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腾的长茳与嘉陵茳交汇于山城,在嘉陵茳的两岸分别形成了朝天门和茳北城,茳北与渝中半岛一样,历来都是山城重要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
自从国府西迁到山城,本地承接了不少逃难而来的难民和撤退的工厂,茳北县变得愈发繁荣,往来的客商不绝,各种小旅馆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
其中有一条位于城北的小巷,由于满了桂花树,每到花开时节香飘数里,因此被叫做桂花巷,巷中有数家由民房改建而成的高档旅馆。
这天傍晚,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人走进了这条小巷,转了几圈后,她步伐轻盈地跨入了一家旅馆之中,用山城方言与前台的掌柜交谈了几句。
随后,掌柜翻了翻登记簿,指着走廊说了些什么,年轻女人笑着点点头,转身扭着腰肢走到某个房间门口,深吸一口气抬手轻轻敲了敲房门。
过了许久,房门被缓缓打开,一位老太太眯着眼睛打量了敲门者几眼,接着将门关上一半,眼神显得有些疑惑和不敢置信。
年轻女人看到对方面露惊喜,立刻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人向前走了一步,压低声音说了一句话,嗓音赫然是男声。
“姆妈,是我,志伢子!”
谁能想到堂堂的中统情报处处长竟然男扮女装,难怪沿途盘查的军警和特务没有察觉,至于符合身份的证件,这对牟志业根本不是问题。
情报机关制作的假┴证件,跟警署开具的没有任何区别,需要的话甚至可以进行备案,不管谁来查都不会看出破绽。
老太太听到牟志业的话,赶紧打开了房门将牟志业放了进去,反手关上门后一把抓住自己儿子的手,神色激动地问道。
“志伢子,你是不是闯祸了,你派人来送信,让姆妈不要跟你叔伯讲,自己来山城,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知子莫若母,世上没有人比一个母亲更了解儿子,所以她一收到牟志业好友的报信,就马上收拾了一些衣物和盘缠赶到了山城。
天见犹怜,老太太一辈子都没出过远门,还裹着一双小脚,从湘省到山城又要穿过敌占区,一路上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但见了面,她没有责怪儿子一句,反而关心对方有没有出事,当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对于母亲的询问,牟志业先是贴在门板上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然后深深低下了头,两眼通红不知道该怎么说。
难道他要告诉母亲,自己抢了政┴府的机┴密文件,想要叛逃到沦陷区,去当背宗忘祖的汉奸吗,这让他如何开得了口。
见儿子不说话,老太太急了,眼中流下了泪水,举起拳头不断砸在牟志业的身上,颤颤巍巍哭喊道。
“姆妈早就说了,那个什么特务不能干,你非不听,不让你来山城当处长,你还是不听。
志伢子,咱们就是坪头百姓,没有当官的命,人家局长提拔谁不行,提拔你是在算计你啊~”
她知道儿子有本事,心高气傲,在老家当差的时候被长官欺负,一直都升不了官,好不容易遇到“贵人扶持”,要让他去山城当处长。
虽然没有上过学,也没有什么见识,可老太太心里跟明镜一样,天底下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事,就算有,也不是他们这种家庭能碰到的。
处长,听说跟过去县太爷,现在的县长一样,这么大的官,那些官家子弟为什么不去当,但是不管她怎么劝,儿子说什么都要试一试。
去吧,去吧,作为母亲,她不能挡着儿子的前程,能做的就是在家中烧香拜佛,祈祷老天爷保佑,直到前几天收到那条消息。
“唉。”
老太太叹了口气,松开砸向牟志业的拳头,帮对方理了理头上的假发,轻声询问接下来他们母子俩要去哪里。
她知道定然是犯下了滔┴天大罪,山城肯定是不能久待的,都这个岁数了还要背井离乡,想到这眼泪便止不住掉下来。
牟志业见母亲这样,回想起徐恩增对自己的羞辱,顿时悲上心头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脑袋咚咚的撞在地上,痛哭流涕道。
“都是我错信了人,好好的人不当,非要来这山城给人当狗,儿子迫于无奈,只能叛了这国府,另寻他路。
母亲您放心,我已经安排好,明日会有车来接我们母子,然后去沪上或者金陵,到了那里咱们母子就安全了。”
说着,他擦了擦眼泪,抬头望着自己的母亲,一字一顿地保证道:“姆妈,我一定会成为人上人,让您过上好日子!”
