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是割裂的。
陆玉霞女士在跟护工师傅磨晚餐的菜品,询问青菜品种,师傅说他哪儿知道。菜品是医院食堂统一采购,他只负责记录餐点。
陆玉霞怕若是大青菜,那秦甦是一口都不肯碰的,正要跟秦甦商量,一回头,这丫头已经睡着了。
还嫌光刺眼,眼皮上还搭了一片衬衫袖管。隔着被子,能明显看出隆起的小腹。
这几个月,她的肚子像是打了气的气球,膨胀得飞快。快得像少女的噩梦。
从甜蜜到地狱只用一朝夕,从地狱到甜蜜也只用一场梦。
梦里太快乐了。
秦甦学习芭蕾,年轻的秦栋梁和陆玉霞手牵手,坐在舞蹈教室的后排,欣赏她丑小鸭般的舞姿。
她翘着裙摆得意瞎晃,周围小朋友都跳得比她好,但是没有一个有她一半的天鹅之姿。
舞后汗水浸湿少女抹/胸,行动风划过敞/露的肌肤。风微凉地拂过,引得舒适的低吟。
直到梦境摇动,秦甦茫茫然突破紧阖的双眼,无意识抬手往胸/上一摸,湿漉的一双女人手,“嗯?”
水流哗啦,毛巾再度覆上。“醒了啊,你不是说你胸涨么,我给你用温水敷敷。”陆玉霞问她,舒服点了吗?
“嗯,舒服的。”
秦甦最近的胸//脯就像关进蒸箱。
高筋面粉膨胀成可爱甜面包的视频固然好看,但亲历一遍面包的痛,秦甦以后再看视频,估计会对炙烤发酵生出强烈感同身受。
在雌、孕激素的协同刺激下,秦甦逐渐有了胸/大到承受不住的感觉。陆玉霞说,你这才哪儿跟哪儿啊,后面还要大。
秦甦心叹:啊
医院手边东西少,陆女士拿出她小包里的凡士林,于色素沉着圈抹了一遍,“这个是隔壁床的美女告诉我的,说这个涂也挺好用。”
陆玉霞指头一抠块,那个小罐罐本来也只有一半,这下两只指头就见底了。
她昨天还和石墨玩笑,说等他回来不会凡士林就用完了吧,石墨说,那罐用完他应该就忙完了。
“你这个太小了,隔壁美女的那个很大的。”陆玉霞比了个馒头大的手势。
“妈我这个是抹嘴巴的。”
“哦我说呢,我以为是赠品。”
秦甦:【凡士林没了】配一张见底图,内壁还附着一点,抠门地刮刮,估计能坚持两天。
秦甦吃完份五味锦咖喱炒饭,和隔壁床的孕妇聊了会天,同是孕妈,话题相投,聊得十分忘我。还收下人家一罐即食燕窝,咕嘟咕嘟进了顿补。
她们加了微信,说出院后常联系,歇了灯面对面,还依依不舍了两句。
秦甦想,哎哟,原来住院还可以交朋友,真好。
呼吸静溪流动的夜里,她今次入眠比之前多废了些功夫,手隔着薄被,小心翼翼地抚摸。
她的小腹皮肤绷得痒,住院两天,完全不敢碰肚子,本来每天按照娇韵妊娠霜的按摩手法早晚各护理一遍,膨这么快还没多少不适,这两天没搞,皮肤绷得发紧发痒,她内心绝望,隐约听见弹性纤维拉升损伤,在腰际肌肤扯出波浪卷的花纹。
她闭上眼睛,安慰自己,宝宝健康就好。
手机嗡嗡震动一下,彼时秦甦意识朦胧,在入梦边缘挣扎一秒,哐啷一记还是跌进了梦里。
遥遥声音传来——
“氢锂钠钾铷铯钫铍镁钙锶钡镭”
“请李娜加入私访媲美盖茨被雷”
是早读才有的声音,可此时已近黄昏。
高三开学,“路易基”没有出现。秦甦生了几天闷气,又无从下手,只能傻乎乎想到柏树姗,暗道不好,他不会直接去找柏树姗了吧!要命!
化学元素紧箍咒一样盘旋,宋体黑字灵活裹住身体,挡住视线。
秦甦用力挥开、推搡,石头移动,跑开几个“字”,仍牢牢束住视线,看不清前路。她下意识就叫出声来,“石墨!救我!”
眉头一皱,字形石头应声而落,咚咚在身侧摔碎成粉末
粉末堆成小山,裹住裙摆,秦甦飘摇如无根之人,好不容易抽出条腿,连滚带爬,灰头土脸从坟头土堆一样的石灰堆里爬出来。
来不及整理了,时间紧迫!
