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该结案了。”
展昭领会苏园的眼神,跟她感慨道。
“倒不是所有案情都需要弄得明明白白,难免会有存疑的地方,反正滥杀、谋反的罪名定了就行了。”苏园道。
展昭点头应和:“对,其实弄不清楚反而好,不需细致上报,更不需对外交代。人死了一干二净,此后这世上没人知道林溪是谁,更不会知道他到底有多厉害,就让这案子如一粒尘埃,随风而散,挺好的。”
厉害一词是展昭故意说来给红十二听的,否则他可不会用这种好词去形容一个穷凶极恶的罪犯。
“行吧,那就收监,等候问斩就是。”苏园问展昭,“那一会儿大家一起去瑶光楼吃饭?”
“好啊。”
红十二他不仅耳力好,还会一点唇语。尽管展昭和苏园说话的声音很低,但他能清楚了解到二人谈话的内容。尤其是在听到展昭的话时,红十二心里很是触动。尊主生前很喜欢把事情闹大,给人制造恐慌,如果尊主知道自己死得毫无声息,他一定不会开心的。
眼见着展昭吩咐衙役欲将他收监,还叫上忘川道长一起离开。红十二急了,立刻对展昭大喊他要招供。
展昭听到这话,与苏园互看了一眼。
苏园挑眉示意展昭赶紧过去,她可要去吃饭了。
展昭一下子就乐不起来了。
“没办法,这案子我得避嫌,劳烦展护卫辛苦一下了。”苏园只给展昭一句言语上的鼓励,便转身潇洒地走了。
展昭不禁想念起瑶光楼的山海兜,那可是他最喜欢吃的菜。偷咽了下口水后,他才迈着沧桑的步伐进了刑房,叱令红十二快点交代。他不想再有下一次错过美味的机会了。
忘川道长同苏园一块出来后,忙对苏园行礼,感谢她帮忙擒住了林溪。
“不是擒住,是杀了。”苏园纠正道。
忘川道长愣了下,忙点头应和。
“贫道运气好,遇到了明察秋毫的包大人和苏司法,不然换成别人,贫道怕是早就下狱受刑,甚至受冤至死了。”
忘川道长怎么都没想到,他一直寻找的林溪其实一直在围着他转,竟还根据他批命算卦的话去作恶。林溪躲在暗处隐匿,他则在明处背着重大嫌疑而不自知。
一起长大的师弟,二十多年来竟一直把他当猴儿耍,这是林溪对他最恶意的报复,也是最大的嘲讽。
忘川道长扪心自问,与林溪同门的时候,对他没有半点不好的地方。这些年林溪如果不想让自己追到他,完全可以躲开他,他不懂为何林溪非要煞费苦心地耍弄他。
“你要擒他回寒冰洞,他就戏耍你报复你,这再正常不过了。”苏园话说到这,见忘川道长惊讶地看向自己,忙补充道,“我的意思是说,对于他这种变态来说,再正常不过了。”
忘川道长恍然应承:“原来如此。”
苏园问忘川道长还有事没有,没事她就先走了。
忘川道长看看左右,问苏园可否移步僻静点的地方说话。
苏园就带忘川道长到了屋后。
忘川道长立刻对苏园行大礼,“请苏姑娘想想办法,救一救贫道的大徒弟苏方明!”
苏园有点惊讶地问,“你们师徒的感情不是很淡薄么?你何苦要为他求情?”
