了。”
这么可爱的小脸、这么无辜的眼神,就是有再大的不满,也瞬间消气了。
裴仪心生自责,觉得自己太过严厉,不该对宁宝宝这么凶。
“小姨没有生气。”
“小姨弹一遍给你看,你要在心里记住该怎么弹,下次不能再错了,知道吗?”
宁宝宝点点头,乖乖道了声谢。
“知道了,谢谢小姨。”
裴仪轻轻笑了笑,旋即弯下腰,纤长漂亮的两双手落下,五指在琴键上灵活舞动,一串流畅优美的音符便从指尖下淌出。
她仍是那个年轻出色的钢琴师。
洛真站在门口,蹙着眉看着眼前一幕,直接将房门推了开。
一声轻响,屋里的一大一小同时转过了头。
裴仪双颊微白,抬脚就准备离开。
只可惜,还没走出半步,洛真的声音已从空气中传来。
“宝宝,妈咪有事要跟小姨说,你先去玩具房找月月玩。”
宁宝宝听话的去了一楼。
她一走,琴房的门立刻被关上。
隔绝外界,这一对曾经的好友,终于能好好谈一谈当年的事。
“你的病,明明有好转,为什么要跟他们说越来越严重?”
他们——指的自然是裴家人。
裴仪脸色泛白,两只手不知不觉就紧紧握在一起。
“你故意让宝宝弹错音符,来试探我?”
洛真闻声挑了挑眉,没有否认自己确实这么做了。
“这重要吗?”
“你不要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你二哥告诉我们,说你以后不打算弹钢琴了,是因为那件事,是不是?”
对洛真的伤害,是无法挽回的事实。
早在认识到自己当年的行为给洛真带来了多么大的伤害后,裴仪就想过自己会有今天这一天——
亲手放弃钢琴的一天。
她看向洛真,轻轻点了点头。
“是。”
她就这么承认了。
这么坦白,就像她骨子里的自大和固执一样。
洛真眉头顿时蹙得更紧。
“我跟你说过,当年的事,我已经忘了,你何必还要在意?”
这些日子以来,裴仪不遗余力地帮助宁柔,尤其是在周如光这件事上,更是大义灭亲,光凭这一点,洛真都不会再跟她计较手腕受伤的事。
但裴仪做事,有她自己的原则。
而原则,通常难以改变。
“你忘了,但我忘不了。”
“如果你的手没有受伤,刚刚站在这里教宝宝弹钢琴的人,就不会是我,而是你。”
“不用再劝我了,我的为人,你应该很清楚。”
年少相识,又一起学琴,洛真对裴仪的了解,甚至远远超过裴家人。
她知道自己劝不动,但还是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早就决定这么做了。”
“是。”
裴仪最终没能当成宁宝宝的钢琴老师。
在她心里,她也是最没有资格教宝宝弹钢琴的人。
虽说不能亲自教,但她还是为宁宝宝物色了一位优秀的老师。
偶尔闲着无聊,她会一个人来洛家,在某个天气晴朗的下午,端上一杯热茶,坐在琴房窗户旁,一边品茶,一边看宁宝宝练琴。
时间飞逝,一转眼,又过去了三个月。
宁柔的肚子,一天天的大了起来,早上起床时,也能感受到胎动了。
宁宝宝和洛真一样,沉迷于宁柔的肚子无法自拔,尤其喜欢在妹妹胎动的时候,将掌心贴在那层薄薄的肚皮上,用心去感受妹妹的跳动。
在这三个月期间,发生了很多事。
比如洛真和宁柔在元旦那一天,带着宁宝宝一起,去了民政局领了结婚证;又比如,洛白月在宁宝宝的陪伴下,顺顺利利的上完了半个学期的学,放假之前,还带了一张奖状回家;再比如,裴仪不弹钢琴,改种花了,治病间隙,她在自家的花园里种了各种各种的花,偏偏有一种,怎么都种不活。
元旦一过,很快便迎来春节。
阖家欢聚的节日,裴义带着女朋友回国过节。。
宁椿这几个月和小姨去了香树村住,过年之前,洛真将两位长辈接到海市团聚。
上次两家聚会,是在裴家,这一次,是在洛家。
和上次一样,所有人都到齐了,独独只少了一个人——胥娴。
裴义带了女朋友回来,裴礼也赶在春节前脱了单,裴家三兄妹,就只剩裴仪形单影只。
裴萱看见女儿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忍不住走了过去。
“大家都在外面放烟花,你怎么不过去?”
