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廷兰和邵飘萍他们刚刚走到医院门口,就见到两个士兵抬着一具尸体快步的跑了出来,他们的眼圈都萦绕着泪水,又一个士兵牺牲了。在这场战斗之中,奉军轻重伤员超过了两千人,这个数字已经远远超过了奉军的医疗极限,甚至也超过了哈尔滨的承受能力,几乎所有医院都住满了伤员。
但是这也远远不能满足需要,因此只有危重伤员才能住医院,轻伤员全部在军营里面处理,另外一些伤势过于严重的,也只能忍痛让他们少受点痛苦,尽快离开这个shijie。
说起来能做到这一步,还和张廷兰大力推动医疗建设有关系,要不然会有更多伤员死亡,就是这样,医院里面的重伤员会不时会离开大家,只不过所有的医生护士都要把悲伤藏在心里头,他们必须利用最快的速度,尽可能多的挽救生命,其他的什么都顾不上了。
邵飘萍看到了抬出来的士兵之后,紧走了几步,轻轻的撩开了白布,只见一张苍白而年轻的面孔,看样子还不会超过二十岁,这个士兵模样十分清秀,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邻家的大男孩一样。
他的脸上十分安详,没有什么痛苦的表情,但是看在眼中,就让人有一种心碎的感觉,邵飘萍只觉得无比的压抑,甚至都有些窒息的感觉。
“先生,他是一个好兵!在战斗中,他至少打死了五个俄国人,还最先冲进了总督府,受伤之后,一直挺了六七天,虽然他没有zuihou挺过去,但是也是好样的!”
一旁的士兵轻轻的诉说着。生怕惊动了死去的兄弟,邵飘萍此时受到的震撼也是难以言说,他已经不忍心再去看那个年轻的面孔了,两眼之中不断的滚出无声的泪水。
作为一个博览群书的文人,邵飘萍对于战争的理解其实还没有超过演义的范畴,他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生命的逝去。
想要收复国家主权,靠的是这些士兵抛头颅洒热血,靠的是无数民众的默默奉献,不论文章多么瑰丽。不论口号喊起来多么气壮山河,但是都是比不过眼前的默默无声。
现在邵飘萍才明白张廷兰weishenme要让自己看看这些普通的士兵百姓,他们的确比那些看起来高高在上的人物伟大多了。
整个医院从里到外,甚至连过道上面都住满了伤员,他们进来的时候。门口一张病床上的病人正准备离开,一旁的护士不断的向他介绍如何换药。还有各种注意事项。
这个伤员看年纪四五十岁的样子。背有些驼,脸上满是深刻的皱纹,一条袖子已经空空荡荡的了,另外一只手里头还提着药物。
邵飘萍快步走到了他的近前,低声问道;“这位老哥,你是干什么的。怎么会受伤了,能和我说说不?”
这个伤员还有点胆怯,不过一看邵飘萍也没有恶意,后面还跟着几个军官。他也就放松了不少。
“俺就是哈尔滨总工厂的工人,打仗的时候,俺和工友一起帮着抬担架来的,有一发炮弹在俺的身边爆炸了,这条膀子就没了,俺当时还以为要死了呢,没想到还被送到了这么haode医院里头。俺和他们都说了,把床位都留给士兵吧,俺也没干啥事,占着位置,心里头过意不去啊!”
“老哥,为了对付俄国人,您都失去了一条胳膊,哪能没有资格呢!”
“不一样,不一样,你们上等人都不知道俄国人怎么欺负人啊,他们把咱们的工人吊在柱子上面,往死里打,多少人都被他们欺负死了,现在当兵的能干正事,对付这帮大鼻子,我们做的应该做的事情,就算把命都扔出去都是应该的。那些当兵的才不容易呢,年纪轻轻的,就要和俄国人拼命,俺亲眼看见了,有一个士兵在拼刺刀的时候,肠子都被划出来了,还和俄国人滚在一起呢,我这丢了一个胳膊,不算什么,不算什么。”
“老哥,那你说咱们受了这么大的损失,和俄国人拼命还值得么,难道和平不好么?”
“值!怎么不值!”说这话的时候,这个伤员不自觉的把胸脯挺了起来,大声的说道:“俺们不懂别的,但是也知道俄国人赖在了咱们的土地上,不把他们赶走,俺们的子子孙孙都要当奴隶,都要受国人欺负,给他们下跪当奴才,就冲着这个,再死多少人,我看都值得!”