“贫道年少时鲁莽灭裂,身为师父却极其不负责任,对他从未曾尽心过。可怜他小小年纪,在各道观流离辗转,才几岁的孩子就清心寡欲,吃尽苦头。贫道有愧于他。”
忘川道长跟苏园发誓保证,苏方明心性不坏,绝不似苏进敬那样品行败坏。
“他当然不会做坏事,他连让自己活下去都很难,哪有兴趣去做坏事。”生活对于苏方明来说,早就了无趣味了。他不渴望生,感受不到喜怒哀乐,几乎是无欲无求。
忘川道长感受到苏园话里的嘲讽,愧疚地垂头应承,都是他的错。当初他既然答应了苏进敬收苏方明为徒,便不该把对他父亲的不满,牵连在无辜的苏方明身上,那般放任不管他。
如今苏方明已经长大了,忌讳不愿见他。等到他醒悟到自己的过错,想去赎罪的时候,已经晚了。
忘川道长知道自己很愧对苏方明,所以他希望这次能救苏方明一回。
“恳请苏姑娘帮他一次,不管任何事,只要贫道能做到,贫道在所不辞。”忘川道长诚恳认错,再次向苏园行礼恳求。
“听说八贤王跟包大人一样,刚正严毅,从不徇私枉法。你觉得你能否游说得了他,让他帮苏家人求情?”苏园问。
忘川道长一脸苦楚地摇了摇头,“若有法子说服八贤王,贫道今日便不会来恳请苏姑娘帮忙想办法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难道你不敢?”苏园反问。
忘川道长马上道:“贫道敢,但就怕莽撞去恳求,反倒引来八贤王更为严厉地监察,令事情更难办了。”
“何必管结果,尽人事,听天命。”苏园话毕,不再多言,便对忘川道长摆摆手,道了别。
忘川道长疑惑地望向苏园离开的方向,有点摸不透苏园的态度。不过听苏园刚才话里的意思,她应该是帮不上忙了。所以如今他就只剩下一个办法可以尝试,去求八贤王。
想到八贤王正直刚烈的脾气,忘川道长就忍不住紧张忐忑。他心里很清楚,他一个道士若因掺和政事去找八贤王,有九成以上可能会被叱骂,并扫地出门。但为了苏方明,他决定豁出去了。忘川道长深吸一口气,便迈着大步匆匆离去。
苏园立于房顶之上,望着忘川道长离去的背影,笑了一下。她就是想考验看看,忘川道长有多大的决心想帮苏方明,看来他还算有诚意。
包拯得了红十二的证供后,更为方便快速地核查清楚了林溪所犯下的罪孽。同时,根据账目的往来还有书信上所透露的信息,将与鬼见愁、襄阳王勾结的余孽悉数捉拿归案。
有关于林溪的身世,因为这次有了明确的调查方向,倒并不算难查了。此事由周老判官负责,他在京人缘好,便从与前宰相丁谓有过共事往来的老官员们口中,探知到了消息。
淳化年间,丁谓前往峡路一带平乱,在夔州曾救过一名林姓孤女。林氏长得花容月貌,与丁谓处久了之后,便有了私情。二人育有一子,名唤丁寒竹。后来丁谓稳定了狭路一带的局势,急于回京复命,便暂且与林氏母子道别。丁谓允诺他回京复命之后,待事情告一段落,就会派人来接林氏母子过去。当时丁谓离开夔州的时候,丁寒竹刚满四岁。
一年后,林氏还没等来丁谓派人来接自己,就先重病过世了,五岁的丁寒竹就此失踪,只留其母亲的尸体在床上。丁谓派去的人随后才至,丁谓在知悉情况后,后悔不已,曾派人到处打听丁寒竹的下落,但都没有找到。
“当时这事儿与他同朝的许多官员都知情。丁谓几次喝得大醉,都喊过丁寒竹的名字,感慨他这个儿子最聪明,十分随他,自小就有过目不忘的能耐,模样又像极了他母亲,俊俏得很,十分讨人喜欢。”
周老判官就派人前往夔州查证此事。不过夔州距离东京有千里之遥,并且前往夔州的路并不好走,往返最快的话要小半年的时间。
苏园在听说丁寒竹的这段身世情况后,对包拯和周老判道:“那就对上了。他曾跟我说过,他跟着司空道长去寒冰洞,是为了学医术给他重要的人治病,看来这位重要的人就是他母亲林氏。”
展昭蹙眉,略有几分不解:“可他是五岁的时候失踪,拜师司空道长为师,当时他的母亲已经死了,他那会儿再学医术已经晚了。”
“林溪早慧,五岁时已经懂人事。他走时,林氏的尸体还躺在床上,并未安葬。”苏园道。
展昭有点不解苏园这话的意思。
白玉堂替其解释道:“简单来说,就是当时的林溪并不认为他母亲已经死了。”
这种情况其实并不鲜见,孩子与母亲相依为命,母亲身亡,因难以接受其死亡,便骗自己她人还活着,只是生病了,人才躺着不动。林溪当时应该就是怀着这样的思,觉得自己只要去学好医术,回来把她的病治好就可以了。
“去夔州本地调查的话,应该会查到这方面的细节可以佐证。”现在他们所知的情况比较粗略,但也不难分析大体上的情况。
五岁的孩子就要独自面临母亲的死亡,身边再无人可依靠。加之他早慧,聪明过人,在无人及时疏导他心中阴霾的情况下,性情很容易就走向偏激。
“既然他与丁三郎有联系,那他在离开寒冰洞之后,应该是找到了丁谓,跟他认亲了。”
