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妾如她!
第58章[三合一
【上章】
凉亭。
风从湖面吹拂而来,吹起凉亭卷起的珠帘。
俞姝独自一人留下来继续吃饭。
腹中小儿翻来覆去,俞姝总觉得这孩子同他父亲似乎心连着心,那位五爷不快,他也跟着闹腾起来。
俞姝低头细抚肚子,但小儿丝毫没有停下闹腾的意思,好像让俞姝不要吃下去了,去寻他气走了的爹。
俞姝看着肚子,静默着不说话,那腹中小儿又翻腾了两下,似乎感到了她的心意,也不再动了。
只是俞姝这饭也吃不下去了,放下筷子,默默吹着凉亭里的风。
詹五爷垂眸走在返回书房的路上。
男人起初走得极快,后来脚步慢了下来。
天空阴沉沉的,积云里压着将下未下的雨。
方才那蒙州知府送来的丫鬟固然让他生气,但阿姝的态度,也像一根针一般,就在那不经意之间,冷不丁地戳到了他。
男人心头细细麻麻的刺痛感蔓延开来。
他晓得从前,她对他总是提防而冷淡的,但是自从离京之后,一切都开始变化,阿姝在他面前性情开朗许多,对他的心意也明了了许多。
他想世间幸事不过是枕边人,与自己一心一意罢了。
这样的事情,放在从前是他不敢奢求的,但放到眼下,他却想要的更多。
可越想要的,越得不到。
五爷心头又有针扎的感觉漫过来。
他不由地停下脚步向后看去,没有人跟上来。
他彻底失了期盼,返回了外院书房。
跟上来的只有文泽,文泽有点被他吓到了,“五爷......还吃饭吗?”
男人垂着眸子,毫无心情地翻动着书案上的折子,半晌道了一句。
“倒酒来。”
文泽惊到了。
今日姨娘没说什么吧?
五爷怎么又
从前,文泽还能找穆行州参谋一下,今日却只能默默端了酒上来。
五爷酒量不浅,但今晚不知怎么,半瓶酒下了肚,竟然一手支头,闭起了眼睛。
文泽叫也不是,不叫也不是。
他在书房门口打转,寻思着要不要寻姨娘。
不然他也没有旁的办法了。
他出门,正好有人走过来。
那人穿着艾青色的衣衫,文泽心下一跳,激动道,“姨娘来了?”
可他上前两步,愣在了那里。
“秀淡姑娘?”
秀淡面不改色,和善地同文泽笑笑,“我端了解酒汤,过来给五爷。”
文泽下意识觉得不妥。
但秀淡和梨娘子一样,都是夫人派来的人。
文泽只是个小厮,断没有挡着夫人派来的人的道理。
但他还是道了句,“小的端给五爷便是,天色不早了,姑娘回吧。”
然而秀淡笑着看了他一眼,“伺候主子是我的本分,也是夫人临行前嘱咐的。”
这话一出,文泽不敢再反驳。
秀淡抬脚进了书房。
整整一晚,俞姝腹中闹腾不停。
连姜蒲、薛薇看着她动弹不停的肚子,都忍不住道,“姨娘会不会不舒服?”
俞姝倒没觉得不舒服,只是这般动弹,令人坐卧不定。
她先让姜蒲念了几段床头放着的话本子,平日五爷读这些,小儿都是安静听着的。
可今日,别说姜蒲念书了,恐怕就是念清心决,都没用了。
姜蒲问,“这是怎么了?”
俞姝没回答,似有所感地起了身,让姜蒲扶着自己,一路往外院的书房而去。
月亮躲在云层后面,暗淡的月光偶尔落下两缕,俞姝什么都看不见,云层却有小雨滴落了下来,落在了她眉间。
“姨娘,好像要下雨了。”
俞姝“嗯”了一声,腹中小儿还在动弹,她抚着肚子,“那就快些走吧。”
两人很快到了外院,到了书房门外的时候,同守在外面的文泽遇上了。
文泽这次可没再看花眼,确实是他期盼着的韩姨娘来了,但......秀淡前脚端着解酒汤进去了。
文泽尴尬地上前,“姨娘怎么这会来了?快下雨了。”
俞姝说无妨,越过文泽往书房里看去。
可惜她眼睛在这夜色下,又没了功用,什么都瞧不见。
反而是姜蒲一眼看见了书房里的秀淡。
秀淡正穿着姨娘常穿的颜色,甚至手腕上还带了与俞姝仿佛的玉镯。
俞姝眼睛不好,可做丫鬟的却看得清楚,连薛薇都不止一次说过,“秀淡怎么在学姨娘似得,我好几次看花了眼。”
可秀淡是夫人派来的人,谁敢说什么?
