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七十九章簸箕饭
鼓藏队一共由十四个人组成,其中芦笙头穿着黄衣,上面还有多种刺绣,远看像穿着一件龙袍。
加上带着红色的大头巾,晃眼一看就跟正服上朝的满清皇帝似的。
芦笙头手拿芭茅草和铃铛,在前面边跳边晃动,踩着舞步带队。
在他后面,是七个穿着被百鸟衣长衫的盛装的男子。
他们每人吹着一个大芦笙,大芦笙和平日里的乐器芦笙也大不相同。
长度足足高达三米,下边是长长的细竹管并在一起构成的变音装置,顶端还套着个粗竹管,应该是扩音装置。
吹着的曲调也和平常大不一样,老瘪爷说这是一种叫做“给略”的调子。
这七个男子的头饰比较奇怪,红色的头巾上钉着一个围着脑袋绕上半圈的漂亮银牌,银牌上很多榴莲刺一样的突起小锥形,看起来像是古代将领标志的遗留。
但是下边又挂着一排小细铃,随着舞蹈动作细细作响,似乎又有点女性化。这种搭配,让李君阁感觉非常的古怪。
这八个人转着圈跳,在他们中间的,则是六个穿着用蓝靛染就的衣服的人,其中一个举着鼓藏旗,另外四个在吹芒筒,还有一个敲打着木鼓。
在芦笙队围着圈跳的时候,外围还有一个人专门负责放铁炮。
这种铁炮是一个朝天的铁管,放炮人现场将炸药塞进铁管里点燃,声音超级大,要是不留神没注意靠近了些铁定会被这炮声震得耳朵都嗡嗡作响。
李君阁感觉每次铁炮一放,似乎连阿音家的木楼都被震得抖动。
芦笙队每吹完一次,妮妈妈,欧奶奶,阿音,还有家里的亲戚们有的便拿着大盆,夹起里边的肉,往吹芦笙队以及围观的人的嘴里喂,还有的则拿来米酒,用对半开小葫芦舀着喂大家喝。
在育爷爷家外面的小平地踩吹完芦笙,芦笙队又游寨吹舞,据说每个家门口都要吹到。
这支芦笙队是专门的班子,四里八乡很出名的那种,现在是小场面,因此大师傅没有带头,而是由徒弟当芦笙头。
现在他要保留体力,后天的拉牛旋塘大仪式,才是他发挥作用的关键时候。
李君阁觉得这场芦笙更像一场验收仪式,或者是试运行,不太正式,充其量是芦笙队一场演练和展示。
十四号的晚上也几乎没有什么大的仪式,更像是一些青年人们的自由活动。就是大家自动集合在游方场一起跳跳芦笙。
阿音,阿代都身着盛装,加入到了跳舞的行列里,按老瘪爷的说法,这叫跳“姑娘芦笙”。
和白天所跳芦笙不一样的地方,就是有姑娘参加,为的是谈情说爱和娱乐,大家一起交流感情。
一听这个李君阁立马也加入了进去,把阿音看得紧紧的,交流感情可以的,不过先冲我来!
一场芦笙舞跳到月亮上坡,人群才三三两两散去。
李君阁牵着阿音的手往回走,才发现寨子里的路好窄。
转念一想不可能是路变窄了,便向一直在他身边担任民俗顾问的老瘪爷打听,寨子里这次一共来了多少人。
老瘪爷笑得都不行了:“你这女婿当得还真是大套!别家的女婿都忙里忙外的,就你任事儿不管,连多少家客人都不知道。”
李君阁笑道:“规矩不熟悉,不是不想干,是怕干错了犯忌讳。”
老瘪爷一手背在后边优哉游哉地往前走,一手伸出,张开五个手指摇了摇:“老把寨自己就请了这个数。”
李君阁说道:“五户?应该不止吧?”
老瘪爷笑道:“这么看不起自家爷爷啊?五十!户数!按人算得小两百人!”
李君阁大吃一惊:“家里住得下?”
老瘪爷笑道:“都是血亲,实在不行就匀呗,不过也不好匀,平均一家估计也有五六十号人。”
“好在我们不计较住处,随便哪屋子挤一挤就行,都不用睡床。哈哈哈哈……”
李君阁说道:“我就说怎么这么多人!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民宿的接待能力了!”