展昭表示这一点可以派人去跟丁谓求证。不过丁谓如今人在崖州,比夔州更遥远,找他本人求证后再折返回来,大概要一年的时间。
“既然大概情况已然明了了,这些方面的求证慢慢来就是。”
公孙策向包拯提议,可以发公文给崖州的地方官,令其配合对丁谓的调查。
“不过从鬼见愁的账目上来看,跟崖州那边没什么干系。丁三郎在受审的时候说过,丁谓早歇了心思,不再似当年那般意气奋发。”
包拯应承,“他在崖州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监视,是不太可能。但情况还是要核查清楚,并按法处置。”
至于襄阳王,如今已经不用再审了,铁证如山,只等择日宣判,对他用龙头铡行刑即可。
包拯将整个案情在奏折中阐明之后,便吩咐苏园,准备明日同他一起进宫。
夜里,女牢那边传出消息,苏喜腹痛剧烈,疑似有滑胎之兆。
叶牢头在得知情况后,下意识想去通知苏园,但又想起苏园之前嘱咐过他,不必再将苏家的消息特意告知她。叶牢头就犹豫了,他思来想去,觉得这么大的事情若不告知苏园,还是有些不妥,就怕她日后知情了会后悔。他便托人将情况告知给了孙荷。
孙荷急忙忙地敲响了苏园的房门:“老大,苏大姑娘月份大了,这要是出了事可是会要人命了。”
“开封府大牢不是不讲人情的地方,尤其是对孕妇,都有特殊照拂,连房间都是单独的。她肚子若真出了事,找我也没用,得找大夫。”苏园打开房门,警告孙荷别多管闲事。
孙荷愣住:“老大,你可不是无情的人,她怀着孩子——”
苏园盯着孙荷,“忘了我之前对你的警告了?你要是不想听我的话,以后就别叫我老大。”
孙荷立刻闭嘴,却还是一脸难受的样子。
苏园把孙荷拉到了房里,令她跟自己一起睡。以免孙荷冲动,跑去牢房那边做什么引人注意的事。
整个开封府的人都知道孙荷是她的跟班,如果孙荷现在去找苏喜,肯定会被认为是她的吩咐。
“老大,我可以自己回房睡。”孙荷尝试要离开。
苏园没什么耐心,警告孙荷不要擅动。孙荷只得乖乖地躺在榻上不敢动,她本来想着等苏园睡着了她再走,结果她坚持了没多久反而先睡熟了。
苏园又点燃一根安神香后,才灭了屋里的灯。
次日,苏园穿好绯色官袍,便准备和包拯一起进宫面圣。
在院外等待包大人的时候,苏园看到了法曹参军张望。
张望笑着来跟苏园打招呼,特意对她道:“听说昨晚女牢那边折腾得厉害,到了后半夜才消停?”
“听说张大人以前做过御史,正是靠参倒了高官,才升职来了开封府。”
张望本以为苏园会急着关心苏喜的情况,没有想她问都不问,反而攻击起他来。张望脸上再无笑容,他阴沉着脸质问苏园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张大人为何突然不开心了?”苏园故作不解地反问。
“是事实,我没有不开心。纠察百官错处是我当时做御史的本分,我参他光明正大,他也确实有错,我问心无愧。”
张望挺着胸膛,底气十足地说道。
苏园笑一声,“我也没人说张大人有错。我只是佩服张大人的毅力和恒心。所以,今后打算和白五爷一起,好好向张大人学习。”
张望有种不妙的预感,警惕地看向苏园。
包拯在这时候出来了,他见张望也在,问他是不是有事。
张望恭敬地回答:“下官偶然路过,见苏司法在此,便来聊了几句。”
包拯笑道:“你们同僚之间多多了解,很不错。”
“是啊,了解多一些,做事就很方便了。”苏园应和,意味深长地看向张望。
张望感受到苏园眼里的威胁,心中骇然,浑身都觉得不舒服,连忙匆匆地告辞了。
若非公孙策提醒,苏园真不知道开封府里竟然有张望这样的人物。专擅以小见大,揪人错处,甚至盼着你出问题,而他就靠着声讨你得清名,往上爬。
本来他监察官员为官是否清正,并无问题。但躲在暗处一直悄悄观察你,见你一动不动,他还急了,特意巴巴地跑来告诉你昨晚女牢的情况,便可窥知他其实有一颗小人之心,偏偏他本人还以为是正派刚直。
这种人你不能说他有什么大错,但却如上了脚面的癞□□,虽不伤人,但恶心人。
包拯笑着打量一番苏园的衣着,夸她穿官服的样子意气奋发,十分精神。
“可惜白护卫瞧不着了。”
昨日白玉堂主动请命去襄州抓人。
他人刚刚休息好,便立刻跑出去折腾,包拯对此略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以后有的是机会,不急这一时半刻。”苏园道。
如果可以的话,她也不是不能晚上穿给他看。
二人随后前往宫中面圣……
一个时辰后,包拯和苏园乘坐的马车陆续停在了开封府前。
公孙策十分关心结果,特意在门口等待。
包拯率先下来,脸色比平常严肃,尤其是在见到公孙策的时候,脸色更不爽了。
公孙策见状,心里咯噔一下,难道事情不顺利?
