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总管直直地盯着擂台,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像是结冰了似的不含半丝温度。她本来就熟悉宫廷礼仪,站立的时候背挺昂颈,情绪内敛,现在更是一派清冷。
大概是因为刚才我只顾着跟苏晓说话没理她,生气了吧。公公跟女人的心理应该是差不多的……不能得罪女人,更不能得罪公公。
而且我也没办法忍受这样尴尬的气氛,不得不想些办法哄哄她……
我望望天空秋阳高照,虽然并不炎热,却也毒得很。瞥见白总管的肌肤白若霜雪,隐隐透着一丝胭脂红。皮肤真是比女子更白更细腻。白总管虽然仿佛冰雕似的一句话也不说,但毕竟肌肤柔嫩,经不起久晒。时不时的就会转动细幼的脖子躲避日光。但这里无遮无掩,哪里躲得开。细嫩的皮肤上微微透着晕红,似是被晒红的。
她平时出来进去都有人跟着服侍,但刚才一把拉着我往这里跑,随侍的小太监落在后面没跟来。
我忽然有了主意。
“白总管。”
“……”
白怜仍是不理我,但接下来看到我的举动,一言不发的冰美人却还是惊呼出声:“你、你干什么!你干嘛脱衣服!”
我也不发一言,只是把外衣脱下来,然后在她讶异的目光下直接撑开遮在她的头上。
白总管的身高不高,在女子里可能算是高了,与沈老大差不多。但对于男人来说就只能算是平均水平。也许是进宫的时候年龄小吧,净身影响了身体发育。她柳腰款款,身形纤细,整个人都跟女子仿佛。想到这里心里却又不禁凄然。要不是有特殊的原因,谁愿进宫做太监?
我单手一扩,将外衣撑开,好似一顶凉棚,将较我矮了不少的白总管完全遮在其中。阴凉一到,白总管似乎顿时舒服了不少,站姿略微有一些放松的感觉。
白总管妙目异彩涟涟,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瞧。
我们之间的气氛似乎终于缓和了些,我知道她应该愿意说话了。另一只手不闲着,掏出一粒炒的酥香的瓜子,放在牙边轻轻嗑去皮衣,露出里面洁白软糯的瓜子肉来,一吸入口,嘴里满是香味。
我露出讨好的笑容,活像个天桥茶馆的小二哥:“白大总管,来片瓜子么?”
“……”
白总管仍然不说话,只是盯着我看了许久,看的我都有些尴尬了。她才收回目光,继续看着擂台上‘激斗’中的二人,还是不发一言。这、这是什么玩法?
刚才气氛缓和了难道是我的错觉?
白总管忽然伸出白生生的纤手,从我怀里拿过了我那包瓜子。哦!白总管要吃瓜子了。
“我替您剥瓜子皮喂您吃吧。”
“……”
白总管白了我一眼,但因为眼睛生的楚楚可怜,不论如何我都只看到她在朝我抛媚眼。大概是想说不要我帮忙吧。
我们又沉默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
“我说啊……”
白总管突然开口了,她学着我的样子嗑瓜子,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台上,似乎有些不爽地道:“……那就是苏晓?我见过他两次,当时没来得及细看。但一直听说苏晓生的可比宋玉潘安,比大姑娘还漂亮。今日一看果然如此。”但她显然不怎么会嗑瓜子,将一瓣瓜子胡乱塞在嘴边,也不知道怎么吃。像是捧着食物的小松鼠,十分可爱。
我不由笑道:“哦?白总管爱上我家苏晓了?”
白怜:“我干嘛喜欢男人?狗嘴长不出象牙。”
话是这么说,但白总管说这句话的时候雪白的脸庞闪过一丝红晕,仿佛是一抹朱红滴入清水之中,红晕散开,煞是好看。
不会吧……白总管居然……
我心里有些复杂地想到:我朝的太监大多数还是喜欢女人的。可是里面也有不少人如同王公公一样喜好男风。万一这个美貌的太监看上了苏晓,以她的权势恐怕不难得手。这怎么破!
