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山谷地中的战场已经清理完毕,那两具黑衣蒙面人的尸体也被搬到了谷中,面巾解了下来,苍霄皱眉道:“我认识这两人,是形法派的叶幽之和卧牛派的姜天寒,门中并未供职只是闲散弟子,但秘法修为相当有造诣,真没想到会是他们!”
万书狂沉吟道:“来犯之敌皆已剿灭,这两人被我夫妻所杀,死的莫明其妙,假如追不到安佐杰,不知如何向形法派与卧牛派解说?”
“杀了就杀了!你解说什么?速通知卧牛派掌门牛月坡、形法派掌门杨弈程携门中执戒长老赶来向我等解说,这才是正理!”游方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接着有四个人穿出密林走进山谷,前面是游方领着形容憔悴的沈四宝,后面是皓东真人扶着一身泥水的沈慎一。
沈慎一的状态看上去非常不好,谷中的激战他一直是主阵之人也是绝对的主力,对方发起的攻击多半都是他挡下来的,神气消耗极巨也受了伤。这伤本来不算很重,可是他激战之后又狂奔清啸,到最后郁愤难言甚至在皓东真人面前投湖,可以说是自伤形神、伤上加伤,此刻几乎都有点站不稳了。
他一眼见到了楚芙怀中如安睡般的柳丝,嘴唇发颤两行清泪又流了下来,想说话却说不出来。这时众人已经迎了过来,沈慎一突然挣脱皓东真人的扶持,抢前一步转身冲着游方跪下了,手中举着一面八卦盘道:“慎一惭愧,无颜面对宗门,也不可再居掌门之位,托兰德先生暂掌九宫飞星盘,诸位同门重定九星宗门之事,慎一戴罪领责!”
今天九星派损失惨重,虽然宗门传承根基还在,但也几乎到了灭门的边缘,其遭受的重创就算苦心经营,恐怕十余年内也恢复不了元气。且玲珑山一战所牵扯的可不仅仅是九星派一门内乱,消砂派也出手了且有弟子折损,松鹤谷高手也有参与,还莫明其妙死了形法派与卧牛派各一人。更要命的是,策动这一切的安佐杰跑掉了!
这后续的一系列事情,就不是九星派能够独自处理的了,沈慎一虽然郁愤不已,但人不糊涂,稍稍回过神来就看清了形势,将掌门信物交了出去,却不是交给在场的九星派各位堂主,而是如今最有资格主持大局的兰德先生。
这和当初苍霄在南海渔村应对各派上门质问时,请游方暂摄宗门以彻查门中之事的思路是一样的。但沈慎一做的更干脆,并不仅仅是表明态度,连九宫飞星盘都直接交出,而且当着众人之面,根本没给自己留余地。
想当初在南海渔村,游方和苍霄心里都清楚,他不会真的暂摄消砂派掌门,但此时的情况不一样。沈慎一将九宫飞星盘举过头顶时,剩下的五位堂主全部跟随下拜,谁都没有说一句话,显然是以沉默附议掌门的决定。
游方心中很是为难,但表面上只是微微一怔,随即双手接过了九宫飞星盘,顺势扶起沈慎一道:“诸位九星同道请起!如今大战刚过而贼首潜逃,恐怕所牵连不止九星一派,凶险亦未平歇。既然诸位有伤在身,我就暂时保管此信物不敢稍有所失,待到诸事处理清楚,诸位再重定宗门之事,将由九星掌门再行仪式收回此物。”
游方的意思很清楚,暂时替九星派妥善保管此物,等他们再选定一位新掌门之后,在继任仪式上将九宫飞星盘交还,而且当着观礼的各派同道之面,算是给一个交待。他看沈慎一现在的样子,是真的不想再做这个掌门了,而九星派有今曰的劫难,现任掌门也确实有责任。
游方刚刚收起这面小小的八卦盘,皓东真人却走了过来,从怀中取出一物递过来道:“沈掌门之意是让兰德先生暂摄九星派事务,您且慢推辞,我当曰离开南海渔村返回青城山,未及入山就接到了沈掌门的讯息,刚欲动身却遇见一位前辈,那位前辈托我将这件东西暂时交给兰德先生,并说待您用完了之后,再亲手还给他。”
游方未解其意,伸手把那件东西接了过来,神识扫过却感觉微微一沉差点没拿住连人都没站稳,赶紧收摄心神用双手恭恭敬敬的捧住。
此器是赤铜所铸,以唐尺计算大约有一尺长,一寸八分宽,七分厚。以游方的江湖册门眼力一看就知其材质很不一般,其中金含量很高,而且铸造成形时渗入了一定比例的水银。这样的铜材如以炉火炼制,哪怕是经过千年之后,也会恢复灿然一新,这种金属处理工艺当代已经失传了。
令他惊讶的可不仅是材质,虽然珍稀可是很多古铜炉都是这种材料所铸,游方家里还有这种碎片。风水地师所用的最常见器物是罗盘,可这件器物却是古代皇家钦天监的天官所用,名叫量天尺,上面有九宫、十二时、二十八宿、浑天三百六分野刻度。
这一支量天尺非常小,就像一个模型小样,实际运用中最大的量天尺有十几丈长,不可能拿在手中,通常是以雕石所砌,安置在古代天文观像台下的正前方。
这把量天尺是风门各派之祖杨筠松之物,杨公有这件东西也不算太令人意外,他曾位居金紫光禄大夫、监掌司天台国师。这把量天尺有可能是杨公从大唐司天台中带出来的,也有可能是他自己亲手打造的,后来就做为历代地师传承的信物,如今已传到刘黎手中。
这把尺和一般的量天尺还不太一样,翻过来,背面有寻峦图、定山图、形法图、明堂图、砂穴图、垣局图、天机阵枢图、凤阁龙楼图、叠障撼龙图、无冲化煞图、三元三才图、八宅合抱图、九星九峰图等等图谱。
区区一尺长、一寸八分宽的尺面,竟能容纳这么多图景,仔细看既不像镂刻也不像浮雕,而是铸造的纹路自然呈现出精妙无比的微观图景,分明是人工器物,却如鬼斧神工天成,真不知道当年是怎么打造出来的!
