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谨匆匆回房,命丫鬟快将他那身菊花纹织金锦袍拿出来。这身衣裳是他在十八岁生辰时祖母所赠,衣裳用料是最好的贡品锦缎,以金线织制成暗纹,寓意孤标亮节、不慕荣华。
这衣裳曹谨只穿过一次,非重大场合不穿。全府就只这么一件,连他父亲平远侯都不曾有过。
“再取父亲赠我的羊脂玉冠。”
曹谨拾掇好自己之后,对镜照了照,锦衣华服,轩昂不凡,好一个富贵气派的公子!
这之后,曹谨就现身在苏园跟前。
他手执玉扇,面带微笑,走路时风度翩翩,身后声势浩大地带着四名丫鬟婆子和六名小厮。
孙荷打量曹谨两眼,模样还算俊秀,皮肤很白,但偏瘦了些。在他们武人眼里属于长得有点弱鸡,一拳就能打倒的那种。
孙荷凑到苏园耳边小声道:“苏姐姐,我看他这一身打扮挺富贵的,不像是不受宠的样子。”
曹谨正刻意观察苏园等人,隐约听到了孙荷的话后,他勾唇一笑,下巴再抬高了一点。
泥腿子居然还瞧不起他庶子出身?他可是平远侯真正最疼爱的小儿子!
“你看他这身是不是有些过了?”苏园反问孙荷,让她想想包大人。
“对啊,包大人官品那么高,平日里从不曾穿成这样子。”
苏园赞孙荷聪明:“人啊,缺什么就爱炫什么。如果说之前我那话只是猜测,那现在足以证实了。他在侯府的地位确实不怎么样,否则又怎么刻意打扮成这样,生怕你我这等平民轻瞧了他?”
孙荷一脸受教地点头:“原来如此。”
曹谨:“……”
他气得差点说不出话来!
“曹某见过张大娘、苏姑娘、孙姑娘!我人还在这呢,二位姑娘就当着我的面说悄悄话?”
曹谨半开玩笑地问。
他顺便仔细打量苏园一番,模样倒还凑合,身材确实好,他那个死二哥艳福不浅。
苏园自然注意到了曹谨的目光在她胸口和腰肢处逡巡,只当看不见,维持脸上娇憨的微笑,给曹谨见礼。
“苏姑娘对我似有误解。我虽为侯府庶子,却自小聪慧不凡,颇有几分才学,深得家人喜欢。祖母疼爱我,父亲也十分看重我,府中下人都敬畏我,绝无我在府中被人看轻的情况。”
曹谨斯斯文文地跟苏园解释道,看起来极有耐心和礼貌。
孙荷对曹谨的印象渐渐转好,觉得这人虽然瘦了点,但似乎挺有礼貌。
苏园:“既如此,那是贵府故意轻视我们了?嫌我们泥腿子出身,配不得进这里?”
“府中下人不懂事,曹某代他们向三位赔罪。”曹谨随即转头吩咐身边人,去查是谁负责接待客人,全都按家法处置。
曹谨随即就邀请苏园一起在后花园走走。
苏园微笑应承,与曹谨隔着半丈远的安全距离边走边谈。
“往日我以为侯府规矩大,今日来这里才知原来并不是如此。”
“是,哪有那么多规矩,都是外面瞎传的。以后你进了府,只管当在自己家一样就好。”
曹谨笑着应和,说出的话让人听起来挺舒服。
“是没什么规矩,连平常百姓家都比不过。”苏园接话道。
曹谨怔住,起初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他看见自己身边的随从都一脸愤怒,方知自己听没错。
这苏园背地里非议他地位卑微就罢了,居然当着他的面指责侯府没规矩。那媒人所言不错,此女伶牙俐齿,嘴巴恶毒。
“苏姑娘这话是否过分了些?”曹谨微眯着眼紧盯着苏园,他的表情并不算恼怒,还在维持着表面的温和礼貌,但眼中已经有了杀气。
“平常百姓家,哪怕在村里,相看的时候都是双方长辈见过面,互相引荐了之后,才让小辈浅聊两句。我虽为孤女,并无父母,可这点常识还有。
今日的情况,要么是你们侯府心不诚,故意轻贱我,欺负孤女;要么是你们侯府没规矩。不妨请问谨三爷,是哪一种?”
