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曾经是一省之长,现在好歹也顶着个“湖南护国委员会”的主席头衔,柳璨心里稍稍地算了一笔账,他要是走原先省府的渠道,再通过门生故吏的关系,完全可以拆分一些装备来安仁县交易。
帝国虽然体制高层有着共同的规章制度以及思想意识削弱了全球边缘地区的力量,但这并非没有漏洞。
只是以前的帝国,依靠纯粹的暴力掠夺,就能完成分赃。
大型的国内巨头,往往都实现了地区的区域垄断,并且在明面上,还是“遵循祖训”,依然维持着“大推恩令”。
可是,结社法、公司法等等新的经济组织、社会组织,使得新的帝国内部寡头,不是以一家一姓的显性出现在世人眼中,普通人也好,读书人也罢,只能知道江东钱氏、岭南冯氏很强。
但是具体强的形态是什么,能说个所以然的人很少。
各种行会、公司、商社、会社,达成垄断效果,只需要拿到本地区的三成四成左右的利润,就可以轻松做到。
而同时冯氏的各个分支,又以资本投入的形式,融入到了各种行业之中。
甚至在岭北省的原始森林之中,或许某个木材厂、火车站、皮草交易市场,就有岭南冯氏的股份。
互相套娃,互相结盟,这是比传统姻亲纽带更加隐蔽的形式。
底层人看到的吃人怪兽,不过是一个壳,而且包装了无数次,是人看不清内在。
柳璨虽然不至于跟冯复那样夸张,但实际上也能发挥出类似的能量,只是威力小了一点点,规模小了一点点,血亲的参与也少了一点点。
他欣赏着“劳人党”直接统治之下的那种惊人朝气,但这不妨碍他想要追求收益。
欣赏归欣赏,好处归好处。
“按照‘湘义军’的配置,一个师折算成银元,大概要两百多万。我们算三十点的利润,至少能赚六十万。”
在唐军的地方部队上,是赚不到这个数的。
因为唐军压根不会给地方部队配置机枪,不管是什么款型的。
以北苍省为例,整个北苍省驻军,军火库中的机枪都是废的,需要维修之后才能使用,保养也很成问题。
沙赞为北苍省行署专员时期,刘亿手中的重火力,都是自带的,不是配置的。
而刘亿因为带有浓重的江湖气,所以跟一些落后地区的军头不一样,喝兵血虽然也喝,但量不大,到黄世安那种地步是不可能的。
所以一般地方部队的主要外快,是对内剥削,将大兵变成农奴、家奴,这是最有效的办法。
柳璨怎么干这种没品的事情,喝兵血也赚不了几个钱。
他堂堂一省之长,为了几万块钱,不是有病么?
但是几万块钱看不上,六十万一个师的利润,那就不一定了。
尤其是安仁县这个长安路以东的军火交易市场,从每天的市场牌价一直在调,就说明交易量不是一般的大。
“老板,‘湘义军’现在一共几个师?”
“郭雀儿其实有四个师,只不过第一师是警卫师,你看到附近训练的部队,其实就是第一师的。师长舒甲其实你也看到了,我们车停下来之后出来迎接的,就是舒甲。”
“啊?!”
“很惊讶?”
“我离得远,我还以为是办公室的哪个人。”
“不要以貌取人,舒甲应该不是真名,可能跟甘正我一样,都是后改的。”
“这地方,还真是……”
“不用管那么多,有好处就先拿着。”
柳璨是比较现实的,理性的极致就是毫无人性,这一点他也清楚,会被“劳人党”感动,但他如果选择为“劳人党”助威呐喊,那只能是因为有利可图,当然了,必要的包装还是要的。
至于唱什么样的戏,他都这个岁数了,配合一下王角又如何。
“那岂不是‘湘义军’现在就有八个师?”
“是不是觉得养不起?”
“部队用钱如流水一般,八个师如果按照老板所说每个师都要两三百万的投入,那岂不是两千多万填进去了?”
“听着多,其实不多。”
柳璨看了看左右,“老夫其实还低估了王角,算上各类型工厂、水库、道路、房屋、学校、报社、党组织……他一年的开支,折算成现银,应该在一个亿左右。”
“这不可能啊!”
“你知道你犯了一个认识上的错误,跟老夫去年的错误一样。”
“还请老板赐教。”
“你知道‘统军府’吗?”
“府兵制?”
“后来被大帝改制为‘折冲府’,但形式上是区别不大的。以前的府兵,永业田是基石,兵源也就丰富,且战意斗志都相当高昂。同样的,现在的‘湘义军’,他们也是类似屯兵的形式,只是区别更大,因为调动资源、分配地方收益的组织,不是朝廷,而是‘劳人党’,且,更深入基层。”
对此有着深刻判断的柳璨跟亲信秘书解释道,“深入基层的特点就是动员能力,只需要保持一定的军事训练,那么就能迅速进行恢复训练,这是其一。其次就是宣传从中央到地方,变成了从党中央到村里屋舍乃至群众个人,那么讲清楚为什么要打,什么时候要打,打的时候要多少米面粮油壮丁炮火,就没有那么多口舌。官场行事,我们习惯脱实就虚,而一旦有人脱虚就实,那必是能吏,这是其二。”
“再者,往常军阀,亦或是黄世安这种地方军阀化、地主化的军头,他们终究还是要给朝廷上贡的,并且要贯彻朝廷的主张,至少太武皇帝时期的‘以孝治天下’这一套,还是要讲的。然而这是三百年前的东西,且太武皇帝也没当几年皇帝,尽当太上皇去了。”
说到这里,亲信秘书顿时恍然大悟:“老板的意思是,湘东治下,其实收上去的税也好、财政收入也罢,其实就是自己的,跟帝国其实没有关系了?”