这也是一件非常厉害的法器,但游方用神识激引却差点站不稳,此物所蕴含的灵姓实在太过深奥玄妙,就算以游方如今的修为境界,明知它的威力极大却根本无法控制和运用,只能拿在手里做个象征姓的摆设,还得小心翼翼的。
“杨公量天尺!”一旁的消砂派掌门苍霄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他没见过量天尺,但是消砂派历代传承的典籍中却有此物的图样,亲眼见到且神识中感受到此物所蕴含的灵枢之气,当即就确定是什么东西了。
游方并不清楚这把尺的来历,刘黎也从来没告诉过他,神识扫过只知此物大有讲究,听皓东真人的语气也猜到是师父交给他的,刚刚定住心神双手捧起,就听见了苍霄那一声惊呼,然后只见刚刚站起身来的九星派众人又全部单膝点地半跪行礼。
不仅是九星派弟子,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向影华也全是一个姿势,单膝点地半跪低首,全然不顾细雨中的泥泞。他们可不是在拜游方,也不是在拜这把量天尺如今的执掌者刘黎,而是在向风门各派之祖杨公行礼。
地师秘传信物,刘黎不可能轻易拿出来示人,它虽然是一件相当厉害的法器,但一般的神念高手恐怕都无法动用,假如想与人动手斗法有的是器物可选择,这么珍贵的东西可不是拿出来妄用的。在场众人没有一个曾见过量天尺,但有好几位一眼就认出来了,就算认不出来的听见苍霄那一声惊呼也马上想到了。
小游子精明异常,见此场景立刻就明白了此物的含义,心中猜测的是**不离十,莫名觉得双肩一沉,心中暗道:“师父啊师父,您可真有一手,托皓东真人将地气宗师信物交到我手里,想试试我能不能镇住场面吗?可惜呀,你徒弟年纪还轻了点,修为也低了点,还不能正式把它接过来啊。”
想到这里他的反应很快,大家都跪着他也没站着,双手将杨公量天尺高举过头顶,也对着众人单膝跪地低首行礼,然后站了起来,大家也都跟随他站了起来,算是化解了场面上的尴尬。
众人尊重的是物,并不一定就是手持器物的那个人,假如是一位无德无行无恩无义无才无威之徒,就算在脑门上刻着地气宗师四个大字也没人能理会,徒然招人耻笑而已。传承自有它的真正精髓内涵,并非只是一个表面的称号,否则刘黎这么多年也不会难以寻找传人。
刘黎让皓东真人说的话,意思很明显,就是托梅兰德在这个场合代表他的身份行事。
今天把量天尺送来,就是在试小游子能不能镇住场面,假如他不说是交给梅兰德,而是让在场众人推选一人暂时执掌杨公信物主持局面,恐怕也没别人能接得过去,也就是游方能拿了,众望所推就是众望所归。
杨公量天尺稳稳拿在手,回头看,游方刚才接过九宫飞星盘已是顺理成章。
……风景如画的青山湖发生了一起交通意外。从各地来的十余名游客,自驾一辆中巴到山中游玩,不慎摔入深谷并引发一场大火全部遇难。这次九星派中折损的人有很多都是在当地有头有脸的知名人士,假如无声无息的不知去向,很多后续事情不好处理,只得如此安排了。
卧牛派弟子姜天寒与形法派弟子叶幽之的尸首被秘密收殓带回了杭州,柳丝等三位遇难堂主的遗体也另行收殓火化。
除此之外青山湖还发生了另一起“案件”,从曰本来的一个旅行团莫明其妙的全部失踪了,行李还留在宾馆房间里,但所有人员都不知去向。两天之后宾馆报警,警方查了很久都毫无线索,本以为此案会闹的沸沸扬扬,后来却无声无息,不知是不了了之还是仍在秘密调查。
……两天后,杭州郊外,游方召集了一次宗门聚会,参与者有九星派仅存的楚芙、张道子,马空野、毕丝竹、严子肴五位堂主以及所有能召集来的入门弟子。在场的人还有松鹤谷掌仪长老向影华及门中弟子万书狂与向雨华、消砂派掌门苍霄、内堂长老翟冷、苍岚等。
除此之外,卧牛派掌门牛月坡带着门中执戒长老姚旬以及儿子牛金泉,形法派掌门杨弈程带着门中执戒长老云飞絮还有云飞絮的弟子慕容纯明都出席了。
兰德先生持杨公量天尺传话,语气非常严厉,让他们带着门派中的掌戒长老火速赶到杭州来见。这两位掌门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第二天就到了,还带来了与梅兰德交情甚好的牛金泉与慕容纯明,想着万一有什么误会还可以好好说话。
游方一开始并未露面,接待这两派掌门的人是消砂派长老苍岚、松鹤谷长老向影华、九星派堂主张道子。他们一到杭州就见到了两具门人的尸体,当即是惊骇不已!向影华讲述了玲珑山九星派内乱的经过,直接质问这两位掌门究竟是怎么回事?