他随后转眸看见苏园从后头的马车上下来了,笑着向自己点了下头,公孙策方松了口气。
包拯匆匆踱步到公孙策跟前,指了指他:“你啊你啊,真会算计,竟没提前告诉本府一声。”
“怕大人为难。”公孙策温笑着解释罢了,就跟包拯道歉。
“你当本府没想过?只是如今时机不妙,陛下近来心情不是很好。这次是万幸有八贤王破例帮忙说情,才算了了。”
皇帝确实性情温仁,但近来因为庞太师的事情,他与庞贵妃之间闹了很大的矛盾,脾气便暴躁了许多。
生死有时就在君王的一念之间,这时机若是选错了,很悬。
苏园劝道:“包大人别怪师父,是我自己善作主张,太着急了,苏喜那边等不得。”
苏方明肯定能听明白她话语里暗示的意思,苏园所谓‘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实际就是意指苏方明结交认下了她这个妹妹,她自然不会对他们坐视不理。但是苏喜未必懂,即便有苏方明给她解释,她怀着孕,很容易控制不住胡思乱想,未必会真的相信。
如今苏园已经用皇帝对她的赏赐,换来了苏方明等人的赦免释放,她对苏家人就不必再避嫌了。
苏园忙问候苏喜的情况,“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孩子可还在?人没事吧?”
“没事,你这妹妹有几分小机灵,其实就是装肚子疼,想见你,发现闹到了后半夜你还不出现,就乖乖睡了。”公孙策解释道。
苏园:“……”
苏家财产全都被查抄了,苏方明、李氏和苏喜虽被释放,却身无分文,无家可归。
白福本想张罗将人接到白家去,李氏却表示苏园和白玉堂还没成亲,他们这些娘家人不便住到女婿家去,不吉利。
孙荷就请他们三人暂时到她的小宅子里去住,反正她住在开封府,宅子一直空置着。
苏园将苏方明和李氏之前给她准备的那些嫁妆,悉数都还给了他们。
“你这是作甚?”苏方明和李氏如今虽然一无所有了,却还是不愿让苏园把钱还回来。
“谁说还给你们了,借的,三年多给我一成利。”苏园相信以苏方明的经商头脑,三年内将这些钱财翻倍不成问题。
苏方明和李氏都懂苏园的意思,不好再推拒苏园的好意,含泪答应了。
苏喜早在一旁哇哇地哭个不停,抱紧苏园胳膊,感谢她。
苏园目光落在苏喜凸起的肚子上,“你可少折腾两次吧,差点吓坏了我们。”
“没事儿,结实着呢。”苏喜拍拍肚子,嘿嘿地笑。
苏方明在送走苏园的时候,面色严肃地对苏园道:“听说你为了我们拒绝了陛下很多恩赐,陛下本还欲提拔你至三品官——”
“若换做你救我,你会在乎这些吗?”苏园打断他的话,问道。
苏方明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大家彼此彼此,所以别这么客气,真没什么。说起来这次还要多亏你师父帮忙,不然没了八贤王的求情,我还得再费些工夫。”
苏方明挑眉,“这么说来,你早有信心能把问题解决?”
“当然,我是谁呀,我可不打无准备的仗。”苏园半开玩笑道。
苏方明接着告诉苏园他的打算,苏家犯了这么大的事,肯定不能继续留在东京城做生意。他打算等苏园成亲之后,就带李氏和苏喜去南边生活。
苏园赞同,换个陌生的地方对他们来说反而会轻松些。
“行,正好我们快选好日子了。”
在天色大黑之后,苏园见白玉堂风尘仆仆地赶回了开封府。
苏园便托着下巴问白玉堂:“白吱吱,我们什么时候成亲呀?”
白玉堂正在洗手,听了苏园的话后扭头看她。
“你叫我什么?”
“白——”苏园刚开口,忽见白影一晃,瞬移到了她的眼前。
白玉堂一双沾着水的手又湿又凉,按住了苏园的两颊,令苏园的嘴瞬间嘟成了鸡嘴状。
他低头便亲了上去,堵住了这张叫他白吱吱的嘴。
苏园“呜呜”抗议了两声。
这个吻一点都不美好!
作者有话要说:白吱吱:哼,不给你一点教训,你怕是意识不到我这只吱吱不好惹!
这下真离大结局不远了。
说说你们想看啥样的番外,我挑合适的写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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