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宗的藏宝阁分为上中下三层,形状像是古城的尖塔,但不如尖塔高大,古色古香,四处角落都刻着神语,威力不俗。
很显然,三层分别对应了三个独立的小世界,而打斗声,是从第三层传出来的。
等她到第三层的时候,看着眼前的一幕,眼中闪过一丝短暂的惊愕,她的视线从就近几人的清冷黑衫上转移,落到他们袖侧侧勾画的簌簌鬼火上,而后抬眸,望向不远处跟黑色雾气纠缠,挥手掏出数百张黄色符咒的男子。
黑衫,黑发,黑色图腾,就连丢出去的符咒上都勾画着黑色的神秘藤蔓。
这副场景,对湫十来说,不算陌生。
“怎么……”湫十咧了咧嘴角,像是要将心里的惊讶震惊都吐露出来一样:“是邺都的人。”
好巧不巧,又是熟人碰面。
湫十垂眸,手指微动,悠扬的琴声在遍地痛苦呻、吟和野兽般的嘶吼声中格外突出,像一泓清泉,也像一场酣畅淋漓的雨,骤然落在过干涸龟裂的土地上,令人精神一振。
受了伤的人伤口处的疼痛得到了有效的缓解,喷溅的血液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安抚,慢慢止住了流淌的势头,精神疲惫咬牙坚持的人也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淋到尾,整个人都清醒起来。
乐修的作用,在这种大型混战之中,往往最能得到体现。
尤其是在有人受伤的情况下,效果格外显著。
一团团张牙舞爪,不成人形的黑雾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停滞一瞬之后,分出不少支流朝着湫十扑过来。
殊卫眉尖凝着冷意,才想出手,便听湫十给他传音:“前辈不必出手,圭坉他们已经将局势控制得差不多了。”
他此时出手,引起邺都等人的怀疑不说,还怕招惹出琴灵口中的“不详”。
诚然,湫十是个聪明人,从琴灵和殊卫这几日三缄其口的含糊和推脱中,也猜出了不少东西。
比如他们现在的身份还不能曝光在人前,比如在这偌大的中州秘境,他们其实也有顾忌,也有被牵制的地方。
殊卫手指动了动,最终还是听话地站到了一边。
湫十灵活地闪避开那些黑色的雾气,手中动作微顿,轻缓如流水的曲音顿时被凄凄诉诉的音调所代替,所有靠近的黑雾都被凭空凝聚成的锋利刀刃扯破,但它们并没有完全消散,而是纠缠着生长出了藤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上盘旋,拔高,向着湫十逼近。
这些东西的修为,不过都是筑基期大成,胜在数量多,之前又有护宗大阵的加持才将圭坉等人逼得手忙脚乱,现在护宗大阵失效,光芒黯淡下去,威力也大打折扣。
湫十是乐修,但并不是个只擅长疗伤和治愈的乐修。
她擅攻伐之道。
六界战力榜,就是她一场一场实打实打上去的。
这些黑雾实力不强,但生命力却令人叹为观止,它们一次次被打得溃散,又一次次重聚,宛若跗骨之蛆,凝而不散,散而不灭,确实难缠。
“宋湫十!”远处的圭坉注意到这边的局势,咬着牙喊:“这些鬼东西怕符咒的力量,用灵符!”
之前在临安城的符玉斋,灵符师有连夜给妖族的队伍画过灵符,甚至秦冬霖都被拉着赶鸭子上架过。
“不必。”湫十望着那些烦得不行的鬼东西,声调倏而冷了下来,她脸上没有流露出半点手足无措,惊慌错乱,相反,她甚至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唇角,像是炫耀什么东西一样:“让你见识一下,我新创的曲子。”
下一刻,宛若实质的剑意从琴音中迸发出来,先是一丝丝,一缕缕,是春日牛毛般的细雨,而后是洋洋洒洒,纷纷落落,是冬日至寒天的鹅毛大雪,最后是铺天盖地,汪洋一般的剑气星辰,霜白的一片,如同泛着寒光的千百点剑尖,锋芒毕露,锐利无匹。
剑意至纯,最克这些来历不明的东西。
湫十足尖轻轻点地,一朵光莲落下,她抱着琴,看着被剑气困住的黑雾,字句清脆,如珠似玉:“绞杀。”
须臾静默之后。
“这他娘的。”圭坉看着尖叫着溃散的鬼物,又看了看手中已经撒出去半数的灵符,吐字有些艰难:“这不是秦冬霖的剑意吗?”