但眼下,秀淡趁着五爷醉酒,竟然进了书房。
姜蒲和文泽两个人相互看向了对方,都不知该怎么办。
是说给姨娘,让姨娘阻止什么,还是什么都不说,劝姨娘回去?
两人都不开口,俞姝敏锐地察觉了两人的奇怪气氛。
然而书房里的人还没有察觉。
詹五爷支着额头瞌睡,秀淡端着汤盅坐了下来。
“五爷。”她轻声唤。
声音温温淡淡,恰到好处。
男人迷迷糊糊之间,抬起了头来。
而这声一出,房外的俞姝也听到了。
姜蒲和文泽都小心地看住了她,而她半垂了眼眸,像入定了一样,神情未变。
房中酒气漫了出来。
五爷在迷蒙之中,看到了身边人的衣袖,素色绣浅花的袖口,正是他的阿姝常穿的衣衫。
男人在这一瞬,抬起了手。
秀淡心头快跳了起来。
这么多天,她一直留意着韩姨娘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宴夫人派她来的目的,不是旁的,正是让她变成第二个韩姨娘。
可在此刻,房外有鸟儿叫了一声,从庭院上空掠过。
秀淡眼角蓦然看到了庭院里的人。
韩姨娘竟然来了,竟然就站在院子里,“看”着她!
她惊吓到了,差点抽回了手,但她又很快回过神来。
若是此时,五爷的手落下,覆在她手上......以她这些天琢磨出来的韩姨娘的性子,韩姨娘定然不动声色地离开了。
这是不是,正是她的机会?
秀淡心跳快了起来,可五爷的手迟迟没有落下,反而半睁着眼睛,反复看向他的衣袖。
秀淡只怕他瞧出来端倪。
她虽然能模仿韩姨娘穿着的颜色,却并不能明目张胆地穿韩姨娘一样的衣裳。
秀淡紧张极了,她只觉此机不可再错过,忍不住向前伸了手,径直伸到了五爷脸前,抬了起来。
她盼着五爷握住她的手,心跳如雷。
院外的三个人,只有两个瞧得见,姜蒲反反复复地看向房里,又看向自己的姨娘,而姨娘依然安静站着,好像在等什么一样。
就在这时,秀淡再次忍不住低低唤了一声,“五爷。”
这一声落下,男人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眼眸中睡梦里的迷蒙瞬间退去,突然看住了秀淡。
男人眸色陡然冷厉。
“你怎在此?”
就在刚才此女再出声之前,他还以为是阿姝来了。
但他现在知道了,不是阿姝。
他的阿姝怎么会上赶着来关心他呢?
他哪有这般福分?
他冷眼看着秀淡。
秀淡先是惊呆了,不知道为何五爷就醒了,而后连忙退开了身去,仓皇跪在了地上。
“奴婢、奴婢是来给五爷送醒酒汤的!”
五爷冷笑,“那你又为何会坐在我身边?”
秀淡抖若筛糠。
五爷眯着眼睛看了她几息。
“滚下去!”
秀淡惊坏了,在这声里眼眶发红,匆忙退了下去。
只是当她出了书房到了庭院的时候,再次看到了韩姨娘。
连好脾气的姜蒲都皱了眉看着她,而韩姨娘脸色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她却越发无地自容,而韩姨娘平静依旧。
她瞬间知道了,为何五爷突然清醒看破了她。
若是韩姨娘,怎么可能会主动把手送过去,又急切地去唤五爷呢?
秀淡不敢多思,跑了下去。
房中的五爷背着身子,疲惫地看着桌上的酒,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
但就在酒要送到嘴边一口饮尽的时候,房外突然又有人唤了一声。
“五爷。”
五爷心下一跳,讶然转头向外看去。
浓重的夜色里,有人安静立在庭院里,她穿着他熟悉的竹青色的衣裳,眸色带着浅淡的笑意。
“五爷,少喝酒。”
男人在这一瞬,顾不得惊讶了,两步跨出了门去。
文泽和姜蒲都退了下去,庭院里顿时只剩下他和院中的女子。
她微微抬了手臂,男人一步上前握住了她微凉的手。
“你怎么来了?我以为你不会来......”