“轰隆~”
这时外面忽然响起了沉闷的雷声,老太太双手颤抖,叛了国府又要去沪上和金陵,牟志业想要干什么不言而喻。
她指着牟志业嘴唇翕动,似乎想要说话,但最后摇了摇头,独自一人走到床边坐下,口中喃喃念着《消灾吉祥神咒》。
牟志业垂头丧气的跪在地上,母子两人身处房间两侧,却都没有说话,窗外的风雨声慢慢变大
距离旅馆数百米的一家米铺内。
邬春阳身穿雨披顺着楼梯走到二楼,向正在小声交谈的戴春峰、朱骝先和左重敬了个礼,挺直腰杆汇报道。
“报告二位局座,副座,牟志业十分钟前进入了旅馆,跟母亲见了面,这家伙伪装成了一个女人,要不是提前盯住了老太太,还真让他混过去了。
现在随时可以进行抓捕,但是情报人员名单在不在他的身上,暂时无法确定,卑职建议等一等,目标迟早要离开山城,到时候一定会携带名单。”
戴春峰和朱骝先对视了一眼,微微点头,确实是这样。
牟志业无论是想投敌,还是贩卖情报,都离不开中统特工名单,这种重要的东西只有放在自己身上才会放心。
思考了一会,朱骝先看向左重,表情有些疑惑:“慎终,你们军统怎么会监视牟志业的母亲,难道你早就知道此人要叛变?”
旁边的戴春峰闻言也看了过来,他坪时总揽全局,已经很久没管过具体的业务工作了,对于这件事同样非常好奇。
左重面露无奈,只好老老实实回道:“老校长说笑了,慎终哪有这种未卜先知的本事,此事纯属巧合。
上次学生被牟志业和徐恩增请到中统,我让底下人摸摸对方的底,监视对象就包括对方的母亲,这也是惯例,并非刻意针对。
后来事情一多,我就把这事给忘了,不想前两天外调的弟兄报信,有人给牟志业母亲带了话。
随即老太太就秘密前往了山城,我觉得这里面有问题,便安排人随行跟踪,剩下的事情您二位都知道了。”
还真是巧合。
戴春峰和朱骝先哭笑不得,要不是徐恩增发癫去机场“抓”左重,军统局根本不会关注一个临时情报处长的家属,牟志业也不会这么快被发现,只能说错有错着。
满足完两位恩师好奇心,左重示意邬春阳脱下雨衣说话,又问起了向牟志业母亲报信之人的调查情况,这件事非常重要。
万一对方是日谍,那就麻烦了。
配合牟志业叛逃的人若是鬼子,中统情报人员的名单,很可能已经被传递了出去,真要那样,还查个P,大家还是各回各家吧。
两位局长听到这也提起了精神,尤其是朱骝先,目不转睛的盯着邬春阳,暗自祈祷千万不要跟日本人有关。
虽然名单丢失跟他没有直接关系,但身为中统的负责人,一个连带责任就够他头疼的,能否找回名单干系重大。
邬春阳听命脱下雨披,递给一旁的小特务,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在所有人紧张的目光中开了口。
“查清楚了,此人是个商人,前年由于一桩异己份子案被党部调查室和中统湘省站逮捕,后来查明是冤枉的便放了。
当时负责查案的就是牟志业,两人因此结识,关系很好,毕竟牟志业能帮对方从地┴下党的案子中脱身,相当于救命之恩。
湘省陷落之后,对方和维持会的汉奸,乃至日本驻军都保持了距离,没有人听说或者看到过他与日伪有过不正常的交流。”
原来是这样,朱骝先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只要不是日谍就好啊,那样就还有希望找回名单。
左重听过汇报思索了片刻,又问了个问题,那就是除了这个商人之外,牟志业在山城或者周边城市还有没有其他的朋友。
邬春阳摇摇头,表示牟志业性格孤僻,从小到大没什么朋友,跟同学也是泛泛之交,更没有山城的熟人。
“让人盯住报信之人,对方一定会有动静!”
听完左重只说了这一句,牟志业一个人逃跑容易,带着行动不便的老母亲一起离开山城却是难了,需要其他人的配合。
而他的关系网很简单,叛逃这种事关系到身家性命,必定要找可靠之人帮忙,根据现有情报分析,最有可能的就是报信人。
在场的人都表示赞同,唯有戴春峰听着周围军警搜查的吵闹声,眨了眨眼睛,似乎想到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