第54章受伤
没有护宗大阵的加持,那些黑色的粘稠雾气修为并不算高,即使生命力顽强,也被击得节节溃败,再也凝不成形状。
一声接一声凄厉的怒吼和咆哮之后,那些诡异的不成人形的的东西最终还是不甘心的在海水中化为了灰飞。
打斗声散去,小世界里恢复了片刻的安静,而随着那些黑雾的溃败,整片海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成了清澈透亮的湛蓝色。
藏宝阁中歪七倒八的邺都队伍总算能重重喘一口气,或是被搀扶着,或是自己挣扎着爬了起来,倒抽凉气的闷哼和痛、吟此起彼伏。
湫十抱着琵琶从半空中落地。
昌白虎才一爪拍散了最后一只黑雾,现在意犹未尽地舔了舔硕大的手掌,迈着优雅的步子跟在湫十身后,长长的尾巴在海水中左一下,右一下地拍动,卷起一个个小漩涡,兀自玩得不亦乐乎。
昌白虎体型不小,山一样壮硕威风,锋利的牙齿一咧,喉咙里再配合着发出低沉的类似进攻前的低吼,让不少倚着桌椅休息的邺都种子选手绷紧了身体,警惕地望着这头突然出现的巨兽,随时准备出手反击。
邺都这支队伍由少君圭坉带队,前后大概有三百多人,从藏宝阁的门口到尽头的小窗边,百来步的距离,湫十见到了不少张熟面孔。
圭坉倚在窗边,身侧站着一名女子,肤色雪白,身姿曼妙,是邺都嫡系一脉的种子选手。
两人脸色凝重,后者在向他汇报这次的伤亡情况:“……大殿前,有三人死在十六根盘龙柱组成的风雷阵内,后来我们进藏宝阁,护宗大阵开启,又死了两个,除此之外,队伍里还有不少人受伤。”
“不过大多都是些轻伤,服用些丹药下去就恢复得差不多了。”
圭坉很轻地叹了一口气,一向玩世不恭的语气沉重起来:“将那五人的身份核实确认一遍,等出了秘境,他们该得到的东西,全部送去其家族,父母手中。”
曼拂点头应是,见到踱步前来的湫十,礼貌地颔首,挤出一个友好的笑意来:“湫十姑娘,此次多亏你出手相救,邺都上下感激不尽。”
“不必谢。”湫十朝她笑了一下,声音清脆,并没有妖族小公主的架子,看着好说话得很。
曼拂觉得她好说话,而一边站着圭坉和湫十不知道明里暗里打过多少回交道,老熟人之间,到底上算是知根知底些。
“你先去看看他们。”圭坉指了指藏宝阁中的众人,朝着曼拂吩咐道:“问问伤势情况,再将我们空间戒里的恢复丹药发下去。”
曼拂很快点头离开了。
“藏宝阁里的东西,你们全收走了?”湫十拧着眉看了一圈,扫过空空荡荡的书橱和暗箱,“啧”了一声,道:“一点也不留,难怪宗门里的前辈发火。”
“我就不信了。”圭坉气得笑了一声:“换做是你们妖族队伍,辛辛苦苦闯进来,藏宝阁里的东西会不拿。”
不说别人,眼前这个就是典型的一窝端选手。
话说得倒是比谁都漂亮。
“行了,别的不说,这次多谢你和这头老虎出手。”都是熟人,弯弯绕绕的没意思,圭坉抬眸,直接问:“这个宗门不大,藏宝阁里能用的好东西不多,灵石你应当没兴趣,低阶的灵宝和草药灵物你也看不上眼,我这里有四样不错的,你选一样吧。”
湫十才要开口,就被圭坉先一步堵住了话,他指了指小世界里的人,道:“你自己也看到了,我们这一趟损失惨重。”
他以一种警惕的眼神看着湫十:“不要讨价还价。”
“也行。”湫十捏了捏昌白虎肉乎乎的大耳朵,漂亮的秋水眸落在圭坉苍白的脸色上,转了一圈之后又收回来,声音好听,没有半分火气:“我只身一人,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你们,你别随便拿点东西糊弄我就好。”
见鬼的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人。
进来之前,她只怕都不知道这里面有人。
圭坉抽了抽嘴角,略显阴柔的面容上多少透出些无奈的神色:“反正我只得了这四样品质还算不错的灵宝,你若看不上也没办法,我总不可能拿我自己的东西补贴你。”
湫十笑着颔首,未置一词。
圭坉拿出来的四样东西,不会太差,太差的湫十根本不信,但也不会太好,因为谁也不是傻子,会真那样实诚地将入了口袋的东西又掏出来。
处境对换,很容易就能想明白这些东西。
“先出去吧。”湫十扫了眼满地狼藉的藏宝阁,道:“这种地方,随时都可能有变故发生。”
“你整肃下邺都的队伍,我在外面等你们。”
说罢,她和昌白虎一步踏入裂缝中,而这个时候,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殊卫挪了挪脚,也默不作声跟了上去。
“前辈,皎月宗里的不详,算是被祛除了吗?”从空间裂缝回到最开始的那条海水分界线边,湫十倾身,手掌完全沁入澄澈的海水中,而在半个时辰之前,这里的海水还是浓如墨汁的一片。
那些不过筑基期修为的黑影,能有能力将这么大一片海域搅合成那种骇人的样子吗?