老瘪爷说道:“开玩笑,五十三年重开的大祭,谁不想来参加?现在整个下司寨,都是来不了的老头老太太们,但凡能来的,杵着拐杖都赶过来了。”
回到家里,除了育爷爷还在守祭坛,几个寨老轮换着陪他说话,大家都已经歇下了。
果然,堂屋里横七竖八都躺满了人。
育爷爷精神还不错,见到李君阁他们回来,微笑着说道:“给你们留了一间屋子,你们也早点去休息吧,这几天就别计较条件了。”
李君阁笑道:“其实不用的,我们在山里守老大老二的时候,什么地方不能将就。”
育爷爷还有心情逗趣:“这也是大家的意思,大家心里你可是山神托世,有点特殊待遇是应该的,去吧,明天还要准备簸箕饭呢。”
阿音吐了吐舌头,牵着李君阁,小心地抬着脚从人群上跨过,去里屋她和李君阁的房间休息去了。
十五号早上,李君阁起来就扫听了一圈,问了好几家家里到底有多少客人,结果全都只知道一个大概。
四五十号吧……七八十号吧……不知道呢……
似乎没有人去统计一个准确数字,在他们看来,也完全没有必要。
回到家中,音爸爸和俩位舅舅已经开始指挥大伙准备簸箕饭了。
先蒸好一大笼糯米饭,煮好一块猪肉,再准备一碗辣椒与盐做成的干蘸碗,放在一个簸箕内,另外放上一把插子,以备将肉切成小块,这就是簸箕饭了。
而欧奶奶,妮妈妈,苗婶,则开始给来到家里的女孩子们准备盛装,因为吃簸箕饭仪式后有一次大型的跳芦笙活动。
中午时分,各路祭司们陆续来到阿音家里,祭司们的装束也显得正是起来,蓝色的长衫,手里拿着带鞘的马刀,刀鞘上松散地挽着白绸,还有一把黑雨伞,头上包裹着头巾,头巾上还用麻绳缠着那种叫做“乃雄乃肋”的小鱼干。
阿音他们也盛装完毕,同样在头上用麻绳缠一条小干鱼,准备参加盛大的游行。
各家各户陆续来人了,将准备好的簸箕饭抬到阿音家外面的敞坝上来,几百个簸箕,再加上人员,阿音家的敞坝也站不下,于是队伍还得往林场那来路上排。
而老瘪爷他们这些外来的客人,则开始朝寨子下的大广场走去。
不一会,各家陆续到齐,然后育爷爷将自家的簸箕饭抬起来让大家看,似乎是展示着什么,嘴里还说着洪亮的苗语,如诗如歌,不过民俗顾问已经走了,李君阁也闹不明白他在讲啥。
接着大家一起抬着簸箕饭去大广场,供外来的客人享用。
李君阁终于被派上一个活,和苗娃一起扛旗开路。
苗娃扛的是标志悬天寨的鼓藏旗,李君阁则扛着标志阿音家的鼓藏旗。
芦笙芒筒队跟在他们的身后,领头的依然是昨天那个手拿芭茅草摇晃铃铛的芦笙队徒弟,不过队伍在路上没有吹芦笙和芒筒,只是拿着,看样子是要等到了大广场后才开始吹奏。
随后是抬簸箕饭的队伍,各家抬各家的。
鼓藏节对于李君阁来说,谜团实在是太多了,比如他偶然回头转弯时就发现了,抬簸箕饭也有讲究,一路上没有见到任何人换肩膀或者停顿。
在抬簸箕饭的队伍后面,是寨老们簇拥着的育爷爷,育爷爷后面,则是欧奶奶,妮妈妈,阿音等女性家属与亲戚们。
再往后是手持马刀威武的祭司们,完美地展示着什么是精神领袖和军事领袖的合体。
之后则是一些手拿装满酒的水牛角的男人们。
这些米酒,都来自昨日祭祖是用的牛角酒。
队伍来到到大广场,广场上已经聚集了庞大的人群,都是盛装,五彩缤纷花枝招展。
队伍绕场几圈之后,将簸箕饭集中摆在大广场的中间,鼓藏旗插好,芦笙队将乐器斜靠在旗帜上。
这时,由一位寨老站出来大声喊话,宣布簸箕饭的分配。
各村寨的人将分配得的簸箕饭领走,大声呼喊自己村的人来吃。
吃法非常的粗犷,大家围蹲在簸箕周围,拿插子或者剪刀将肉切开,抓着肉蘸蘸碗里的调料,然后就着糯米饭开吃。
手拿装满米酒的牛角的男主人们,则开始在大广场上游行,向客人们敬酒。
苗家人敬酒贼好玩,都不用客人端杯子,只能用嘴对着牛角接,经常一个配合不好就被浇一身,广场上立刻充满了各种欢笑和热闹。
李君阁这才注意到,除了祭司们和育爷爷家里的人,别人的头上没有那种叫“乃雄乃肋”的小鱼干。
找祭司一打听,祭司也说不准,只说这是老规矩,头上有小鱼干的,相当于鼓藏节上一种身份的象征。
不管是接下来的芦笙舞,还是更后面的拉牛旋堂,别人见到你头上有小鱼干,就会知道你主家或者主祭的身份,会更加客气。
吃过簸箕饭就已经快要到傍晚了,心急的姑娘们跑去田边打扮起来,年轻男女今天的衣着和平日里有些不同,衣服上多了很多鸡毛作为装饰,这是美丽的百鸟衣。
李君阁觉得当年杨贵妃的霓裳羽衣,搞不好就是受了这个的启发。
终于,一场大型的芦笙舞——鼓藏跳月,开始了。
这是年轻人的集体活动,苗族把围着圈子跳舞叫跳圆,把在月光下围着圈子跳舞叫跳月。
广场上有灯火照明,不需要像以往那般燃起篝火,不过气氛非常的热烈,比西方的狂欢节还要热闹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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