裴仪摇摇头,兴致缺缺。
“不想去。”
这些日子治病,她整个人瘦了很多,太久没碰钢琴,有时候,她一整天都将手藏在袖子里,连露都不愿意露出来。
裴萱心疼女儿,也知道女儿心里有一个放不下的人。
她能怎么办呢?
她只能想着法让女儿开心一点。
“上次栽的那批花种,又没长出来,也不知道是什么花,这么难养,你最近要是有时间,就去荷乡走一趟,问问那些花贩子,这到底是什么花,要怎么养才能让它活下来。”
花种,是胥娴走之前送的;荷乡,也正是胥娴的家乡,国内有名的花都小乡。
裴萱知道,女儿放不下胥娴,却又放不下面子去找胥娴。
她只能借这个理由,给女儿创造一个机会,让女儿去荷乡和胥娴见一面。
见了面,或许,一切都会不同。
虽说胥娴在国外读博士,但春节这样的大日子,她一定会回国的,更何况,她那么孝顺,更不可能让妈妈一个人孤零零过节。
裴仪这个时候去找她,两个人肯定不会错过。
裴萱越想越觉得自己的这个方法很好,又催了一句。
“就这两天去吧。”
“正好,你大哥和二哥都在家陪我。”
裴仪神色踌躇,但人看着精神了很多。
“妈妈,现在过年呢,你怎么还把我往外赶?”
“妈妈还不是为了你?你看看你,为了种花,都多少天没好好休息过?早点把花养好,对你身体也有好处。”
裴萱知道,自己这个女儿,性子傲得很,尤其是在在意的人面前,更是不肯轻易低头。
她不敢把自己真实的想法表现出来,便只能找了这么个理由。
裴仪果然上当了。
或者说,在裴萱提出去荷乡的那一刻,她就没考虑过拒绝。
她也想见胥娴。
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也好。
“好,那我明天就买票,去荷乡。”
裴仪就这么走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她去荷乡的真正目的,不是为了养花这么简单,而是为了见一个人。
每个人都希望她能带着好消息回来,但现实,往往不会事事尽如人意。
六个小时的飞机,从海市到荷乡。
胥娴的老家在哪里,裴仪早就从她以前的同事那里打听到了。
农村的冬天,那么寒冷,恰逢春节,却又那么热闹。
裴仪踩着靴子,裹着大衣,脖子上围着一圈厚厚的围巾,一步一步踩在雪地里,在皑皑的雪幕中,来到了胥娴家的房子面前。
下午六点,南方的天已经黑了。
裴仪看得清清楚楚,村里每家每户面前,都散落了一地的红色鞭炮纸,唯独胥娴家门口,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甚至于,连家里的大门,都紧紧关着。
就好像,里面没有人一样。
裴仪站在雪地里,两只手从袖子里伸出,没一会儿,手背就冻得通红。
她不敢上去敲门,也不愿意离开,就这么杵在那里,像个木桩一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邻居家里有小朋友出来放烟花,才有人发现村里来了陌生人。
“小姑娘,你找谁呢?”
一个大爷推着车走过,热情的问了一声。
裴仪转过身,朝大爷笑了笑,随后抬起冻僵的右手,指了指眼前这座两层楼的旧房子。
“她们家没有人吗?”
胥娴会读书,是高材生,村里人人都知道她。
大爷一听裴仪的话,就知道她是来找胥娴的。
“哦,你说胥娴啊!”
“她去外国念博士了,今年过年,还把她妈妈也接过去了,这女娃有出息,以前在首都念书,现在又去了外国,听说,她以后好像不回来了。”
胥娴出国读博?把她妈妈也接过去了?
裴仪耳边似有巨石炸开,嗡嗡声响个不停。
这些事,她全都不知道。
她以为胥娴是去国外工作,没想到,才短短三个月,工作就变成了念书。
是因为机场看到的那个女人吗?
裴仪思绪开始混乱。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村子的,她只知道,再次回到车上时,她再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终于主动给胥娴打去了电话。
就像宁柔曾经说过的,有的人,没有那么多时间等她。
如同此刻这个号码——
三个月后再打,已经成了空号。
她连话,也不能再和胥娴说一句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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