明非真想东想西的,却不知道在刚才到现在这短暂的沉默时间内,白怜的心中却是转过了百样心思。
白怜没有朋友。她是女儿身的秘密太大,她不能让自己露出丝毫破绽,自然也就只得端出不与任何人亲近的模样。宫廷生活枯燥,大家都是一样面孔,每日里连笑都不笑一次。
她从未体会过拥有朋友的感觉,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寂寞与不寂寞。
就像是自小生长在极北苦寒之地从未体验过江南春暖花开气候的人一般,酷寒气候自然不以为苦。但是要请他到江南游览一日,恐怕就再也不想回到那个明明在那里过了一辈子都不觉得,现在却觉得冷的能杀人的地方了。
白怜如今的心情就有些类似。她从未跟人,尤其是男人,说笑这么长的时间。宫里除了皇亲人人怕她,后宫嫔妃有些对她不假辞色,有些对她着意奉承,却没人会跟她好好的聊一次天。
明非真的出现让她体会到了人生中原来也有这样的与人的相处方式。就像历经苦寒的人忽然找到了那片绿草如茵,花开遍地的春野。
心中的不舍与依赖顿时以她都无法控制和想象的速度滋生。尽管白怜也知道这样的时间不会长久,但起码、最起码今天,在这场御前比武结束之前,白怜也可以继续享受这种自由的时间。
但白怜却没有想到会结束的这么快,也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
明非真一见到苏晓就把她忘记了,抛诸脑后,丝毫不记得她的存在。
这是为什么?他怎么了?为什么不跟我说话了?
即使自己放下面子找他搭话,他仍然不理不睬。他为什么会这样?
这么想的时候,忽地胸口刺痛。
无法理解的感情再度滋生,白怜在一天之内体验了太多她从来没感受过的感觉,已经超出了负荷。她甚至想不到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就只好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像是第一次受伤的小孩子,不敢反抗,只好蹲着不动,悄悄地等待痛处过去。
可她这么做的时候,明非真这个大傻瓜却在她的耳边不停聒噪。
什么苏晓学剑法真快啦,苏晓天分真高啦,很有正义感啦。
苏晓这一剑用的真好啦,苏晓把尹一弦打的落花流水啦。
“你嚷嚷个屁!自己看!”
这句话出口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今天实在是不像自己。
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这么烦躁?为什么情绪会失控?
忽然白怜更加地害怕。
她从小都过着隐藏自己的生活。她身上有着天大的秘密,必须要把自己隐藏住,要在众人的视线里把自己藏得好好的。宫廷是个残酷的地方,她若不能守住秘密,就无法守护她重要的人。
她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时间已经长到了她自认为不论任何时候她都不会透露出内心的想法了。
可为什么只是这样单纯的一件事,却让她接连失守?
白怜有些害怕说话了,她闭口不言,免得自己的内心情绪再度泄露。
在明非真想办法哄她的时候,白怜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只好看看擂台上的比武。
但渐渐地她发觉自己不是在看比武,她只是在盯着苏晓那张俊脸瞧着,越瞧似乎心中越不舒服。
她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似乎是因为明非真的那句‘我家苏晓’又或是那头在小南门明非真一听说苏晓有事就飞奔而去的景象在她心中来回闪过,又或许是因为明非真一见了苏晓就把自己抛在脑后,连存在都不记得。
这些都让她心里闷闷的。
如果今天明非真不是跟苏晓,而是跟另外一个女子眉来眼去,或许白怜只会轻蔑地说一句:“男人,都是一个德行!”说不定还要当众嘲讽几句,让明非真下不来台。
可苏晓不一样,他是男的。某种程度上,这比自己这个太监跟明非真之间的距离还要远。可为什么他们还能相处的那么好,那么让人羡慕?
