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坊卢家大宅,花团锦簇、富丽堂皇的花厅里面,脂香粉腻,丝乐靡靡。
素面朝天、长袖善舞的十二名舞ji红裙轻扬、广袖云舒,风姿妩媚,翩跹起舞。
乐工坐在两厢屏风后面,抚筝弄琴,吹笙奏笛,丝竹之声,绵绵入耳。
崔湜没有取用那些各色美食,只是用牙签扎了一块“穹隆瓜”,填进嘴巴,笑吟吟地看
着舞伎曼丽的舞姿和那蛇一般扭动着的诱惑腰肢。
他很喜欢现在的这种感觉,尤其是被他所困的人是卢宾宓,这让他有一种欣喜若狂的兴奋。同为世家子弟,对方无论是能力还是地位都远在他之上,这一点一直让他心有不平,现在对方落难,崔湜心花怒放。
“穹隆瓜”甘美芬芳,崔湜心里也是甜滋滋的,一口果肉咽下,他刚又扎起一块,一个襕衫大汉便从外面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将两行身姿纤若弱柳的舞伎撞得跌向两边,歌乐顿
时停下。
堂上众家公子尽皆一愣,随即王思远就叫了起来:“展天,你怎么来了?”
王思远认得满头大汗闯进花厅的这条大汉是老太公身边的人。
展天比杨帆还晚走了一步,但他在长安久矣,熟悉路径,抄了小道赶来,终于抢在了杨帆的前面。展天把王太公吩咐的话急急对他们说了一遍,堂上顿时鸦雀无声。
年岁最长、坐在位的崔湜拍拍手,把舞伎乐工都轰了出去,看看一脸愕然的众家公子,问道:“各位,怎么办?”
郑宇迟疑道:“王太公只传了消息过来,却并未说叫咱们怎么办,咱们……该怎么办?”
崔湜没理这个书呆子,只把目光看向王思远。
王思远道:“卢宾宓绝不能死于杨帆之手!”
他的弟弟王思源撇撇嘴道:“杨帆若是真的找到这儿来,死的只怕是他!”
郑宇道:“卢宾宓不能死在杨帆之手,杨帆也不能死在卢宾宓之手,可他们一照面,必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这是一句废话,众人都没理他,一齐把目光看向崔湜,谁让众人之中以他年长呢。
崔湜心中急躁,可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一个妥当的办法,各大世家还未就此事商量出个结果,现在不能放卢宾宓走,可万一要是杨帆找到这里来,无论这两个人谁出了意外,他都承担不起。
郑宇道:“事情他已做下,困不困他,这个罪名他都洗脱不了。原本留他在这里,是想等长辈们商量出个妥当的办法,可杨帆如今很可能奔着这儿来了,他们两个一旦碰面,形势就要失控……”
王思远不耐烦地道:“全是废话!”
书呆子郑宇也不生气,继续把他的废话说完:“王太公传讯过来,自然是不想他们二人有谁出了意外。依我之见,咱们去见卢宾宓,把杨帆的妻子要过来,而他本人则由得他离去,总之……不能叫杨帆和他生正面冲突!”
崔湜马上道:“贤弟所言甚是!眼下实无万全之策,长者心意也没办法尽数揣测。我们不如就按郑宇贤弟所言行事,诸君以为如何?”
赵郡李氏的李尚隐嘴角微微一撇,暗自腹诽:“志大才疏,毫无担当,也不怕辱没了博陵崔氏的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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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都准备好了!”
姜公子正盘膝沉思着,一名白衣侍卫轻轻走入禀报,姜公子袍袖一展,站起身来。
廊下,已经有四辆马车停在那里,每辆马车都门窗紧闭,看不清里边有什么,驾车的是技术最娴熟的车把式,马是雄骏魁伟的西域良驹,每辆车周围,都有相同人数的侍卫牵着马匹站在那儿。
众世家以为略作姿态就能镇得住他,却忘了狗急跳墙,更忽视了姜公子不愿任人摆布的高傲心态。
布置在外围的人员不能用了,那些人和各大世家的关系太密切,不是他的绝对心腹,平时固然对他俯听命,可这一次他是同各大世家对抗,这些人留在身边反而是个祸害,所以他打算把这些人排除在外。
这些人虽然不甚可靠,可是现在各大世家还没有拿出一个对他的处置办法,也不可能那么快找到这些人,直接向他们下达来自家族的指令,所以对他这位顶头上司的“越狱”,这些人只能旁观,而仅靠各位世家公子那些人,又岂能阻挡他的脚步?
姜公子下意识地撇了撇嘴角,刚要举步,忽然心中一动,想起一个人来。他马上招手唤过一名心腹侍卫,低声耳语道:“你去,把古竹婷杀掉,事成之后自行返回洛阳!”
那个心腹侍卫是卢家的死士,并不问他理由,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闪身沿长廊遁去!