哪一种?不管哪一种都会给他们侯府扣上一个没规矩的大帽子!但选前一种还会增加一个罪名,他就是在故意戏耍开封府和苏园。这一点万万不能选,倘若被皇帝知道了,他父亲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曹谨闭上眼,缓缓地吸口气,然后笑着睁开眼,郑重作揖给苏园赔礼道歉,表示是他思虑不周了。
“谨三爷一个男儿,在后宅这种事上可能是会有疏忽的时候。可家中难道没有女长辈操心此事么,还是说她们根本就不知道?”苏园接着追问。
若说家中女性长辈不知此事,那就是再度证实了他们侯府压根就没认真这门亲事,还是在戏耍开封府。可是若承认知情,这些女长辈们就统统不懂规矩,可谓是狠狠地被苏园这名贱民羞辱了一通。
曹谨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看着苏园的眼神中有暴戾在肆虐。
“我劝你最好识相点,认清自己的身份,有些不该说的话最好不要说,否则——”
曹谨冷笑一声,又看眼苏园的身材。从见苏园开始他就有了新主意,等他玩够了这女人之后,再把她送给二哥配作阴婚小妾。妾嘛,就是个玩意儿,被俩男人玩过也不算什么。谁叫她给脸不要脸!
“你想干什么?敢威胁我苏姐姐?”
孙荷立刻挡在苏园跟前,掐腰怒对曹谨。
“亏我刚开始对你印象还不错,没想到几句话说下来,你就变脸了。苏姐姐哪句话说得不对?你们自己拉屎还不许别人说臭,真臭不要脸1
“放肆!你们怕是忘了这是在哪里1曹谨听了孙荷的浑话,态度更凶厉,令属下立刻把她们三人擒祝
苏园二话不说就拉着孙荷往旁边的竹林跑,把张婆子自己留在了原地。
曹谨和他的属下们先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苏园会这么干脆地把最年老的留下。
然而在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就听见竹林里传来刺耳的敲锣声,接着就是女声高喊。
“平——远——侯——杀——人——啦!杀——人——啦1
“平——远——侯——杀——人——啦!杀——人——啦……”
今日,平远侯难得请来宰相杜衍和两位尚书来他这里品茶赏画。
如今四人说得正兴,就被贯穿整个侯府的尖叫声惊扰。而且这尖叫内容更是令人惊骇,‘平远侯杀人’?
尽管平远侯就在他们眼前,但杜衍三人还是很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便都半开玩笑地询问平远侯曹随。
曹随召来人问,得知声音从后花园传来,便要人再去打听。
杜衍:“既然涉及人命,不妨一起去看看。”
此话当即得来两位尚书的赞同。
曹随无法,只得带杜衍去了,只盼着别有什么过火的事儿让他丢脸。
苏园远远见四位有身份的中年男子走过来,立刻抓住孙荷胳膊。
此时正有三十几名侯府护院,各拿着刀棒围攻她们。
孙荷粗喘了两口气,不解地问苏园:“为何不让我使全力,只让他们不能近身,却不能伤了他们?这打得太不爽了,我可以把他们都打趴下1
“哭1
苏园抱着孙荷就哭,顺便把孙荷和自己的发髻都蹭乱了。
孙荷虽然不明所以,但她认了老大就会听老大的话,立刻就嗷嗷大哭起来。
于孙荷而言,哭这技能她比武功更精湛。许是因她从小爱装可怜跟父亲讨东西,久而久之就练出来了。
等到曹随和杜衍等人到的时候,他们就看见一群拿着刀剑棍棒的侯府护院,正气势汹汹地准备围杀两名孱弱哭泣的年轻女子。
护院们见到曹随和杜衍等人,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先行解释:“是这两名女子不懂规矩,得罪了谨三爷,在府中乱跑。”
“对,是她们没规矩,肆意辱我侯府长辈,骂侯府没规矩。我欲训斥,她们就跑了。”曹谨附和道。
曹随呵斥曹谨一声,便忙赔笑对杜衍等人道:“没什么事,几个孩子任性胡闹罢了,让三位见笑了。”
他正欲劝走杜衍他们——
“你们平远侯府欺人太甚!何不把话说全些,我到底为何会来这,又到底是谁没规矩先欺负人1苏园柔弱地窝在孙荷怀里,身体抑制不住地瑟瑟发抖,哽咽又愤怒地指责道。
张婆子这时候踉踉跄跄追过来,一下子就扑在苏园身边,捧着她的脸仔仔细细检查。
“苏丫头你没事吧?他们刚才那么多人追你,你有没有受伤?天杀的,这侯府太欺负人了,拿你配阴婚算计不说,如今又假意说亲,逼你入这虎狼窝1
配阴婚?杜衍思量了一下,转而狐疑地瞅一眼曹随。
曹随尴尬不已,欲解释,一时又不知该如何解释。早知这苏园能在侯府能闹出这么大动静,他当初绝不会同意她来侯府相看。
谁能想一个没见过世面小丫头,竟然这般能折腾!
