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陵东站,身着不同颜色军装的大兵们各自闲聊抽烟,时不时还在那里调戏过路的妇女,倘若是没有伴当的,更是直接上前搭手,引来阵阵嬉笑。
候车大厅二楼,是车站的食堂,这光景却是摆了好大的一桌,请客吃饭的,便是“湘北保安师”的师长张枸。
“孙兄,咱们两个论起来,那是累世的交情啊。”
“噢?这是从哪儿论啊。”
“来来来,先给孙兄满上,小弟我再给您说道说道……”
面带笑容的张枸先干为敬,然后这才道,“孙兄,您看啊,小弟的先祖,是操之公,对不对?”
“对。”
“孙兄您的先祖,那是有史以来第一个状头,贞观大帝的大理寺卿孙相公,对不对?”
“对。”
“这孙相公和操之公呢,严格地说,是师兄弟,对不对?”
“噢……对对对,对对对。果然是累世的交情!”
哈哈一笑,搭话的人抄起酒杯,“张兄,我敬你一杯!”
“都在酒里。”
“干了!”
“干!”
三杯酒下肚,一桌的好菜开整,这光景,外头蒸汽机还在转动,食堂内的电风扇被带得呼啦啦作响,凉风嗖嗖,比大厅好了不知道多少。
“马军长是跑了,跟着高司令去了东京。可怜我孙伏特,想当初给马军长挡了多少灾,干了多少活儿。到头来,却成了个断后的。唉……”
“孙兄,老话说得好,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我们两个联手,您唱红脸,我唱白脸儿,这日子,它不就又起来了吗?”
“就是难为张兄受累,担上如此恶名……”
仿佛很惭愧的孙伏特,感激地对张枸道,“孙某,必将张兄恩情,牢记在心。”
“嗳……累世交情!”
“噢……对对对,累世交情,累世交情……是小弟生分了。”
孙伏特作为第四十四军一师的师长,他原本是个屁。
可高从诲跑路的同时,得有人彰显帝国军人的荣誉啊。
于是没靠山的孙伏特,就摊上了这个美事儿……
留在巴陵县,为巴陵县及岳州及湖南省等等政府官员的转移,提供有力的保障。
钱,没有多少。
装备,那是一点没有。
孙伏特在马景那里有多少装备,到了巴陵县还打了折扣。
实在是没钱,好些个大头兵直接把家伙什卖了十几块钱换口吃的。
来巴陵县的时候,他就是个“叫花子师”。
他也不敢造反,更不敢抢劫,因为巴陵县还有州府直属的武装警察部队,整整一个旅的编制,汽车、装甲车、火箭筒……应有尽有。
这个武装警察部队呢,不是为了打“大唐人民革命军”的,而是为了防止驻军乱来的。
横竖孙伏特是没那个实力扎刺。
直到张枸突然就从临湘县出现在了巴陵县,又突然把巴陵县给弄了个对穿,再突然宣布戒严宵禁,更突然找上了他,说是二一添作五,抢一票大买卖,分一半。
孙伏特身为帝国军人,从来都是瞧不起张枸这种雇佣兵出身的。
这种王八蛋,他能给好脸色?!
当场就掏出好酒招待了一顿张枸,完事儿之后,就等着装死。
装病么,谁还不会了是怎么地。
于是张枸要解决的,便是武装警察部队……
怎么解决的,孙伏特没打算过问,毕竟这其中貌似还涉及到了一个武汉最高议会的大佬。
惹不起惹不起……
论装备,张枸还真不怂本地的武装警察部队。
再加上张枸抢了巴陵银行之后,直接分了武装警察部队中不得志的几个副官一百多万,三天之内,原本的长官都他妈去荆江口找江豚玩耍去了。
雇佣兵行事……还讲屁个规矩。
钱就是大爷!
很多钱就是很多的大爷!
“孙兄,今天在车站招待您呢,也是有些原因的,这火车停靠啊,咱们都不敢拦,对不对?既然不敢拦,那就顺便用来运点货,这也不亏。”
说罢,张枸拍拍手,“来人,给孙师长表演表演才艺!”