男人的声音惊喜中有些发闷,俞姝听着,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来了,或许,是这腹中小儿实在太不安实了。
她微微用力回应了男人掌心的力道。
“我若是不来,五爷是准备宿醉么?”
俞姝说着,另一只手在鼻尖扇了扇风,不悦地皱了眉。
男人瞧着立时后悔了起来,他站到了下风口,低声道,“是我不该喝酒,阿姝别生气。”
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快道了歉。
俞姝听着心,里那种说不出的感觉,越发浓重了几分。
腹中小儿在这时,又踹了她一脚,然后翻了个身,好像心满意足似得,睡觉去了。
俞姝无奈又好笑地摇了摇头。
酒气从房中溢了出来,在暑热的天气里,散发着迷人的香气。
五爷想,他起初,真的以为秀淡就是他的阿姝。
他想他幸亏反应了过来,若是阿姝瞧见他犯迷糊,握了秀淡的手,眼下又是什么光景?
他在这个问题里,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他看向俞姝,“你明明到了庭院里,瞧出不妥之处,怎么不提醒我?”
他仔细看着她,手下用力握紧,“实话实说。”
【中章】
俞姝在他的目光里低低发笑,只是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她是拦不住秀淡的,就算不是秀淡,也会有旁人,而她有什么立场阻拦呢
她不会同他实话实说,只能笑着道,“我总得瞧瞧五爷能不能辨出真假。”
五爷语塞,“若是不能呢?”
俞姝笑起来,“那我拦了也没用不是么?”
“你这小娘子......”
男人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了。
“小心思忒般多,连你自己的夫君,都要先试炼一番。”
俞姝轻笑,转了身往回走。
五爷心中的烦闷之气,也在这一刻一呼而出。
他手下握着身边的人。
她从来都不会对他有什么“期盼”和“要求”,仿佛他来了她会开心,他走了她也不会难过。
这样的认知,让五爷心里有点说不出的酸。
但她性子如此,确实和旁人都不一样,他又怎么好过多要求?
他是想不明白,她为何会有这样奇怪的性子,但,只要她在他身边,在这纷乱的世间,他们和他们的孩子始终在一起,他便也没必要过多琢磨了。
罢了
两人牵着手往回走,又在半路的时候,云层持不住雨滴的力道,叮叮咚咚地落下许多大雨珠来。
“呀,下雨了!”
五爷护着俞姝,俞姝护着腹中小儿,在雨里逃也似地回了内院。
下晌的时候,内院的仆妇都听说五爷同姨娘闹得不愉快了,到了晚间,所有人又都晓得他们和好了。
包括梨娘子和秀淡。
梨娘子轻轻叹了口气,秀淡红了眼睛。
“娘子,我该怎么办?”
雨滴叮叮咚咚地落下,过了一阵又开始霹雷喝闪起来。
梨娘子叹气。
她亦不知道该怎么办。
五爷不是重女色的人,又满心满眼都是韩姨娘,五爷对姨娘上心的程度,远非她们来之前所想。
如今五爷和姨娘都对秀淡有了防备,只怕秀淡练得与韩姨娘再一模一样,五爷也能一眼辨出真伪。
梨娘子抽了帕子给秀淡,“我晓得你尽力了,实在不成,回京之后,我跟夫人仔细说说。”
秀淡却在这话里,眼泪落得更急了。
她摇了摇头,“不成的不成的......”
梨娘子讶然,不知道秀淡所言是什么意思。
秀淡本不是国公府的人,是某日突然被领进府里来的。
“你没有牵挂,又怕什么,最多被罚去庄子上做粗使的活......”
梨娘子劝她,“五爷的姨娘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不然也不会至今只有韩姨娘一人了,想来夫人也不会太苛求你。”
梨娘子是老夫人的陪房,后来老夫人做主嫁给了夫人的陪房。
她嫁人之后三年抱两,之后又陆续生了两个孩子,孩子们各个养得壮实。
可孩子一多,总有顾不过来的时候,她家大哥儿突然落水,虽然被救了上来,但病了起来。
她请了几个大夫都不成,求到了夫人处,夫人答应帮她请京城里的好大夫给孩子看病,但她必须要来替周嬷嬷照看韩姨娘,不能让韩姨娘有一点点闪失。
没等孩子看上大夫,她就离京而来。
她想她必须得把差事做好,不为旁的,为了孩子。
但是秀淡就不一样。
秀淡在府里又没有牵挂,怕什么呢?