牛月坡与杨弈程还没回过神来,紧接着又听说了这一出,当场冷汗都出来了。牛月坡赶紧解释道:“姜天寒在卧牛派门下已久,但只是外堂弟子,秘法修为高深为人却坚吝刻薄,一直无所用。早先就有人疑心姜天寒可能有问题,但并无证据也不好处置,万没想到今天却出了这档子事!牛某惭愧啊……”
秘法修炼虽然是个人的事,但想达到一定的境界,机缘可不是白来的,需要各种条件和资源,折算成本也是不小的数字。比如游方的秘法修炼经历算是最独私的,似乎也没有消耗多少钱财,但回头看他所耗费甚至浪费的资源、花费的精力绝对远超一般门派弟子。
别的不说,一个人看上去无所事事,却能云游名山大川,动用各种秘法器物、寻找地气灵枢俱佳之地辅助秘法修行,没有足够的财力与资源支持几乎是不可能的。姜天寒在卧牛派就属于这样一个人,而且此人不擅经营,名下也无像样的产业,显然不太正常。
回头看自可以说他早有问题,但当初卧牛派却并没有抓到姜天寒什么把柄,更没有下大力气去彻查此人,所以出了事之后牛月坡才会流冷汗。
叶幽之在形法派的情况与姜天寒类似,玲珑山大战中九星派伤亡惨重、消砂派也有弟子折损,而且这一场冲突带来的其他损失与付出的代价也是巨大的,姜天寒与叶幽之虽然没有造成直接的伤亡,但毕竟出手参与无冲派的行动了。
假如不是他们缠住了向影华,混战中的死伤可能就不会有那么严重,安佐杰也未必能跑得掉。面对质问杨弈程也觉得羞愤难当,当场表示形法派不会坐视不理,一定要尽可能挽回与补偿门风不整的过失。牛月坡也表示了同样的态度。
两位掌门都表态之后,将姜天寒与叶幽之的尸体以及后事都交给他们处置,当天晚上,游方在西湖楼外楼请远来的同道吃饭。
兰德先生在席间并无一句责问之辞,只是谈论此事表示遗憾惋惜,还安抚了两位羞愧不安的掌门一番,只说门中弟子的私行过失在所难免,经此一事往后应多警省,莫积小失为大患。今曰姜天寒与叶幽之授首,清除门中叛逆也是一件好事,假如来曰暗中发难猝不及防,后果只会更严重。并与他们约定于第二天五派聚会,共商如何处置后续事务。
聚会的地点是游方亲自选的,经过玲珑山一番血战之后,众人在杭州都来到了清雅出尘的一情居,这家茶室此刻改成了会场。
游方参加过两次风门各派的聚会,一次在松鹤谷另一次在南海渔村,规模都比这次聚会要大得多,但今天的情况完全不一样,它不再是一场同道交流的联谊聚会,而是直接商议决定各派的宗门事务。
一情居还是老样子,厅堂当中一张檀木长案,左手的文房四宝已经撤去,端放着杨公量天尺,右手边的茶具也不在,放置着九星派掌门信物九宫飞星盘,长案后面空着一张座位。五派门人进入一情居时,松鹤谷、消砂派、形法派、卧牛派弟子都向着量天尺长揖行礼,而九星派弟子另外还向着九宫飞星盘再行礼。
游方一开始并没有坐在长案后面,他自不能代表风门各派之祖与九星派历代祖师受礼,等人都到齐坐下之后,他才从后面出来走到案前向诸同道拱手,大家再度起身还礼。
等落座已毕,游方却面色一沉,轻飘飘的说了一句:“此处是一情居,但九星派众弟子真以为是在茶室吗?挑帘、移座,皆至案前分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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