秦甦抬腿就往教学楼冲,对,她在跟踪人。她看见柏树姗跟一个男生有说有笑的,气质儒雅但其貌不扬,她有预感,肯定是她的兄弟。
走出两步,一碍眼的装逼犯两手抄兜,从天而降。
王谦用力踩扁易拉罐,一脚踹到对楼转角。身材颀长的背影立在风里,居然有点帅,更帅的是他侧过脸,露出鼻梁中鹰钩的凸起,像港片里荷尔蒙爆棚的阴鹫反派。
王谦diaodiao地问她,真的要分?
秦甦想了想,这么帅,有点舍不得分来着。但心理活动不重要,重要的是梦里的人物带着使命,用力点头,生怕伤害不了对方一样,干净利落、毫无感情地说出:“分,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
嚯!
太狠了,这小伙大概一辈子都要忘不掉她了。
这个剧情点完成,秦甦撒丫子跑路,一边拍腻在皮肤上的石灰,一边明目张胆地跟踪柏树姗。
明天是月考,因而今天放学格外早。知道国庆只休两天,今天学思楼已经地动山摇地哀嚎过。同学们随意确认完自己的考场,赶紧跑了,此刻教学楼空空荡荡。
数理化竞赛生不在校,理科班的同学都说大头头们不在,就等着这场考试刷个排名,嘚瑟嘚瑟,柏树姗这么要强个女生,没回去抓紧复习,居然还到文科班的这排教室晃荡。奇了。
更奇的是,柏树姗越走越靠近
秦甦赶紧掏兜,动作间,手疯狂颤抖,似乎预见了什么。她涌起强烈的不安,感觉这一幕发生过,只是被梦境摁下了repeat键
兜里掏出的座位条赫然显示——“学思楼高三11班、18号考试位”。
而柏树姗进入的,正是秦甦明天的考试教室
一个理科班,一个文科班,考场不会在同一所教室。秦甦疑惑,也没听说这次有考场是拼的。
画面扭曲。
秦甦扶着墙,终于迟钝地意识到跟踪人需要小心翼翼,她忘了自己的本来目的,也忘了那个疑似“路易基”的男生去了哪儿,只能拼命咽下心跳,生怕一个张口,心脏就蹦出来了。
一步,一动。
一个进门,一个猫身。
拐角墙边的视觉死角,秦甦余光确认高三11班的教室门合上,心数三下,蹒跚到窗边。她咬紧牙关,几乎吓得站不住脚,僵硬着脖颈强迫自己看向教室。
她保证,这辈子看到的所有恐怖片,都没有这一幕惊悚人心。
她捂住自己的嘴,推门而入,现场逮人。
柏树姗听见声音,手飞快从桌肚里拔/出/来。
秦甦张开嘴巴,预备尖叫,但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耳边,入梦伊始的读书声再度冒出——
“氢锂钠钾铷铯钫铍镁钙锶钡镭”[1]
“请李娜加入私访媲美盖茨被雷”
秦甦试图呼吸,却白费功夫,只能手脚挣扎,人一升腾,世界亮起白光。
陆玉霞放大的脸贴在眼前,手捏着她的鼻子,堵住气孔:“做噩梦了吧。”
秦甦像被淹进水里,挣出梦境大口喘气儿,欲要坐起,动势被肚皮卡住。她垂目看了眼隆起的肚子,松了口气。是梦来着。
秦甦摸摸它,问了声宝宝早安。
床头柜上,三大三小共六罐凡士林整整齐齐站在纸巾旁。新的!
秦甦惊喜地左右张望,恰好捕捉到了走进病房的莫蔓菁。
她挽着头发,t恤阔腿裤,精致干练,看见秦甦,激动像看见了情人,“醒啦,哎哟,你刚刚做梦,小拳头紧得哦,都快缺血了!你妈说要叫醒你,我怕你在梦里打架,打到一半拉出来不解气。”她笑眯眯地搁下清洗过的葡萄,玩笑问,“打赢了吗?”
秦甦郁闷,“还没动手,被我妈叫醒了。”
“哈哈哈哈哈!真的在打架!”莫蔓菁也只是胡说八道。
“嗯”秦甦哼哼苦笑,“不过没事,这人我打过好几回了,不缺梦里一回。”
“哈哈,那等会睡午觉的时候再回去打。”莫蔓菁替她拉起桌子,让她吃点葡萄垫肚子,“你妈一大早就回去做饭了,带了好多菜,现在又去热汤了。她说你特别挑嘴。跟阿姨说说,都挑什么嘴啊。”莫蔓菁想,人家妈怎么这么能干,她什么也不会,勉勉强强会洗水果。
“我不吃菜。”
“哦,那是蛮挑的。”
秦甦指了指床头的凡士林,“阿姨,这是你带来的吗?”