梨娘子劝了她,可她还是哭着摇头。
梨娘子不由地问,“那你准备怎么办?”
她压低了声音,“莫要似周嬷嬷那般......”
周嬷嬷是怎么死的,她们都知道。
从前周嬷嬷在府里可是夫人面前最得力的老人,眼看着就要出府荣养了,怎么就出了这么大的岔子?
罪是周嬷嬷自己犯的,又不是五爷和韩姨娘给她设的套。
她是怎么就敢如此胆大包天,又是觉得有谁做依仗,才能违抗军规、冲撞主子?
梨娘子不敢细思,她只盼韩姨娘安安稳稳地回京,她就能回庄子上看自己的孩子了。
她劝秀淡的话,最多也就到了这里。
若是秀淡非要拼一个前程,她也不能拦着。
雨越下越大了,梨娘子起身,冒着雨离开了。
秀淡送了她,当天晚上做了一场噩梦,当她从梦里惊醒,浑身湿透。
她看向窗外,雨还在下着,她该怎么办呢?
定国公詹五爷狠狠地训斥了蒙州知府。
那知府吓得抖若筛糠,虽然詹五爷非是文官,但有他的训斥在此,蒙州知府的官路算是断了。
其余的人都惊到了,没谁敢再打着给詹五爷送女人的主意。
五爷一行也不再于蒙州多停留,一边给穆行州传信,问温彦的下落寻找的如何了,另一边继续启程向北而去。
秀淡不敢再近五爷的身,连靠近韩姨娘,都会被姜蒲和薛薇撵出去。
一行继续北上,五爷算好了日子,在韩姨娘发动前一月到达京城。
距离京城越近,秀淡越是害怕,每天晚上都做一样的梦,都在那梦里惊醒过来,冷汗淋漓。
直到有一日,她被那噩梦掩住了。
之前那些天,她还能在最惊恐的时刻醒过来,但这次足足被梦压了一夜。
等她被梨娘子叫醒,甚至不知道是在梦里还是已经醒来。
梨娘子见她几日的工夫就已经消瘦了下去,“你这样不成,人撑不住的。”
秀淡低垂着眼眸一阵苦笑,“我晓得.......”
梨娘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但秀淡突然起了身。
朝着韩姨娘的房前走了过去,梨娘子看过去,见到她的决然。
这次停留的地方官员,充分吸取了之前蒙州知府自作主张的教训,不仅没有给五爷送些乱七八糟的人,反而将五爷身边的韩姨娘奉为主母一样的存在,连时令菜送进来,都要让俞姝先挑拣。
俞姝前两日都推脱身子乏没见人,这天却是当地一个小节庆,外面热热闹闹的,俞姝也跟着来了兴致,不过她身子重,不便出门,就让灶上做了本地节庆里常吃的菜,入乡随俗一番。
五爷听说了,就让人将院中的画舫收拾出来。
并且让文泽过来传话,“姨娘,五爷说让姨娘先去画舫小坐,五爷忙完就过去。”
俞姝当然道好,兴致颇为不错地,让姜蒲替她挑了件喜庆的衣衫。
俞姝开心还有个原因。
听五爷说,那戎奴还没来犯,就已经有不少秦地城池的守城将领感觉十分不安,有些小城想要投靠明主,敲响了虞城的大门。
而后陆陆续续有不少城池的将领,表示愿意投靠哥哥俞厉。
五爷说起时,对此的评价是,“没想得,俞厉竟如此得人心。”
哥哥被信重,俞姝自然心下舒展,让人把五爷送的红珊瑚头面拿了出来。
但这时,薛薇走了进来。
“姨娘,秀淡来了,想要见姨娘。”
俞姝看向窗外,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
她应了,秀淡进了房中,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
姜蒲和薛薇都被她吓到了,俞姝却在她这行径中,暗暗有了猜测。
果然秀淡连磕了三个头,开了口。
“求姨娘给我一个机会,成全我吧!”
俞姝看着她,嗓音沉了下来,“成全你?你想要什么?”
“奴婢想要侍奉五爷!”
秀淡说了,俞姝垂着眼帘看着她。
姜蒲和薛薇都被她惊得不行,就算有很多人有这样的想法,但谁敢把这话说出口?
不要脸了吗?
她们看向自家姨娘,只怕姨娘被秀淡气到。
但俞姝只是抿了抿嘴,哼笑了一声。
“那你想让我怎么成全你?”
