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先生?”
这个名号让莱茵怔了一下,然后他反应过来,脑海里冒出了一个可能的人选:“啊,你指的是,那位天行者吗?”
“天行者?”对方明显一愣,接着笑了起来,是弯下腰捂着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那种,“哈哈哈哈这个称号现在流传得这么广了吗!”
“?”莱茵一头雾水。
换作是以前的他,或许会不知所措,甚至下意识道歉,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但现在,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的性格已经从内而外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因此,他只是淡淡投去一瞥,直白地道出了他的疑惑:“这样称呼有什么问题吗?”
“不不不,没什么问题。只是他本人不太喜欢被人这么喊而已。”捧腹大笑的人似乎终于缓了过来,一点一点挺直了身体。
他一本正经地看向莱茵,解释道:“大概就是,明明拿着反派人设,却被不明真相的人套上了正派称号,这种程度的微妙不适吧?”
说话的同时,他脸上的笑容似乎止也止不住,嘴角两边向上扯起了夸张的幅度。
而莱茵也终于得以看清此人的真面目。
一身整洁的白大褂,梳理的整整齐齐的深棕色短发,配上那张一看就显得正直可靠的脸,出现在这间干净整洁的诊所内部,看上去就是那种认真可靠又负责任的医生形象。
但他那过于浮夸的笑容,与深棕色的眼瞳里笑得泛起的水雾,又将那种认真可靠又负责任的形象层层削减,变为轻浮与不靠谱。
莱茵下意识地皱眉,身体后倾了一度。尽管这样的动作在下一秒就被他强行停止。
但对方却连这点微小的细节都注意到了:“你似乎有些抵触我?不,不是我,是我身上的这身衣服给你带来的不适吗?”很快,对方就察觉了莱茵反应中的真正原因,“这就没办法啦,谁让这个身份是医生呢?”
莱茵:“……”
尽管刚刚清醒的时候没有看清楚这个人的脸,但总觉得对方现在的气质与刚刚端着早餐进来的那一瞬间,有些微妙的不同呢?
不过,现在不是深究这些的时候。
作为一个刚刚被救的重伤号,莱茵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他从善如流地忽略了刚才的话,继续进行一开始的话题:“那么,昨天晚上救我的人,就是那位K先生吗?”
“当然了,除了他还有谁会那么闲,在下着暴雨的深夜出门,溜达到国家保密级研究所的附近去?”不知名的医生笑眯眯地回答,“不过,不是昨晚,是三天前哦。从你被救回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了。”
“三天?”莱茵又是一怔。
“是啊,你们闹出的动静可不小。我想你应该也猜到了吧——这三天时间,#帝国一级研究所遇袭#的消息,可是沸沸扬扬了呢。”
说话的同时,对方抓起床头柜上的遥控,“啪嗒”一声按开了对面墙壁上的电视。
“……现在随便打开一个电视台,都能看到相关的新闻。亲眼看看或许感受更深?”
莱茵的眉毛死死皱成了一团。
电视屏幕中,新闻节目主持人的声音飘了出来——
“26日深夜,位于帝国首都银都郊外的N-277号国家一级研究基地遇袭,一伙不明势力持枪闯入研究基地,与基地安保部队发生了激烈火并,造成7名研究人员死亡,47名士兵当场殉职,51人受伤……”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恐怖袭击!是对帝国的挑衅!帝国绝不会对犯罪分子予以姑息!”
“据N-277号研究基地负责人怀因博士表示,N-277号研究基地同样是帝国#人类基因进化#课题的研究基地之一,过去二十年间,取得过多项显著的研究成果,在攻克疑难杂症的领域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不久前更是获得了新的研究成果,为#人类基因进化#课题提供了极为有利的实验方向……”
“这一起突然的恐.怖袭击,很可能就是为了抢夺N-277号研究基地最新的研究成果,拖延#人类基因进化#课题的成功,他们正在毁灭晨星帝国的未来……”
“针对N-277号研究基地的袭击,是对整个晨星帝国的挑衅。#人类基因进化#课题的总负责人威尔斯博士表示,他们所从事的是有利于全体人类的伟大事业,是为了全人类的进化。无论敌人使用何种卑鄙的手段,迎接他们的注定是失败……”
“恐、怖、袭、击?有利于全体人类的伟大事业……”莱茵喃喃重复了一遍对方的用词。他的身体颤抖着佝偻了下去,低垂的脸几乎要碰到搭在身上的被子,一字一句从紧咬的齿缝中钻出,“哈!还真是说得出来啊!”
“——这群满嘴喷粪的混蛋!”