“不错。而且要更进一步。”
柳璨提醒了一下有了长进的亲信,“你想想,同样都是‘国中之国’,冯复治下,和王角治下,其实有着明显的区别。冯复势力横跨四个省,甚至更多。就算独立成国,那也只是小一号的帝国,小一号的朝廷,他冯复也只是一个权臣样式的相公。治下百姓,能够动员起来,利用起来的,还是老一套的体制关系、血亲纽带。”
“至少佃户肯定是动员不起来的。”
“没错,佃户就算被抽丁上场去跟人干仗,那也是乌合之众,不可能有斗志。”
而此时入眼之处,哪个本地人不是佃户?
不是佃户的才稀奇,才是少数。
“所以原本一无所有的人,现在有人给了他们一切,虽说这一切于你我而言,不过是一日三餐的价值,但是,于必要时刻,便好比此时此刻,天下各地大灾,‘劳人党’一声令下,要节衣缩食,要捐款捐物,只保留必要的口粮,那么,安仁县上上下下,至少二十万在籍之人,都是毫不犹豫的。”
“一人一斤都是二十万斤粮食了。”
“正是这个道理了。广州征大户,大户手指缝里漏一点,可能几万斤就有了。但是广州并非人人都是大户,还有几十万人的嘴里,想要抠粮食出来,冯复必然要下本钱的。而这个本钱,王角一个开元通宝都不用掏。其中的经济利害,就在此处。”
人性上的东西且不说计算,只说利害关系,一进一出,在税收上,可能广州需要多加征五个点甚至十五个点,才能抹平。
这些是看不见的,但是人心所向的威力,就是这么大。
柳璨能够看到动员的威力,能够看到组织度高的效果,但是让他去做,对不起,做不到。
想要这么做,就必须推倒重建。
体制的推倒,体制的重建。
他柳璨自己杀自己?
他已经是体制中的部堂大员、封疆大吏,吃饱了撑的革自己的命。
然而王角这里,“劳人党”的第一次代表大会都没有开呢,就已经开始给湘东换血,甚至可能还只是在潭州东折腾,影响力却是两三个省的范围、规模。
“很多看不见的东西,冯复需要直接掏现钱的,王角是不需要的。比如被服厂,比如说面粉加工厂,这些最大的财政支出,就是生产端。而冯复的工厂,想要生存,还需要利润。王角这里等于说整个‘劳人党’统包,只是这个统包,不以盈利为目的,至少目前是如此的。”
掐指一算,真正的现金亏损,全部都是在生产的源头,没人去在意什么市场,因为没有“市场”。
“难怪‘湘义军’跟攸县、茶陵县干了一仗之后,算了一下投入,郭雀儿所部的总投入,连攸县、茶陵县的地主都不如。”
“看得见的是不如,因为那都是现钱。但是看不见的,郭雀儿各部可能是攸县、茶陵县的五倍都不止。”
“老板说的对,‘湘义军’的大兵,精神头就是不一样。瘦也瘦,但绝对不是营养不良。而且‘敢死队’的成员,还很敦实。”
“所以啊,在这里有利可图。”
周围的店面铺位,充斥着火药的香气,当然了,还有开元通宝那青铜合金的“芬芳”,倘若是大花边的银元,那大概是更加的沁人心脾。
“老板,那如何能赚六十万?”
“不过是以物易物的把戏,然后套现。别人做不到的事情,老夫好歹也是一省之长,汇总各地需求,不过是一个电报罢了。”
笑着拂须的柳璨此时已经有了计较,“军火我们不做,我们做蒸汽机配件又如何?老夫有几个学生,就是处理废旧配件的。货到了湖南,组装成武器,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价钱在安仁县,就变了一个样。”
“那以物易物呢?”
“可以先换成大铳、手铳,然后跟‘劳人党’签订供货合同,又协议用各种支付方式,比如说分期付款,且可以用木材、石材、矿石、金银、粮食、布匹等等等等。”
“……”
“我们本身是不需要先卖出什么的,打个比方,我们甚至可以跟冯复接触,用本地的米粉转卖给冯复。那么,原本算是资敌的行为,其实双方都有台阶下。”
“……”
柳璨说的并不细致,但是大体上,一个轮廓已经出来了。
甚至可以说,柳璨就是干着掮客的活儿,就是地位更高,规模也更大。
可是不得不承认,这事儿能干,而且的确能够赚大钱。
等于说就是将“劳人党”的隐形投入,尤其是那些不必以现金采购形式拿到的物资,通过柳璨变现。
当然了,变现牟利是柳璨的事情,而“劳人党”“湘义军”,则是通过他,也能不必消耗宝贝的现金,去大量采购大宗物资。
以前“劳人党”有王角这样一个存在,其实也能运行。
但是王角的“反贼”属性正在递增,自然而然的,就需要新的中间人。
柳璨觉得自己完全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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