一听要上才艺,孙伏特脸都绿了,这是要弄死自己?!
吓了一跳,正紧张呢,却见几个大兵气喘吁吁地抬着两个大箱子进来。
“都打开!”
“是!”
打开之后,孙伏特眼睛都差点睁不开。
太灿烂了,太炫丽了。
那都是什么啊。
那黄澄澄的,不是金条么。
那白花花的,不是银元么?
有珍珠,黑的白的紫的金的,各式各样。
有宝石,红的蓝的黄的透明的,闪闪发光。
“孙兄啊,小弟是个粗人,也不知道孙兄喜欢个什么。索性就一样拿了点儿,称重五百斤,凑了个整数。这五百斤货,孙兄要是不嫌弃,还望收下。咱们要是缘分还在呢,就继续合作……”
“合作!合作!必须合作!”
孙伏特直接跳了起来,纳头便拜,“我还装什么呀,哥,张大哥,往后您一句话,我孙伏特就是您养的蛐蛐儿,您让我往哪儿蹦跶,我就往哪儿蹦跶!”
他妈的当兵吃饷天经地义,他当长官的,吃点金银珠宝,这也没什么吧?
“哈哈哈哈哈哈……”
赶紧把孙伏特扶了起来,“孙兄,不至于不至于……”
“可别喊我孙兄了,哥,您要是瞧得起我,您喊我一声伏特老弟就成。喊我小孙也成。哥您怎么方便您就怎么喊!”
“嗳……在下绝无此意啊……”
“小弟有此意!这年头,不为爹不为妈,只为兜里有钱花。我他妈因为没钱,一万八的兵跑了一万二!跟马景要钱,跟要他的命一样!我他妈受够了!我不装了!我摊牌了!哥,我就稀罕您这样的大哥,您要我怎样就怎样!”
“……”
张枸见孙伏特趴在那五百斤金银珠宝上的丑态,也着实有些扛不住。
来的时候的确有把握让孙伏特投靠自己,可这已经超出了投靠的范畴,有点跪舔的丑态啊。
不过倒也问题不大,事情都在可控范围内。
等孙伏特缓过劲来之后,张枸一边跟他敬酒一边道,“伏特老弟,接下来几天,只要匪军没有进攻巴陵县,咱们继续干一票大的!”
“哥!您说!”
夹了一块砖凉拌猪耳朵,孙伏特抹着眼泪说道。
“还是老规矩,你唱红脸,我唱白脸。今天晚上,巴陵县沿湖别墅四百家大户,老子给他全抄家!掐着点数来,你姗姗来迟……”
“啊?!全、全抄了啊。”
“三天之内,巴陵县除了工厂学校医院,全抢一遍。抢了就走。武汉的船已经到了荆江口,咱们走内河入江。放心,牛郎织女亲个嘴儿的功夫,咱们就能去沔州。你要是想去鄂州,我也能安排,理由么,就是岳州、鄂州两地官兵联合作战演练。演他三五七八年的,算个什么事儿?”
“这……这不会出事吧?”
“我干爹,那可是武汉最高议会的大人物。到时候,包一份厚礼送上去,这是个事儿?”
“好!好!好……”
孙伏特脑子一转,觉得这事儿吧,自己就是扮演一个无能之辈。
反正他就是个师长,军法处置又如何?
跑呗。
现在不用跑,有金大腿靠山,真要是有岳州权贵恨他的,这时候让张枸先下手为强,苦主被干掉了,那不就安全了?
自己只要抱住大腿不放松,自己就是稳的。
这是时来运转了啊!
眼睛放着光,孙伏特继续看了一眼五百斤货。
这些货,怎么地也能值个二三十万吧?
