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1 / 1)

盲妾如她 法采 3688 字 2个月前

盲妾如她!

第92章

卫泽言没有死在官兵的抓捕之下,但也没能跟上那个救了他一命、又送了他防身之刀的人。

袁王造反之后,在朝廷之下过不下去的卫泽言投奔而去。

可他没有功名在身,而袁王手下人才济济,根本进不去,空有一身抱负也无法施展。

卫泽言在秦地半年,都没找到用武之地,可秦地之外的朝廷,又容他不下。

他逃出了青楼,逃出了朝廷的抓捕又能怎样?

他仍旧直不起身子、抬不起头,仿佛仍旧活在阴沟里。

他找不到归处,又在奔波之中染了病,濒死之际只能窝在一个阴暗的小房子里。

就好像从哪里来,又回到了哪里去。

就在一脚踏入鬼门关的时候,他竟然再次遇见了当时救了他,送了他一把刀的人。

那人还记得他,看见他这般便给他请了大夫,然后亲自拉起他,将他拉出了那间阴暗的屋子。

他没有问他的出身,也没有问他的去处,却看懂了他的难处。

“读书人,这是无处可去吗?我缺一个军师,你可愿来助我一臂之力,咱们一起造反朝廷?”

那天明明是个阴天,黑云压着整座城。

可莫名地,卫泽言竟晃了眼,就在两度给他希望的那个人身上,他又看到了光,是如太阳一般闪耀的光。

那一刻,他暗下决定,他要用尽平生所有助此人,能将此人推得多高,便是多高!

这是他卫泽言能给他的,最好的了。

孟氏一族将罪名定在了卫泽言身上,说什么都要俞厉杀了卫泽言。

孟以谋更是心恨卫泽言久矣。

“王若是舍不得,便由我亲自杀了他!待我为尔凤报了仇,王再杀了我不迟!”

竟是要以命换命。

俞厉怔怔,他还没能从卫泽言那些惊世骇俗的言语,和深藏多年的身世中缓过神来,孟氏要杀了卫泽言的意愿又是如此地强烈。

就在这时,有人来传了信。

“王,军师要见王一面。”

俞厉不知道他还要说什么,但还是去了。

卫泽言的房里焚了香,俞厉从来说不出卫泽言焚的是什么香,但那味道暖融融的,让人恍惚之间,几乎回到了从前的日子里。

他站在门前没有走进去,或许是不想闻到那熟悉的香气,又或者不想记起从前的日子。

廊下刮了刀子一般的寒风,将人吹得清醒。

“出来说话。”俞厉开口。

卫泽言并不介意,应了一声“好”,然后披了衣裳走出门来。

凛冽寒风从廊下吹过,仿佛能在心上刮出刀口一样,但什么也没有。

卫泽言瞧了俞厉一眼。

“孟氏定要杀了我吧?你应了他们就是。”

在这话中,俞厉抿了抿嘴,而后冷声。

“杀人偿命,本是应该。”

卫泽言默然一笑,“王能有这般觉悟总是好的......”

话音未落,俞厉便问了他。

“你要见我到底作甚?”

时至今日,卫泽言要杀阿姝,却令妻子孟尔凤间接身亡,他不知道卫泽言还有什么要同他说的。

但卫泽言真就开口说了许多话。

“孟氏不会饶了我,你杀了我便可以用孟以谋了,此人也颇有谋略,只是孟氏野心大,你要慎重。但孟王后身死,孟氏也不会再猖狂到哪里去,只要你不再续弦孟氏女也就是了

“关中有一叶氏,是主动归降的诗书礼仪之家,他们家与孟氏情况相仿,但却是降将一派,你前有孟氏做发妻,后面便可以续弦叶氏之女,这样一来,新臣旧部虽有矛盾,但也能分庭抗礼,相互牵制,对你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这些话都随着廊下的风吹进来俞厉的耳中,可在他耳中没有停留一息。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卫泽言。

卫泽言也知道他自己活不久了,可又说这些做什么?

“你就这么想让我做这个王吗?”

俞厉陡然看住了他,“若我自己......不愿做这个王呢?”

话音落地,风都停了下来,昨日被俞厉挥刀砍断打扮的竹林里,此刻竟也没了声音。

卫泽言慢慢睁大了眼睛,他不可思议地看着俞厉。

“你说什么?不想当这个王?!”

俞厉说是。

“我只是一介武夫,没有什么智谋,也不懂什么权术,时势将我推到了这个境地罢了。我真的适合做王?恐怕阿姝都比我适合......”

俞厉自嘲地笑了一声。

他当年同意招安,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他是什么样的人,有多大的本事,他自己不清楚吗?