身体似乎因为过度的愤怒而颤抖,这让他压抑的声音里仿佛蕴含了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莱茵弯下的腰重新挺直,低垂的头颅也一点一点抬起,一双燃烧着愤怒的眼睛重新直直盯向对面墙壁上的电视屏幕。
但他的声音却渐渐恢复了冷静。
他用冰冷的声音毫无感情地开口:“……这种话都能说得出口,过去的我还真是大大低估了他们的无耻。或许这就是政客吧。”
“哇,眼神有点可怕哟伙计!”房间里的另一个人发出了一声稍显浮夸的惊呼,那位医生用戏谑的声音提醒道,“出去之后,最好掩饰一下。不然的话,我真怕你前脚才走出诊所,后脚就被当在逃通缉犯举报了。”
“……我也就成了窝藏通缉犯的无良黑医。”
“听起来最后一句才是你关注的重点?”已经将情绪全部压下去的莱茵尝试着用同样的语气调侃回去,“真没同情心啊,医生。”
他半靠在床头,身上盖着一层雪白的被子,裸露在外面的身体部位几乎全都包裹着绷带,就连脸上也不例外。唯有一双泛着淡淡蓝辉的眼睛从绷带的缝隙里露出,眼底深处带着极难察觉的警惕与防备。像是一只被人在野外救起的野兽,哪怕全身上下的伤口都被包裹好了,还是很难对人类投以轻信。
“我现在离开的话,就算没有被当作通缉犯举报,也会被帝国无处不在的监控系统发现,被作为参与恐·怖袭击的成员抓走吧?”他自嘲地笑了笑,“到时候,恐怕就是名正言顺躺上实验台也没人理会了吧。”
——倘若过去的三天,帝国的新闻舆论都是电视上那种倾向,将受害者和加害者的身份颠倒,不用看手机,莱茵也能猜到,现在网上有多少义愤填膺咒骂恐·怖分子的留言,换作以前的他,多半已经成为其中一员。
但经历了这么多,帝国政府在莱茵眼中已经没有丝毫信誉可言,简直是狗屎中的狗屎!
这次的事件,他就是当事人,真相与新闻的差距之大,已经足够让莱茵怀疑,在他过去的二十多年人生之中,这个帝国还发生过多少隐藏在黑暗中不为人知的事件,到最后却被类似于“恐·怖分子袭击”的谎言将真相掩盖了过去?而帝国的普通民众,又该像现在这样被误导蒙蔽过多少次?
真相、正义、公理,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在这个国家,真的还存在吗???
——他有理由相信,要不是那天深夜闹出的动静太大,完全无法完美掩盖下去,现在电视上就连恐怖袭击的新闻报道都不会有。一切只会无波无澜地过去,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就在银都郊区,还发生了一场血战。
——而他则将在不久的将来被秘密逮捕,再一次失去自由,躺上冰冷的实验台。
按部就班地作为良好公民生活了将近三十年,莱茵对这个国家的信任彻底粉碎。
过去短短半年不到的时间里,他的世界被反复击碎、拼合,再击碎、再拼合。
他先是被迫接受了父母的猝然离世,自身也化作这个世界的一座孤岛,浑浑噩噩,毫无方向。之后意外获得奇遇,成为拥有神秘力量的一员,并重新拥有了家人与朋友,这才开启新的人生……可就在他的生活走上正轨,以为自己再次拥有了幸福的时候,所有的一切如梦幻泡影般消散。他不仅失去了短暂拥有的家人和朋友,就连自身都失去了自由,成为可悲的阶下之囚、笼中之鼠。
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却在那个血红色的暴雨夜里,直面这个国家真正黑暗的一面。
——那个地下研究所的背后,是晨星帝国。
粉碎了他身为人的自由与尊严,企图剥夺他一切的地狱,是这个本该保护他的帝国一手打造。即便他暂时逃离,对方也不肯罢休。
无论是因为对方的咄咄逼人,出于保护自身的目的,还是为了宣泄内心无处发泄的怒火,出于最朴素的复仇理念,他都必须如此,在此后余生,与这个庞大的帝国为敌。
——这是一件足以令人感到绝望的事情。
即便如今他拥有超越凡人的力量,但凭借一己之弱小,又如何与一个帝国为敌?那并不是中二的小说里,随便说几句就能做到的。
因为,他的敌人是一个由无数人构建的国家,是这颗星球之上最强大的国家之一。
哪怕现在他疑似被那位神秘的超凡者“天行者”所救,对方背后疑似有一个特殊的组织,这个组织的能量之大甚至让他避过了晨星帝国的第一批抓捕,让他暂时不必担心安全。但希望依旧是一片渺茫,莱茵只能看到前路一片黑暗。
除非……
“我可以加入你们吗?”
短暂的沉默过后,病床上的男人抬起头。
“或者说,要怎样才能加入你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