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光兄,别来无恙啊。”
“托巨美关照,还算硬朗。”
见面行礼之后,孙偓看了看办公室内的环境,“这里我记得,以前是财经委员会的办公室啊。怎么改成海洋大臣的了?”
“这我如何知晓啊,龙光兄又不是不知道,我常年在外漂泊,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回陆地。中央的决定,我钱镠除了服从,就是服从。”
“巨美一如既往会说话啊。”
孙偓拂须微笑,话锋一转,问道,“德辉何在?”
“我这个当老子的,是个恶人。他只好夹着尾巴做人,在这五星棱堡做些杂活。”
阁老的儿子,又怎么可能做杂活。
但钱镠说这话带着点情绪,想必长子钱元璙也的确没有借他什么威风。
“钱婆留。”
“龙光兄,既然你来都来了,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那……老夫就斗胆了。”
“请!”
钱镠双目有神,双手就这么支在办公桌上,非常放松地看着孙偓。
“帝国的秩序一旦崩溃,必将引发三战,这一点……钱婆留,你不可能不明白。到了那个时侯,重新建立秩序,是需要消耗大量资源的。你能保证,江东钱氏,就能不遭受冲击吗?”
“当然不能。”
钱镠回答的理所当然,见孙偓一脸错愕,钱镠笑了笑,道,“龙光兄,没有人会选择做国贼、民贼,我……也不例外。”
手指了指自己,钱镠伸手摸了摸光光的脑袋,竟然隐隐约约长了一些毛发出来,将头皮上的刺青遮掩了大半。
“可是,龙光兄,天下被瓜分的,已经差不多了,已经到头了。不说我钱氏,就说龙光兄你孙氏,建国时,不过是三支二百余人,如今孙氏郡望堂号一百四十余,遍布四海全球,人口超百万。全球孙氏一共才多少人口?”
“……”
“龙光兄,你河北孙氏,可以说是行得正坐得直,尚且如此。我钱氏……呵呵。”
钱镠目光低垂,“张东川身不由己,我钱巨美何尝不是?”
“……”
听得钱镠这话,孙偓有些话想要说,然而……如鲠在喉。
身为曾经的帝国实际掌权人之一,孙偓当然清楚钱镠在说什么。
这个世界,这个地球,与其说是皇唐天朝独霸。
倒不如说是三百年风流人物瓜分天下,不同的地区,不同的产业,甚至是不同的部门,都有“传承”“脉络”。
很多东西,已经停滞了。
而打破这一切的方法,在两百多年前张子还活着的时候,其实就有。
可惜,新贵、新的新贵,给张子钉上了棺材板,若非钉棺材板的人都清楚没有鬼神,否则,给张子来一套“厌镇之术”又有何妨,反正这是三皇五帝之时就传承下来的“良好传统”。
“时代变了,钱婆留。只要适当地让利给‘苍头黔首’,这个社会,还是能维持一定的均衡,继续发展下去。”
“别多梦了吧,龙光兄。到头了,龙光兄。要么,发展生产力;要么,减少人口。二选一,没有别的办法。至于说减少人口的办法,不过是照着历朝历代再来一遍。”
咔。
嗤……
不知道什么时候,钱镠手中多了一只打火机,煤油打火机,点燃之后,有些轻微的声响。
“王朝初期,人口少,耕地多,所以休养生息安居乐业;王朝中期,人口增加,增加的,可不是只有‘苍头黔首’,王子公孙、地主豪强,谁也没有少生。而土地的增加,总有一个极限,到那个时侯……”
“嘭!”
哒。
钱镠把打火机合上,“就炸了。”
咧嘴一笑,钱镠看着脸色铁青的孙偓:“前汉抑制豪强,迁富户入长安,霸道绝伦,谁敢不服。可惜,农业王朝而已,强无敌又如何?敌得过人性,敌得过贪婪吗?龙光兄,你快九十岁的人了,就不要再这么幼稚。竟然希望本朝的啊豪门,愿意割肉放血,让利于底层……”
“时代是发展的,要有长远的目光。”
孙偓很平静地说道。
“有一点,张子说的很对。智者再如何算无遗策,有一样,他根本无能为力。那就是智者生的崽子,跟愚者生的崽子,在先天智力上,都是随机的,是正态分布的。哈哈哈哈哈哈……”
仰头大笑的钱镠肆无忌惮,笑了好一会儿,这才道,“所以啊,龙光兄。越是智者,越要谋求财富和权力,因为智者的英雄气概、谋略胆魄,怎么可能遗传下去呢?只有财富和权力,通过种种手段……可以稳稳地传承。”
“龙光兄,你比之房玄龄如何?”
“大大不如。”
“你比之杜如晦,又如何?”
“岂敢自取其辱。”
“‘房谋杜断’在世时,张子亦在世。你我今日之所见,两百年前已经有人见,彼时智者身不由己,你我……又是何必?”
“……”
“旧年湖北言必称‘发展生产力’,如今又如何?禁绝技术革新者,魔都执牛耳也。发展生产力……呵。”
嘲弄地冷笑了一声,钱镠感慨地叹了口气,“一次社会关系的重大转变,都会导致重新瓜分天下。龙光兄,你或许以为,是我钱镠金银开道,诱惑你河北老乡走上歪门邪道。但是,你再仔细想想吧。天下权贵,哪个不是心知肚明!”
“不过是……”钱镠顿了顿,瞥了一眼额头上青筋爆出的孙偓,“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钱婆留!”
孙偓加重了语气,“总有人会站出来的!”
“噢?比如张东川?哈哈哈哈哈哈……”
放声大笑的钱镠让孙偓猛地站了起来,气得想要破口大骂,却听钱镠脸色猛然一沉,肃然道,“龙光兄!你以为我不知道张东川暗中扶持乱党?!然而如今又如何?只怕你去找他的时候,他不过是回你一句‘身不由己’,再加一句‘下不为例’吧!”
“……”
“大唐!必将持续下去!不会因为三战而发生任何改变!”
钱镠目光森寒,盯着孙偓,“因为……天命在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