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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一柏走到护士台前接起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带着浓重上海口音的男声。
“叶医生是伐?我这里上海行政厅啦,上次红十字会医院的事情,我们行政厅想给您举办一次‘城市之友’徽章颁布仪式,请问您明天早上有空伐啦?”电话那头的男音热情洋溢。
城市之友?徽章?
叶一柏先是一愣,随即立刻反应过来,上次红十字会医院正式解除封锁的时候他听沈来提起过,行政厅有意给他颁发城市功勋徽章的事,只是后来叶一柏回到济合后,这事就无声无息了,没想到这时候居然来了电话。
“答应他,城市之友的徽章可不好拿。”裴泽弼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护士台旁边,他低声对叶一柏说道。
叶一柏闻言,看了裴泽弼一眼,随即对电话那头道:“当然,这是我的荣幸,请问明天早上几点?”
“九点钟,我们秘书长亲自给您颁发徽章,您可以带家属过来,上海的各路媒体都会到的。这事本来应该提前跟您说的,但是我们工作人员以为您也是红十字会医院的医生,把通知发到那边去了,那边接电话的也没发现,这才闹了个大乌龙,也幸亏您有空,不然我们底下人就惨咯。”电话那头的工作人员听到叶一柏肯定的答案,显得十分高兴。
“好,我会准时到的。”叶一柏说完,挂下电话。
“没想到这次行政厅这么大方。”裴泽弼说道:“城市之友几乎是城市功勋徽章里的最高等级奖章了,只有为这个城市做出巨大贡献的人才能拿到,有了它就好比有了一张护身符,不管发生什么变故,当权者只要还要点脸面,都会尊重拥有城市之友徽章的人。”
这在这个乱世中几乎就是一张保命符了,难怪裴泽弼开口就让叶一柏答应下来。
等到叶一柏下午的手术结束的时候,裴泽弼已经带着邹老爷子出院了,他回到办公室坐下,思忖片刻拨通了张素娥的电话。
张素娥办公室电话响起的时候正是外事处快要下班的时候,张素娥和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员工说着话,听到电话铃声响,不由抱怨道:“这一个个的,就看不得我们闲,这都马上下班了,还有什么事啊。”她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去接电话。
那个比张素娥年纪略小两岁的妇女笑道:“哎呦,张姐,您还抱怨呢,这处里再忙还能忙到您了,我们处长都快把你当菩萨供起来了。”
张素娥心里对于这话还是十分受用的,她笑着睨了同事一眼,“你这话说的,处里菩萨多了,我算什么呀,不能跟那些个夫人太太比。”
说着她对着电话“喂”了一声,用带着杭州口音的上海话道:“外事处,你找谁啦?”
“妈,是我。”电话那头传来叶一柏的声音。
张素娥瞬间喜出望外,这大半年来,虽说儿子越来越出息,现在都能荫及家人,连她这个母亲也拖他的福,竟在外事处这种“衙门”里上起了班,但张素娥不是没有察觉到,随着叶一柏越走越高越走越远,他和家里似乎并没有原来那么亲近了。
原来在圣约翰上学的时候,柏儿虽说性格执拗阴郁,有时候还爱发脾气,但是她能感觉到儿子对她的依赖,但是现在儿子大了,出息了,虽说对她还是很好,但那种亲近和依赖的感觉却是少了,张素娥也知道,儿子大了,有自己的生活了,这是一个必然的过程。
但是说没有一点失落那是不可能的,叶一柏和叶娴两姐弟十分有默契地每周会回岐山巷吃一次饭,有时候第二天没工作的话,两人会住一晚,但是他们却极少有打电话的时候,因此张素娥接到叶一柏的电话,是极为惊喜的。
“柏儿,你怎么有空打电话过来,下班了吗?”张素娥道。
叶一柏听到张素娥明显惊喜的声音,心里也不禁有些不是不是滋味,即便他已经够努力了,但是有些事情并不是努力可以做到的。
“阿妈,明天早上有个类似表彰活动一样的大会,行政厅主办的,他们说可以带家属参加,您要去吗?”叶一柏收起心中的微妙的情绪,温和地开口道。
“表彰大会?还是行政厅主办的,是表彰你的吗?”张素娥微微提高了音量,成功吸引了不少人的侧目。
张素娥的办公室位于靠近楼梯口的走廊一侧,现在又是下班时间,楼梯口人来人往,不少和张素娥熟悉的人都闻声进了她的办公室。
“张姐啊,什么表彰啊?我在楼梯口就听到你的声音了。”
刚刚和张素娥闲聊的妇女对他们比了个“嘘”的手势,她指了指正在讲电话的张素娥,对走进来的众人使了个眼色。