听着这个小老头儿的话,邵飘萍分外的感慨,看看眼前这个工人,再想想刚刚那个朱老师,算是彻底让他明白了仗义每多屠狗辈的道理。多少文人读书越多,良心却越少,明明是强词夺理,颠倒黑白,但是他们还能说的振振有词,想想这些人的嘴脸,甚至让人作呕。
邵飘萍从兜里掏出了十几块大洋,一下子都塞进了这个工人的手里,“老哥,您拿着这点钱,买点肉什么的,好好养养身子!”
“您快拿回去吧,穷人命贱,身体结实着呢,头两天工厂的人过来告诉我了,工钱都给涨了,而且还给俺安排了看门的活,也不累,挣钱还比以前多了不少,俺能自食其力,这钱俺真的不能要。”
老工人说完之后,颤颤巍巍的离开了医院,看着他的背影,邵飘萍突然有种五味杂陈的感觉。
“张督办,我们很多文人都说民智不开,要教化百姓,要宣扬新思想,可是到了今天,我才发现,原来需要受教育的这些人是我们,越是底层的百姓,就越知道是非对错。邵某以往以抨击时弊为荣,自视甚高,不过现在一看,我才是百无一用啊!”
“先生不必如此,文人也有文人的价值,只要良心摆正了,就值得尊敬!”
“只是有良心的文人太少了!”邵飘萍说道:“我这次听说收复中东路的事情之后,立刻北上,但是就要不少文人都在议论纷纷,多数都在指责奉天不自量力,挑衅列强,是以卵击石,自寻死路,和那个朱老师说的没有太多的差别。”
对于这种事情张廷兰早就清楚,他冷笑了一声:“邵先生,你发现没有,现在的文人有一种精神分裂的现象,政府软弱,要被骂卖国,政府强硬了,他们说自寻死路;天天赞美西方文明开化,但是却对西方人在我们土地上横行霸道,抢掠无数视之不见;政府做事情是盘剥老百姓,不做事情就是不管民众死活,反正怎么说,道理都是他们的。”
张廷兰自嘲的笑了笑,然后说道:“奉军为了推广识字,大量的使用了拼音,有多少文人都站出来骂街,说抛开了传统文化,是在扼杀文化传承,其实我还有更激进的措施准备推广呢,那就是逐步推广简体字,只怕到时候挨骂就更多了。但是邵先生您注意过没有,同样是骂拼音的这伙人,转过头就说要抛弃汉字,要全盘西化,引入西方的字母文字,能提出这种建议,他们能是真心爱护传统文化么?”
面对张廷兰的问题,邵飘萍也一下子傻眼了,原本他并没有从这个角度思考问题,可是现在张廷兰这么一说,他顿时就清醒了过来,的确近年来总是出现一些截然相反的东西,中国的文人似乎真的精神分裂了,把双重标准玩到了极致。
邵飘萍痛苦的想了想,然后说道:“张督办,这或许就是旧士大夫空谈误国的做派,我们这个老大帝国,传统文化的糟粕太多,流毒太重了,只要革新文化,或许还有变化的希望。”
“这话恐怕不对,同样的儒家经典,有汉唐的盛世,也有宋明文治的辉煌,zuihou沦落到了满清,国家到了亡国灭种的边缘,同样的孔孟之道,怎么各个朝代都不尽相同,其实是很值得思考的问题。”
“愿闻高见!”
“文化没有罪,罪在传承文化的人身上,尤其是当少数人垄断了文化之后,他们就和这个国家脱节了。”
如何看待传统文化,这个话题在后世也是一个相当热门的话题,甚至还有国学热潮,那三字经弟子规之类的东西又都翻了出来,到底是西化,还是走向传统,一直存在争论。
其实这种争论就始于民国,张廷兰也在努力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经过反复的思考,张廷兰算是有所领悟。
“邵先生,在中国古代,识字的人数最多也不会超过百分之五左右,而治理一个庞大的国家,就需要从这些极少数的读书人之中选拔官员,即便是当不了官,这些文人还能当师爷,文案一类的清闲工作,舒舒服服的过日子,甚至他们的子孙后代也能走他们的老路,继续这样舒服下去,所以他们就会鄙视体力劳动,反对科技发展,因为这些都是他们的利益冲击。
尤其是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这些文人其实十分有把握,打天下靠武将,治天下靠文人,不管谁当权,他们都能继续做官,享受特权。有了这个把握之后,他们还会誓死抵抗外敌么,因此不论是宋末,还是明末,文官集团之中汉奸辈出,争相卖国,官越大,卖国就越痛快。要想破解这个难题,革新文化是缘木求鱼,最关键的是要普及知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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