……
崔湜领着众世家子弟风风火火地冲向后宅,一路上向遇到的卢家的奴仆下人们喝问:“卢宾宓藏在哪里?叫他出来!我们知道他在这儿,有重要的事情对他说,叫他马上出来,切勿自……”
“误”字还没出口,后宅一幢院落里突然冲出四辆马车,每辆马车周围各有七八名劲装武服、佩刀带剑的骑士护拥着,分别向四个方向猛冲过去。
迎着他们来的这辆车,车把式把大鞭挥得“啪啪”直响,仿佛一道道闪电,狠狠地劈在马身上,催着那骏马放开四蹄,把卢家宽敞的大院儿当成了草原,车轮辗过碎石的道路,出“轰隆隆”的声音。
崔湜吓得一步跳开,一头仆进了草圃之中,那马车狂奔而去,七八名劲装武士对他们看也不看,裹挟着一股劲风呼啸而过,直把崔湜、郑宇等人惊得目瞪口呆。
好半晌,崔湜才一跃而起,又惊又怒地道:“他……他好大胆子!反了,真是反了他了!”
郑宇从他旁边爬起来,喃喃自语:“疯了!真是疯了!杨帆疯了,卢宾宓也疯了!”
杨帆和阿奴、公孙兰芷三骑并辔,堪堪冲到永平坊卢家大宅门前,就见一辆大车在数名劲装武士的护拥下从府邸中冲了出来,杨帆眼神一凝,立即驱马拦了上去。
车不停、马不停,反而行得更急,杨帆便也不停,刀已出鞘。
那些骑士未必都是认识杨帆的,但是一见他驱马迎上来,且已拔刀出鞘,也立即拔出了各自的武器,策马冲到车子前面,他们接到的命令是宁死也要护送车驾出城,一见杨帆阻意明显,立即悍然杀到。
冲在最前面的是一个黑脸膛的骑士,身材并不十分高大,但肩宽膀厚,骑在马上身形沉稳,手中一口厚背砍刀,势大力沉。这柄厚背砍刀划着一道雪亮的弧线向杨帆当头劈来。
杨帆不闪不避,猛地一磕马镫,战马四蹄攒奔,猛地向前一跃,二马一错,杨帆陡然刀交左手,刀光在空中划过一道诡异的曲线,那大汉一刀劈空,与杨帆擦身而过。
“嗵!”
骏马继续向前冲去,马上的骑士轰然落地,他的肋下整个儿被豁开了,内脏和着鲜血从那道宽宽的伤口拼命地向外挤,只一刀,他就被划断了半个身子。
“吼!”
一口狭长的马刀,挟着惊心动魄的风雷之声破空而至,马上的骑士大半个身子都站了起来,向前倾着,如同遇到了不共戴天的仇敌。双方甫一照面,连一句话都没说就大打出手,一个要留人,一个要溜走,生死相搏。
杨帆没有大吼大叫,一连砸了两幢卢宅,已经让他的火气内蕴起来,他的脸上毫无表情,只有炯炯的目光中闪着野兽般的狠厉,他根本无视对方狂澜一般的攻势,不退反进,身形一侧,斜斜一刀劈在对方的刀面上,划着一溜火星儿,斩向他的手指。
天爱奴毫不犹豫地快马追上,剑一扬,一枝袖箭先破空而去,射向正面的一位骑士的面门,长剑紧辍着袖箭,只是角度稍稍一沉,凌厉地刺向对方的咽喉。
公孙兰芷在闯进第一户卢家府邸时下手还有些分寸,只想伤人不想杀人,一路辗转,连
打带杀,到了这里时心中的杀性也早被激了,一见对方冲出府门二话不说就迎面扑来,决绝、狠厉,毫不犹豫,料想师妹必然就在这辆车中,不由精神大振,把长剑一振,也自杨帆另一侧狠狠地扑了上去。
三人呈锐三角形,牢牢地挡住了对方的去路,任凭对方如怒潮狂飚,不但半步不退,而且一步步迫近!
四辆马车分别从四个方向驶离卢家,继嗣堂布署在外围的人手事先没有得到任何命令,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宗主的心腹侍卫护着一辆密闭的马车轰然离去,心中已经隐隐有些明白,恐怕是内部出了大事。
古竹婷倚在一棵大榆树下,疑惑地看着空荡荡的右墙大门,她就是替小蛮接生的那个女杀手。
宗主的亲信侍卫护着一辆马车从那里强行冲出去了,把各世家子弟有意横在门前的车马撞得七零八落一片狼籍。门前有人被撞得骨断筋,正躺在地上哀嚎,有人正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心有余悸地喝骂。
古竹婷微微眯起妩媚的眼睛,暗自忖道:“堂里一定出了大事,宗主不告而别,我们该怎么办?”
古竹韵刚刚想到这里,忽然身形一晃,蓦然消失,形同鬼魅一般,一个瘦竹竿儿似的白衫男子倏然出现在树下,对她的消失似乎毫不惊讶,只顾板着面孔,用毫无起伏的声调道:“宗主密令!”
榆树上,一段形状不太规则的树干稍稍动了一下,竟然出现了古竹婷的面孔,随即她的整个身形都慢慢显现出来,蛇一般贴着树干滑下来,沉声问道:“有何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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