众人见状点点头,安静地等着张素娥和电话那头的人说完话。
“城市之友的徽章颁发仪式,我应该是其中一个表彰对象吧。”叶一柏道,行政厅工作人员在电话里也没有详细说,但叶一柏觉得这么正式的一个大会总不能就给他一个人颁发这个什么城市之友的徽章吧。
“城市之友?这名字怎么听起来怪怪的。”张素娥嘀咕着,不过她还是非常高兴地答道:“那表扬我儿子的大会,我当然要去啦,明天几点钟,我晚上回去准备准备。”
电话那头的叶一柏轻笑一声,应了声好,“明天早上九点,我让裴泽弼过来接您。”
张素娥在外事处上了这么多天的班,比起从前那也是多懂了几分人情世故,特别是在叶一柏和叶娴清楚明白地告诉她,叶娴和这位裴处长之间不可能后,张素娥就觉得她得改变对裴泽弼的态度,照她这些同事的话来说,那叫做分寸感。
特别是跟这些个位高权重的人相处,不能因为有那么一点亲戚关系就提那些个得寸进尺的要求,因着张素娥是因为裴泽弼的关系的事已经在外事处过了明路,外事处的那些消息灵通的,都会把跟裴泽弼有关的事在张素娥面前说。
经过这么些日子的洗礼,她也算明白虽然都叫处长,但处和处之间是有区别的,而这位裴处长在当下的上海绝对算得上是位高权重的那一波。
见面的时候,裴泽弼愿意以长辈的礼仪对她,那她也大方接受,但表面上是一回事,但实际做起来可不能真把人家当小辈用,还大早上专门让裴处长来接……张素娥觉得自己儿子虽说当医生蛮厉害的,但是在为人处世上还是得自己多提点。
“哎呀,一柏呀,阿妈告诉你,你跟裴处关系是好,但是你也要讲分寸的,你把人家当什么人了,大早上给你当司机啊,你不好这样的,不仅是在这件事上,以后你们相处你也要注意的。”张素娥语气中多了两分严肃。
电话这头的叶一柏闻言先是一愣,随即面上露出一丝苦笑来,他明天上午表彰大会结束后,就会和裴泽弼一起去裴公馆拜访邹老爷子,以现在的情况看,邹老爷子这边问题不大,反而是张素娥这边,叶一柏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从张素娥曾经对叶一柏和叶娴两个人几乎天差地别的态度及平日里的言行来看,张素娥是一个思想保守的传统女性,这样的女人怎么能接受自己的儿子和一个男人过一辈子。
“妈,没事的,他……会乐意的。”叶一柏斟酌了半晌语句,还是只憋出这么几个字。
张素娥越发觉得自己的儿子为人处世这方面太过薄弱,“柏儿啊,你这样不行的,虽说医院里不用像机关里这么讲究人情世故,但是如果人情世故做得好,对你的工作也是有帮助的,你这周回来,阿妈好好跟你讲讲……”
叶一柏听着张素娥絮絮叨叨的话,面上的无奈之色更重,他轻轻叹了口气,“妈,那我让姐来接你。”
张素娥闻言,这才止住话头,“行,让娴姐来接我吧,我等下给她打个电话,让她早点来,帮我一起挑挑衣服,你的表彰大会,我要穿好看点的。”
叶一柏一一应着,临到挂电话的时候,他还能听到电话那头的张素娥带着一丝骄傲和一丝抱怨的语气对她的同事们说着,“我儿子啦,明天行政厅给他弄一个表彰大会,让我也一起去,这小孩子不懂事,他居然开口就是让裴处长来接我,他跟裴处长关系好,但也不能这么不讲究,你们说是伐。”
电话那头有不少人纷纷应和,“就是的咯,现在很多高官就喜欢装成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叫你一声阿姨、嬷嬷的,若是你真把自己当成长辈,那真就是傻了。”
叶一柏挂断电话,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肉自己的太阳穴,他有预感,张素娥这关不会那么容易过的。
然而他和裴泽弼是真的想要下半辈子一起相互扶持走下去,这就少不了双方家庭的认可,他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也说不出什么感情只是两个人的事这种天真的话,两个人的未来总要两个人一起去努力的,裴泽弼已经迈出了第一步,他不能让他一个人去面对这么重的压力。
第二天一早,叶一柏就从济合出发前往福山路饭店,他坐着裴泽弼的车到福山路饭店门口下的时候,恰好碰上张素娥和叶娴从车上下来。
张素娥看到叶一柏从裴泽弼车的副驾驶座上下来,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这孩子怎么就不听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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