才刚开始呢,就这个数。
这往后,不敢想啊不敢想……
巴陵县城内,一处老旧的“金菊书屋”大堂里,经理皱着眉头,唉声叹气:“现在是什么生意都没法做了。”
去年的这个时侯,卖情报也能过活。
今年直接完蛋,情报生意也停摆。
如果说全国都这样,那也还好,偏偏只有他这里是如此的。
不仅仅是大头兵和湖南本地的官老爷们对此不感兴趣、不屑一顾,还有“劳人党”的渗透,底层的情报网那是收了“金菊书屋”的钱,也会顺便白送给“劳人党”。
那是钱他们要,办事还不地道。
索性就彻底听了。
“金菊书屋”头一回,真正地变成了一家书店。
不过还好,因为能卖不少小黄文,销路也是不愁的,光靠岳州本地的,就足够维持生计。
岳州一地的在职官吏,总数有四千多,再加上从外地逃难过来的,杂七杂八加起来,有一万二三的官吏。
每个官吏背后,又是一大家子人,吏员通常都是湖南本地人,官员好一点,但也起码三分之一是本地人。
纯消费人口的基数摆在那里,那么做这些人的生意,只要有点名堂,都还可以。
小黄文专门卖给青少年或者开车的司机,那也够了。
至于“痴呆文妇”们爱看的言情小说,那自然又是另外一笔收入。
可惜,现如今连卖小黄文都成了奢望。
“要是还能拍个电报出去,那该多好。”
经理拿着鸡毛掸子,在书架上一边掸着,一边向外张望。
现在哪儿有买书的啊,都是大头兵,字都不认识几个。
“唉……”
又是一声长叹。
“经理,咱们下个月还开吗?”
“开,怎么不开,不开吃什么?现在可是自负盈亏,我真是倒了血霉。他妈的,还不知道退休金能不能拿到。”
黄巢升天比较低调,当然这个低调,仅仅是对“金菊书屋”而言,黄大老板的嗝屁,带来的是“金菊书屋”被瓜分。
教育部、兵部、内阁……
重要的渠道、职能、人员、资金,都被拿走了。
比如说长沙的“金菊书屋”,原先的渠道网,都成了朝廷的耳目,属于朝廷在湖南最大的情报网。
“劳人党”的一些大动作,都是通过这些原长沙“金菊书屋”的人员获得的。
起什么作用且先不说,就这么个情报网,卖啥都挣钱。
巴陵县的“金菊书屋”,之前就是个屁,现在更是个屁。
固定资产被划拉到了教育部,如今算是官营的书店,但是呢……自负盈亏。
也就是说赚了钱才能给自己开工资。
赚不到?
赚不到你说个鸡儿。
也别犟嘴提什么不公平,敢提就敢开除。
开除就别想拿什么退休金。
更别犟嘴退休金跟开除有什么关系。
提了就挨打,当着警察的面打。
所以,“金菊书屋”的经理很焦虑,神情很焦灼,憋了半天,对三个伙计道:“明天,我们顺带着卖一点绿豆汤吧。等到了八月,咱们卖月饼。”
“……”
“……”
三个伙计一脸懵,我们可是斯文人、文化人,怎么操持这等俗物贱业起来?
但经理仿佛没看到伙计们的神情,看着陆陆续续的大头兵往城西走的时候,感慨道:“再不想办法,咱们就等着饿死吧。汨罗江里可捞不到粽子。”
“这都七夕了,经理,卖些小说、插画,总能赚一些吧?”
经理直接无语,当伙计的架子比他当经理的还高。
唉,没办法,谁叫他们是大户人家的陪读呢。
读书人的事情,总是要有格调一些。
正待继续劝说,却听城西方向,竟然传来了枪声。
这枪声并不密集,但是很短促,只一会儿,便没了。
许久之后,大量的脚步声响起,更多的大头兵奔城西去了。
看到这一幕,经理泛着嘀咕:“这又是什么个情况?城西可都是官老爷的住处,大头兵们往那儿扎堆是做什么?”
“兴许是有人打过来了,想要在湖边坐船?”
伙计们也是见多识广,知道的东西不少,这么一说,倒是让经理一愣:“这南边的匪军这么快就打过来了?”
不等惊愕呢,忽地又听到了嘈杂声,紧接着就是急促的马蹄声。
十几个骑马军官冲过去之后,就听到不少大兵在那里兴奋地叫了起来:“发了啊,发了啊,这次钧座带着咱们发大财了呀!”
一听这个,“金菊书屋”的经理直接惊了。
“不会吧……”
“这临湘县的兵,还真敢抢巴陵县的爷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