想到这里白怜不禁想看一眼明非真,想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个乱七八糟的家伙,却突然贴心起来。他注意到了自己脖子上的晒伤。
白怜肌肤幼嫩,最受不得日光猛晒。这个举动显示他确实是在关心着自己。
她盯着明非真看,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这家伙真是讨厌。
这个人就不能正常一点吗?皇宫里谁敢对总管大太监这个样子?偏偏是他什么都敢做。第一天见面,她就把自己揽入怀中,用嘴唇强行抢走了她的初吻。
白怜并不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她从小就没憧憬过什么恋情,什么嫁人之类的。也从未有过少女心事。而且为人极是果决,不会被情绪牵着鼻子走。当天她被明非真亲吻之后,虽然心底仍有一阵怒火,可是已经不太在意了初吻之类的事了。她只当是被野狗咬了一口。难道人被狗咬,还非得去咬狗不可?
她就是这样的人。
可现在白怜感觉自己好像整个人都不太对劲。是身体上有种奇怪的悸动。
她忽地感觉自己红润饱满的樱唇没由来的一阵火热,那天明非真与她交缠深吻的记忆一下子从心底深处翻了上来。那个吻是她生平第一次与男子那么亲密的接触,虽然事后不在意,可到底印象深刻至极。她觉得樱唇上麻酥酥的,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似的,感觉非常的古怪。
‘那就,你让我再亲一次?’明非真提过的赌注忽然又再浮现心头。白怜思绪翻飞,不由面红耳赤。
自己刚才输了打赌。
她不敢想象要是当时明非真坚持要这样赌,她该怎么办?
愿赌服输吗?真的要再像那天一样再吻一次吗?
白怜找不到答案,却觉得嘴唇上的感觉越来越奇怪,似乎像是要烧起来了。她甚至不得不抢过明非真的瓜子来遮掩她很在意自己嘴唇这件事。
白怜本来是不吃这些东西的。她甚至没吃过瓜子,只是看见了明非真吃的开心,心里有气,就要抢他的东西吃。
可是明非真却在这时候说什么要喂她,这怎么行!
嘴唇发红的事要被发现了!
白怜为了不让他注意到自己的嘴唇在发红,只好强行道:“那就是苏晓?我见过他两次,当时没来得及细看。但一直听说苏晓生的可比宋玉潘安,比大姑娘还漂亮。今日一看果然如此。”
我还在患得患失,白总管忽然哼了一声道:“哼,这哪里是宋玉潘安,分明是苏妲己!”
你也不照照镜子,你自己才生的像是只祸国殃民的狐狸精吧……这句会被记恨的话我没敢说出口。
台上苏晓已经是胜多败少,尹一弦不敢还手,被刺的铁线圈都扔没了。我看现在就算是让尹一弦还手,他要挽回败势也不容易了。
忽然我看到白怜软嫩温润的小嘴上粘着一片小小的瓜子皮,看上去十分滑稽。
我哭笑不得,这家伙根本就不会嗑瓜子。
是想让我没东西吃才抢我的吃的吧?怎么白总管也有这种小孩子气的一面。
我正想替她把瓜子皮取下来,忽然想到她刚才气急败坏的一吼。谁知道她心情有没有好一些,要是没由来的再得罪她一回,我就真的要被禁军拉下去打板子了吧。
我只得婉转一些,咳嗽了一声,吸引她的注意。
“咳咳咳。”
好几声之后,白怜才狐疑地看着我,柳眉紧皱:“你有病的话,别传染我。”
“谁有病啊!!”我差点没气得跳起来,这家伙就这么不识好歹么!
我不敢碰她,只好嘟着嘴,指着我自己的嘴巴边上:“喏,诺,这里。”
白怜俏脸一红,忽地咬紧樱唇,想也没想,抬手就是一巴掌!啪地甩在我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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