秀淡低着头,没人能看清她的神色。
“姨娘让奴婢今晚去画舫伺候便是,成与不成,都在奴婢自己。”
话音落地,薛薇忍不住啐了她一口。
“你还要不要脸?!”
秀淡被啐了,没有反驳,只是把头垂的极低。
俞姝抬手止了薛薇,叫了她一声。
“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的后果?”
秀淡闷着头,“奴婢知道。”
俞姝低声一笑,“所以你也算好了,我势必会答应你,是吗?”
在这话里,秀淡顿了顿。
以她这些天对韩姨娘的了解,韩姨娘是不会拒绝她的。
她没说话,俞姝笑着摇了摇头。
“那你就去吧,后果自负。”
姜蒲和薛薇讶然看着她,“姨娘?!”
秀淡忍不住激动地颤抖起来,再次朝着俞姝磕了三个头,一声比一声响亮。
“奴婢多谢姨娘成全!”
她说完,小跑着离开了去。
俞姝抿着嘴,看向她离开的方向,直到模糊的身影消失不见,她叫了两个丫鬟。
“帮我把钗环卸了吧。”
五爷从外院直接去了画舫,中途问了文泽一句。
“姨娘这会到了吧?”
话音刚落,五爷就看到了远处画舫里的人。
那人背对着她,乍一看正是他的阿姝。
他快步走上前去,借道林中小路走过去,只是再抬头去看,却愣了一愣。
他的阿姝怀着身孕,肚子挺了起来,但站在画舫里的人,却仍然是纤细身姿。
五爷脚步微顿,还是走了进去。
那人转过身来跟她行礼,“五爷。”
是秀淡。
【下章】
此女经了之前一事,已经许久不在他面前出现了。
他念在夫人的面子上,不想似发落周嬷嬷一般发落了她,只要她能老老实实回京即可。
可她竟又出现了。
又是肖似阿姝的打扮,甚至举止之间都如此相像。
五爷哼笑了一声。
“你来作甚?”
秀淡垂着头,“奴婢来伺候五爷。”
五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想起了什么,转头叫了文泽一声。
“去跟姨娘说,让姨娘先不必过来,免得坏了心情。”
然而话音刚落,秀淡便道了一句。
“回五爷,奴婢已经禀报了姨娘,姨娘今日不会过来了。”
五爷一怔,“你说什么?”
秀淡深吸一气,又说了一遍。
“奴婢去求了姨娘,请姨娘成全奴婢伺候五爷的心意,姨娘答应了。”
画舫里一时静到了极点。
窗户明明都打开了来,但一丝丝风都没有。
气氛如同凝固。
五爷嘴角压了下来。
文泽在旁没有反驳秀淡的话,可见她说得是真的。
他的阿姝竟然答应了,将他拱手送给别人,就这么随意。
他忍不住笑了。
他之前还想,她性子是怪些,同旁人不那么一样,但眼下看来,何止是不一样。
她是对他根本就没有一点在乎吧
五爷在念及的这一瞬,落坐了下来。
秀淡见状,大松了一口气。
她连忙上前,给五爷倒了酒。
男人拿起酒盅,一饮而尽。
秀淡看到了希望,又给五爷斟了一杯,素手给五爷布起菜来。
她早已观察许久,五爷爱吃什么,又喜欢韩姨娘怎样的姿态,她都一一学会了。
从前她没有机会,但眼下她若是再不成,恐怕再寻不到更好的时机了。
秀淡学着韩姨娘的样子,学着她的表情,学着她的一切。
五爷一连喝了三杯酒下肚,烈酒刺着喉头,可压下不他心里的不适。
他很快将这一瓶酒都饮了下去。
秀淡自然不会劝他的,反而大着胆子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她晓得此时此刻,五爷恐怕是气极了韩姨娘,在这般情形下,是有可能收了她的吧?
哪怕是为了与韩姨娘置气,也可
事情就要成了,秀淡也顾不了这么多了,朝着五爷身上靠了过去。
五爷垂眸看着,见她靠过来,也晓得她是何意。
男人无声地笑了笑。
阿姝在这秀淡去求的时候,也能想到有这样的场景吧。
可她还是答应了秀淡。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顺着她的意思?
反正她也是不在乎的!
他看向坐在身边的秀淡,从这角度看过去,几乎和阿姝一模一样。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了手来,欲将人揽进怀中。
秀淡也感觉到了五爷的不再抗拒。
可男人抬起的手,却迟迟放不下去。
气氛越加凝固。
下一息,他腾的站了起来。
一把将精心布置的饭桌掀翻在地。
咣当叮咚之间,所有的一切摔了个粉碎。
窗外的风呼啸着闯进画舫。
秀淡以为就要成了,可看到这一切,看向了那位五爷,五爷却只说了一个字。
“滚!”