当初平远侯和包拯在朝堂上吵得凶,杜衍和两位尚书当然都知道平远侯府配阴亲的事。
杜衍便细问苏园的身份以及刚才的情况,得知后所有的经过后,三人自然明白这尽是平远侯府的算计。
未免忒歹毒了些,小姑娘和他们无冤无仇,他们竟几次三番不肯放过,莫不是阴亲的事儿还想继续做?
之前平远侯和包拯在朝堂上争论不休,因没证据,杜衍无话可说。可这一次他亲眼看见平远侯府如何欺负这小姑娘,作为当朝宰相,他再不吭声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这其有误会,孩子没把话说清。我本是好意,让谨儿娶她,补偿她,她误解我们了。”
曹随也知道自己败露了,一边慌张解释着,一边后悔自己之前太猖狂。
杜衍冷哼:“娶她?你确定?哪家相看这般草率,连长辈都不见的,娶她还让这么多护院拿着刀棒对着她?曹侯爷,说这话你也不牙疼1
护院们:“……”冤枉啊,纵然他们拿了刀棒,他们也没占到便宜!
杜衍看着苏园手里拎着锣,问苏园锣哪儿来的,才刚可是她在大喊呼救。
“回杜相,草民有些怕才长了个心眼,把锣藏在裙里,以备遇意外时用于呼救。,刚才是草民的姐妹帮忙求救的。”
“你怎么喊‘平远侯杀人’?”杜衍质问孙荷。
“是喊‘平远侯府有人杀人’,可能中间三个字喊声有点校”苏园代孙荷回答,然后看了她一眼。
孙荷马上点头同意苏园的话。
曹谨:“……”
护院们:“……”
明目张胆地撒谎!
他们离得最近,他们根本就没听到那句话中间还有三个字。从始至终,她喊的就是“平远侯杀人啦”。
那孙姓女子的喊声都能传出侯府了,他们因怕影响侯爷的名声,这才出动更多护院,急于想尽快控制住她们,谁知就是近不了身。
奈何此刻不论他们解释怎么都没用,杜衍根本不信他们的话,反而斥他们居然还想仗势欺人。
这、这没天理了!
杜衍特意留了人,护苏园离开。他和两位尚书则因受平远侯纠缠,欲去另一处理论。
苏园走的时候,从曹谨身边路过,锣突然掉在地上,发出响声。
苏园趁着锣音未消的时候,低声对低头的曹谨道:“别低头哦,玉冠会掉。”
曹谨惊诧地看向苏园。
苏园楚楚可怜地望着曹谨,外表上尽显柔弱:“被戏耍滋味如何?”
耍她的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曹谨恍然大悟,急忙冲着已经远去的杜衍等人大喊:“是她故意算计我们!来人,把这贱女给我抓起来1
曹谨说着还要上手,立刻杜衍留下来的人给挡住了。
平远侯刚把杜衍的脸色说得缓和些,曹谨这一记暴戾的喊声直接毁了所有。
平远侯气得跑来狠狠打他一巴掌,曹谨的脸立刻就红肿了起来。
而这一幕在杜衍他们看来,是曹谨年少不懂隐藏,仍欲肆意妄为,威逼欺凌孤女,嚣张狂妄至极!
他们没走他就敢如此,可见往日侯府是如何作威作福,仗势欺人!
……
次日,包拯就带来了好消息回来。
平远侯因强逼孤女,配活人阴婚,乃至有欺君罔上之嫌,被褫夺平远侯封号,贬黜西南。
曹谨因调戏良家,被杖四十。行刑在开封府,王朝等人使了全力打他。人被拖走的时候只剩一口气,能不能活下来全靠他自己的造化了。
当晚,大家就聚在一起吃锅子庆祝。
热气腾腾的锅子里飘满了各种鲜食材,虾、鱼丸、肉丸、蘑菇、野菜……大家围桌而坐,吃得热火朝天,时不时地闲聊几句。
王朝等人都不禁赞叹苏园和公孙先生想的敲锣计谋好。
“不必武力解决,也不必朝堂争辩,喊几嗓子,那仗势欺人的侯爷就——”
赵虎边说边正夹着一个羊肉丸,配合地筷子一松,就掉在了碗。
“啪嗒,摔下去了1
“哈哈哈哈哈哈……”
此话引来众笑。
苏园将所有的菜上完后,又给每人分了一碗冰雪冷元子,用于解热。
之后她落座,看了一圈,发现少人,“展大哥呢,怎么没来?”
“和锦毛鼠在城外约架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