“石墨叮嘱我带的。”还打了三个电话让莫蔓菁别忘了,当她老年痴呆。她说,“你现在醒了回他吧。哎哟,手机一直在震就是人不醒,睡得真沉。石墨说你没回消息,我说你睡觉呢。”
“是吗?”秦甦打开手机,时间指向11:34。难怪陆女士已经从家做菜带了来,一个上午,确实干什么都够了。
秦甦重新低头,温柔地对宝宝说,说错了哦,是午安。
“我听你妈说的真是惊险,还叫了救护车,天哪,你留个我的电话,哎哟,你们现在都不用电话吧,加个微信吧。我最近没什么事,不出市,你缺什么要什么就告诉我。”她笑得一脸慈爱,对秦甦俨然有了亲女儿的亲厚。
秦甦看着她眼角漂亮的笑纹,跟着温柔,“阿姨,你保养得真好。”
“啊?哈哈哈哈,是吗?我家臭小子说我老了。”
“石墨吗?哎?他会说这么坏的话?”在秦甦眼里,石墨还挺顺着姑娘的,一看就是家教良好的好好青年。稍加调/教,会是极其优秀的狗狗型男友。
“他?嘴巴坏得不得了!”莫蔓菁提到这臭小子就来气,“经常把我气得浑身冒汗,还好我心脏好,不然电视剧里被逆子气到心脏病发作的就是我。”她在美国每天都掐自己人中,要不是交通不便,又报了影视类的进修课,她真的挥着鞭子抽死他。
“他都干嘛了?比如?”
“他!”莫蔓菁眼睛一瞪吊起劲儿,正准备大槽一通,对上秦甦好奇的眼睛,舌头一扭,“他做儿子不行,但是做那个他对你肯定是好的。”
“哈哈哈哈。”秦甦尴尬。好个屁。
秦甦:【凡士林收到了。】
石墨:【喜欢吗?】
秦甦翻白眼,又不是珠宝首饰,凡士林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不喜欢!】亲自送过来才喜欢!
莫蔓菁女士和陆玉霞女士像失散多年的姐妹,特能唠。一边吃饭一边讲话。
莫蔓菁说秦甦睡觉美,医生护士进来看她憨态美丽的睡相,多看了好几眼,查房都没舍得叫醒她。
秦甦不好意思,嘿嘿一笑。
“现在就有点傻了。”陆玉霞取笑。
“没有,真的好看,小石头惦记了这么多年的姑娘,到底是不一般的。”看不腻的美,动态美,静态美,做噩梦都好看。莫蔓菁上午找到病房,就这么赏了一上午美人,感叹石墨这臭小子的眼光真是绝。
“啊?石墨喜欢我们秦甦很多年吗?”陆玉霞惊讶得扬高两度音量。
“是啊,喜欢呢!高中就喜欢了!”
“真的啊!高中喜欢了?”陆玉霞看到了结婚的希望。
莫蔓菁两手一拍,“喜欢呢!石墨这个臭小子就是不会表达,我跟你说”
秦甦住的两人间,隔壁床的孕姐出院了,今天换了一位高龄孕妇,45岁第一胎,非常谨慎。
吃顿午饭的功夫,至少对她们翻了二十个白眼,帘子拉上拉开两回,表示不满。
三个女人激动起来那是一千五百只鸭子的嘈杂,秦甦有点尴尬,称自己要睡觉,莫女士和陆女士手挽手出去喝茶了。陆玉霞临走时对秦甦那饱满的爱意差点把她溺死。
估摸她妈是看到了石墨娶她的希望了。不用想也知道,这两女人出去要聊什么。
睡前,石墨发来:【不喜欢?】
秦甦:【?】
石墨:【?】
秦甦:【不喜欢!】
石墨:
入梦前,秦甦还疑惑,凡士林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这次没有再梦到柏树姗,她倒还祈祷梦见她,再抽她几个巴掌呢,结果这厮也是会跑,没有再入梦。
住院五天。
石墨去香港也刚好五天,秦甦一睁眼,陆玉霞就笑眯眯地、上帝一般地悬在秦甦头顶,俯视她:“猜猜谁来了?”
秦甦迷迷瞪瞪揉眼睛,指头粗鲁地扒拉糊住视线的眼屎,一边伸手抽纸一边哑声问,“谁啊?”
床头柜如有感应,还没碰到纸巾包装袋,纸巾就自动输入掌心。
“睡得好吗?”
悦耳的嗓音宛如清水中洇开的一滴墨,舒适得她一阵失语。
她扭脸,忘了接过纸,傻支着手臂看向他。
石墨收起手机,一手顺着纸巾反握住她的手,一手伸到她眼下,徒手帮她拨开那些凝固的眼渍。
她眼睛大,眼屎多,大眼人类比小眼人类多了这个困扰。
但,石墨是第一个这样帮她扒眼屎的男人。笑得毫不介意,动作自然而然。指尖细细碎碎贴上温度,拨开干结的分泌物。
秦甦颤抖着下巴咬住他的手腕,呜呜咽咽,开始自己用眼泪冲洗剩下的眼屎
作者有话要说:[1]是化学元素,然后第二句是口诀,来自百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