偏偏招安没能成,皇帝是千古昏君,卫泽言更是从中作梗。

他看住卫泽言,想知道卫泽言听了这话,又是如何表示。

卫泽言在俞厉的话中,讶然哼笑了一声。

“阿姝......你可真能想......哪有女子做王的?况且你可以把王位给她,那是你亲妹妹,但她只会把王座传给她的儿子,还有你俞厉什么事?!”

他说着,突然叫了俞厉一声。

“俞厉,你醒醒吧!这虞城王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你不做,只会死在别人的刀下,你懂不懂?!”

他声音大了起来,俞厉却越发地在“王”的字眼里,愤恨冲上心头。

若不是这王位,他何至于此?

妻子也不至于亡故!妹妹也不至于屡屡涉险!

王位于他,仿佛如枷锁桎梏一般。

而这些枷锁桎梏,卫泽言似发疯了一般,非要加在他身上!

他突然反意浓重。

“可我就是不愿再做你所谓的王!哪怕传给阿姝,给暮哥儿,我也落得痛快!”

俞厉说了这话,连自己都觉得痛快了起来。

可卫泽言却神色古怪到了极点,脸上的皮肉不自然地抽动。

他歪着头看着俞厉,然后转身进了房中。

俞厉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刚要问他一句,而卫泽言从房中出来之后,一步一步走上前来。

俞厉困惑不解,可卫泽言忽然抖出一把匕首,一瞬间架在了俞厉的脖子上!

上一息还一心一意为俞厉着想的人,下一息便用匕首对准了俞厉。

谁都想不到,不要说俞厉的侍卫来不及出手,连俞厉自己,都没有任何防备。

“你要杀我?”

俞厉惊问,忽而又笑了起来,“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早死早解脱!”

卫泽言在他的笑声里,攥着匕首的手紧了紧。

他垂眸看了一眼被自己勒住的俞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朝着那些惊吓地围上前来的侍卫道。

“就凭你们几个,能救出你们的王吗?还不快去多叫些人来?!”

他没有驱散侍卫,反而让他们多叫些人来,众人皆是惊诧。

俞厉也止不住向他瞥去。

“你到底要做什么?!”

卫泽言只是看向他,良久才低声道,“你会知道的。”

发生了这一连串的变故,俞姝几乎没能休息。

秀淡替她点了安息香,“王姬好歹睡一会,歇歇眼睛也是好的。”

俞姝谢了她,刚闭起眼睛来,外面忽然有了禀报。

“王姬!卫泽言把王劫持了!”

“什么?!”俞姝腾的站了起来。

卫泽言院内院外,站满了侍卫,封林在前劝说。

“卫泽言!你发疯了吗?!那可是王!快放了王!”

他紧张得不行,但俞厉和卫泽言两人,前者神色恍惚地被挟持着,而后者神色平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没人能猜透。

现场古怪极了。

俞姝到的时候,众人僵持不下。

封林亦没了办法,前来寻她。

“阿姝,卫泽言不知道要做什么,一直挟持着王,偏偏王神情恍惚,情形非常不好。”

在这话里,俞姝朝着那两人看了过去。

哥哥不知看向何处,倒是卫泽言看了她一眼。

俞姝不清楚卫泽言和哥哥之前都说了什么,但眼下这情况,显然卫泽言还有要求。

她沉吟了几息,缓步走上前去,对上了卫泽言的目光。

“有什么要求,你说来便是。”

卫泽言在这话里,不由地看住了眼前的女子。

她和俞厉相貌乍一看并不十分相像,但细看还是能瞧出一母同胞的眉眼。

可俞厉性情粗狂,情义为先,他妹妹俞姝却柔中带刚,机敏沉稳。

想想当初,卫泽言也是看出了俞姝的聪慧,和对于俞厉而言的重要,所以起了要娶她为妻的心思,这样一来,目的一致,对大家都好。

可惜那次进京,出了差错。

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这才有了今日局面。

卫泽言看向俞姝,淡笑了一声。

“我要做什么?这还不明白吗?我不想死,不想就这么窝囊死在孟氏手里!我尽心尽力终于你哥哥,如今他还要杀我,我只能以此逃脱了,不是吗?”

他说着,一眼看到了俞姝身上。

“可你哥哥武功高强,我能制住他一时,却制不了他长久,不如换你前来,同我行个便利。”

他这话竟说得有理有据。

卫泽言仅有的功夫,还是俞厉交给他的,他能出其不意地制住俞厉,但俞厉也能寻个时机反制了他。

相比之下,控制俞姝,比俞厉容易得多。

这话说完,俞姝还没来得及回应,俞厉忽然冷笑了起来。

他径直叫了阿姝,“别答应他!你回去,不管你的事!”

然而卫泽言啧啧一声。

“你心疼你妹妹,你妹妹亦心疼你,她怎么能舍得不答应?”