湫十心中隐隐有猜测,所以不愿在皎月宗里过多停留。
殊卫将神识散发出去,与其中两道强横的气息对撞之后,又面色无常地收回,道:“那些东西,迟早会被荡尽,但与尔等无关。”
又是一句答非所问,闪烁其词。
跟在这些人身边,要控制住自己的好奇心,真是一件十分艰难的痛苦事。
殊卫摆明了不想说,湫十也不敢再接着追问,她索性不去想这些事,专心致志等着邺都的队伍出来。
约莫过了半刻钟,以圭坉为首的三百多人悄无声息地撤出皎月宗,哪怕从头闯到里过一回,他们出来的时候,也依旧保持着警惕,密切关注周围的动向,大多人手里都拿着符咒,确实是被那些诡异又难缠的黑雾吓到了。
好在一路并无变故发生,他们走得十分顺利。
眼看着他们已经到了山门口,那块挂着“皎月宗”三个字的牌匾不知道怎么,突然掉了下来,很快就落到山门前的石阶上,恰恰在圭坉的脚下。
诡异的是,那个“月”字,经过这么一摔,像是触发了某种不为人知的机关,从木缝间殷殷淌出黑色的血丝来。
圭坉望着这一幕,目光一凝,当机立断朝后方做了个绕边的手势。
这种来历不明又危险莫名的东西,他们既不敢当无事发生一样踩上去,也没那个胆量重新给它挂上去,最好的办法就是当做没看见,绕开前行。
后面的队伍有条不紊地行过那七十几层阶梯,脚步声一重接一重,眼看着就要彻底离开那座山门。
湫十是最早发现不对的。
覆盖在她手掌上的海水,以一种令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变黑,并且飞快扩散出去,十米,百米,最后像渔网一样严严实实覆盖了整片海域,那条消失了的海水分界线再一次出现在她眼前。
湫十反应迅速,立刻往后退了一段距离,但很快发现,那片黑色瀚海的目标不是她。
“圭坉!”湫十给远在数千米之外的人传音,因为距离远了,只能隐隐约约传出去几个字:“……快跑!”
圭坉蓦的抬头,反手将防护灵宝甩了出去。
下一刻,一层金光将整支队伍笼罩进去,随之而来的无形黑雾劈天盖地,如同蝗虫过境一样扑上了那层防护罩。
海水的颜色越来越浓,一股馨甜的女子香不知从什么地方蔓延开,那是一股十分好闻的香味,像湫十在白棠院里闲暇时用花瓣捣鼓出来的脂粉香,却又恰到好处的增添了海水的风情,因而并不腻,但在这样一望无际的海里,出现的时机显得十分突兀。
湫十用袖子捂住了口鼻。
那些扑到防护罩上的黑色雾气蠕动着,一个融入一个的身体,在上百双眼睛面前重组,拔高,壮大,最后成了一个三头六臂,山一般庞大的黑色巨猿。
巨猿仰天长啸,原本平静无波的海面顿时翻起千百层高的巨浪,浪潮凝结着蠕动着化为黑色巨猿手中的长棍,长达数百丈,可撑天地。
滔天的煞气随着巨猿的动作席卷,百里之内,鱼虾几乎死绝。
巨猿看着躲在防护罩内的三百多双眼睛,两只铜铃大的眼睛动了动,看不见丝毫属于人的情绪。它并没有什么别的多的举动,它的目的很明确,它要将眼前这些入侵者、偷窃者通通杀尽。
它高高举起手中由水浪凝聚而成的长棍,朝着圭坉他们那个金色的防护罩重重抡下。
爆炸般的声响从海水中传出,又浩浩荡荡如惊雷般落入耳中。
在那样高大的巨猿面前,圭坉他们无疑显得格外渺小,那层金光宛若风中的残烛,光芒明明灭灭,极不稳定,光芒随时都会熄灭一样,看得人揪心不已。
“这一击。”湫十眼瞳震颤了一下,缓缓出声:“金丹境大成。”
甚至可以说,已经无限接近金轮境的攻击力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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