秀淡砰得一声跪了下来,跪在了从桌上摔下的碎瓷片上。
她顾不得钻心的疼了,跪在地上不肯离开,还期盼着五爷发过了火,她就有了可能。
五爷气极,胸中烦闷阴郁之气左奔右突,见秀淡不走,还在这里,忽的笑出了声来。
他看着秀淡,紧抿的唇缝里吐出几个字。
“我看你连命都不要了!”
秀淡在这话里,终于跌坐在了地上。
她知道自己不可能了。
五爷只要韩姨娘一个,纵然韩姨娘转身离开,也再没有旁人能靠近五爷。
不知道是不是意识到不可能了,一切都完了,秀淡反而不怕了也不急了,只有眼泪稀里哗啦落了下来。
她重新跪好,给五爷磕了头。
“请五爷赐死奴婢吧!求五爷赐死!只是、只是能不能请五爷救奴婢姐姐一命!奴婢姐姐在教坊司快要活不下去了!”
五爷皱起了眉来,秀淡把凝在心中许久许久的话,全都说了。
她本是宁远知府的次女方秀淡,但因父亲获罪,与长姐方秀浅一道,被没入教坊司。
因着姐妹两人都会弹琴,好歹没有沦落成为官/妓,而是成了乐人。
可去年,宫中一太监去教坊司办事,一眼看中了她姐姐。
那太监位高权重,要不是教习他们琴技的师父,以姐姐琴技出挑,十分难得为由,保住了姐姐,姐姐当时就要被送去那太监的私宅。
可是那位师父年纪大了,今岁就要从教坊司退下去。
那师父一走,再没有人能保住姐姐了。
就在这时,宴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安蓝寻到了她们。
她当时高兴极了,国公府要能帮她们姐妹赎身就好了!
这普天之下,哪有人敢欺凌到国公府头上来?
可安蓝只将她一个人赎身,带回了国公府。
宴夫人吩咐她,若是她能办好这差事,就把她姐姐也救出教坊司,以后他们姐妹就可以在国公府安稳度日了。
秀淡只要为了姐姐能幸免于难,她有什么不愿意?
她尽心尽力学着韩姨娘,照着韩姨娘的一颦一笑反复练习。
可她终究是学不到,做不到了
秀淡连连朝着五爷磕头,额头磕出了血,混着眼泪流下来。
“求五爷救救我姐姐,奴婢愿意以自己一死,换姐姐逃出生天!”
风吹得画舫门窗咣当作响。
五爷半晌没开口。
他重重叹气,没有再多说什么,叫了文泽一声。
文泽立刻领会,上前拉了秀淡。
“秀淡姑娘,此事五爷已经知道了,姑娘请回吧。”
秀淡懵了一懵,接着一阵狂喜。
五爷的意思,是答应要救她姐姐了吗?!
她砰砰地朝着五爷磕头道谢,激动到语无伦次。
只是五爷神色寥落,看向外面寂静无波的水面。
秀淡和她姐姐的事情,他可以出手帮解。
他和那个人的事情,谁又能告诉他该怎么办呢?
风吹过水面,水面泛起了清波,可风停了,波浪又没了。
他看着水面,蓦然冒出来一个想法。
若有一天,她从他身边离开,也不会有任何留恋地,就风过无痕地走了吧。
因为她毫不在乎,是真不在乎
男人心口发涩,端起酒杯又要再喝,跪在地上的秀淡突然开了口。
“奴婢还有一个请求。
“奴婢请五爷,不要因此责怪韩姨娘!”
五爷一顿,旋即哼笑了一声,将手里的酒端到嘴边。
秀淡却在此时大了胆子,继续说了起来。
“此事是我求姨娘的,姨娘也不得不答应。”
“她不得不答应?”五爷摇头不信。
秀淡却说是的。
“姨娘不得不答应,因为奴婢是夫人派来的人,而姨娘只是您的妾啊。
“妾室,怎么能同正妻对抗呢?”
五爷一下愣住了。
手中的酒泼出些许,啪嗒落在桌上。
是了。
在他眼里,他只有她一个。
但在她的眼里,他有正妻在上,而她只是个小妾而已。
念及此,他心下忽的一定。
有些事情,不能再等下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