话音落地,他手下忽然用力起来。

俞厉颈边一痛,有血珠瞬间涌了出来。

卫泽言竟然当真下了手!

俞厉不可思议地向他看去,但卫泽言错开了他的目光,只看向俞姝。

“阿姝,换吗?”

那一刀不可谓不厉害,俞厉颈边血珠涌出来,汇成一条血流,呼呼向下流去。

就算不割到要处,但这样流血不止,人也撑不了很久!

俞姝心下发紧,她答应了卫泽言。

“我换!你不要再动哥哥!”

她说完,理了理发髻衣襟,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来。

俞厉连道不可,“阿姝回去!不要过来!”

但卫泽言割在他脖颈的匕首可没有一刻松开。

直到俞姝走上了前,距离两人还有一步之遥的地方。

俞厉颈边流下的血,已经浸透了他的衣襟。

俞姝开口,“你可以松开哥哥了吗?”

俞厉连连赶她离开,但卫泽言却笑着叫了她,“你再走近一点。”

俞姝依言照办,她一步迈过去,已经在卫泽言可控的范围内。

风声倏然呼啸。

卫泽言突然在俞厉耳边说了一句。

“我从未想过害你,今日也是一样,只是想把牵绊你称王称帝的人带走罢了!”

话音落地,俞厉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目眦尽裂。

说时迟,那时快。

卫泽言不知怎么,另外抖出一只匕首,朝着俞姝胸口径直刺了过来!

侍卫皆惊,封林更是目瞪口呆,然而他们想要上前,却根本来不及。

就在此时,俞厉顾不得自己几乎被匕首割断的喉咙,反手夺下了卫泽言一手的匕首。

可卫泽言另一只匕首,已要刺到了俞姝身上。

俞厉根本无从再想,头顶光亮陡盛。

俞厉眼前一晃,手起刀落。

下一息,鲜血忽然从一人身上喷薄而出

卫泽言倒在了地上,落进了他自己的血泊之中。

俞姝被俞厉一把抱进怀里,撤向了一旁。

俞姝手里还攥了方才拔下防身的簪子,可哥哥的反应太快了,她根本没来得及用。

甚至卫泽言都没能碰她一下,就倒在了地上。

兄妹二人皆惊魂甫定,只是再转头看向卫泽言,后者在血泊中,生命即将转瞬流逝。

俞厉松开了俞姝,怔怔看着自己染满鲜血的手,最后目光落到了卫泽言身上。

他知道卫泽言该死,可再没能想过,他竟然死在了自己的手中。

而卫泽言似乎也没想到。

他只是看向那兄妹,又万分不解地看向俞厉,可到了最后,他神色哀伤地笑了。

他的目光落在俞厉身上。

“我把我能给你的最好的,都给你了,你为什么......不想要呢......俞厉......”

他最后一次唤了他的名字,那是卫泽言发誓用一生去追随的名字。

待声音落地,他的生命亦走到了尽头。

视线中,那如光一般的男人缓缓消失了。

只有他在心中,最后不解地喃喃——

你......为什么不要呢?

几息的工夫,在乱世中叱咤风云的虞城王第一军师之命,消失殆尽。

俞厉神思飘忽地站在那里,仿佛被风霜冰雪冻住了一般。

直到封林上前探了卫泽言的鼻息,半晌,神色复杂地说了两个字。

“没了。”

没了。

从虞城小将起,便为俞厉出谋划策的人没了。

昔日拨乱反正、一起造反的情谊也没了。

甚至连同昨日回忆,也都一样没了。

俞厉恍惚,封林上前拍了他的肩膀。

“王......”

他却突然问了封林。

“你说,我做这个王,到底还要什么意思?!”

昔日的兄弟,怀孕的妻子,还险些搭上了唯一的妹妹

封林不知怎么回答他,亦在卫泽言的突然身死中,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明明前些日,他们还一起如从前一样烤鹿肉,喝大酒

俞厉茫然地向外转身走去,俞姝看着哥哥踉跄的脚步,紧跟在后,不安地跟着他一起往外而去。

两日的工夫,对哥哥的打击一重接着一重。

最是重情重义的哥哥,如今要怎么办呢?

然而就在这时,忽然来了八百里急报。

“王!不好了!朝廷突然征调十万精兵,打过来了!”

俞厉茫然的眼神,竟然在此消息中凝了起来。

他不再踉跄,反而似看到了什么奔头一般,快步往外而去。

俞姝心下一惊。

“哥哥要亲自领兵对抗朝廷军吗?!”

俞厉没有回头,脚步越发加快。

他说是。

“我亲自领兵,哪怕败了,马革裹尸,也是个归宿!”

说完,大步奔至外门。

门外正巧有一匹马,俞厉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翻身上马,直奔而去。

俞姝甚至来不及再喊他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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