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交战,燕军虽然势如破竹,但也是师老兵疲。不过全军上下却都洋溢着一股亢奋的气氛,因此并未感觉到疲惫。
临淄,临淄……
所有人心里都念叨着这个名字。
燕国与草原交战千年,胜利过也失败过,但从来没完全征服过草原,更没征服过任何一个国家。双方一直在互相消耗,燕国在阻止草原过来,自己也过不去。
其实在很早以前,燕国甚至整个南曜就已经厌恶了这种无尽的战争,每过几年就要送子弟去前线送死,还要消耗大量的钱粮,可最终得到了什么?
父母失去儿子,孩子失去父亲,妻子失去丈夫……
即便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用部下和敌人鲜血染红了身后大氅的将军们,又真的能高兴起来吗?
总的来讲,面对草原,即便是再罕见的大胜,也是阶段性的,根本没办法也没能力完全剿灭草原部落。
可是齐国不同,临淄已经近在眼前,胜利已经触手可及。
所以,将士们都在兴奋,都在渴望。
或许,这场战争是燕国立国以来获得的首次、真正、完全的灭国胜利。而他们能参与其中,即便只能成为史书上的一行数字,可他们仍然有种参与历史的成就感。
将士们在亢奋,但张士杰很冷静,耿中霄也很冷静。
士气高昂,军心可用,这是好事。甚至很多领兵的将领,都会在战前想尽办法来引导这种气氛。
可无论是张士杰,还是耿中霄,二人都很清楚,正因为处于这种关键时刻,所以才更需要冷静。
不过,他们也没去压制这种激昂的士气。
将领需要冷静的头脑来指挥战斗,可是士兵们却不妨保持这种狂热,用来杀敌。
他们能做的,就是更谨慎的安排各种事宜,更严格的执行军法,以防被狂热冲昏了头脑的将士们,在冲动之下犯下不可挽回的大错。
二人为此还连连召开两次军议,主要就是警示各级将领,一定要控制好军队,特别是攻进临淄后,千万千万不能纵容手下为非作歹,更不能杀戮百姓。
燕齐之战,虽属国战,可在大背景之下,两国之战却带着几分内战的味道,若是出现屠城一类的丑事,不但领兵将领会遗臭万年,就连燕国也会被诸国孤立仇视,甚至联合起来与燕国对抗。
这种事,即便王佑没有嘱咐,张士杰和耿中霄也绝不允许发生。
……
四十里路,燕军足足走了一天,直到天色全黑,明月高悬,他们才在临淄城外数里处安营落寨。
今天夜里天气不错,只要一仰头,就能看到漫天群星,和那三颗明亮的天命之星。
军队做事,无论是行军,还是安营扎寨,都有许多规矩。比如营房之间的距离要合适,既要便于相互救援,又要做好隔断,以防火烧连营。
安营之地要近水,又要防范水源被污染或下毒。
营中要举火,一者为了照明,再者便于生火造饭,但同时又要防止失火。
附近要有山林,便于伐木,但又不能太近,防止被火攻。
伤兵要安置。
战马要喂养保暖。
兵器要保养,特别是龙吼巨炮和攻城n-ǔ,不能让它们受潮,也不能近火。
夜间巡逻要约定密语。
需要许多斥候在外围查探,要排好班次,准备好防冻的伤药,换班后还要供应热食。
防火、防水、防潮、防病疫、防营啸、防惊马、防夜袭……
换成平时,许多东西都不需要主将操心,可今日不同,张士杰和耿中霄只能亲力亲为,等都忙得差不多了,天色已经半亮。
尽管已经疲惫不堪,但二人并没有急着去休息,而是坐到了一起,一边吃着热面,开始商讨起明日攻城之策。
面条和连肉的骨头放在一起煮的,热腾腾面条,配上炸得通红的辣子和辛辣的蒜瓣,至少在耿中霄看来,这就是无上美味了。
“炮子还剩多少?”张士杰年纪大了,胃口不好,随便吃了几口,就放下竹箸问道。
耿中霄已经一连吃了三碗,听到张士杰问话,他胡乱把剩下的半碗面条和汤底一起灌进嘴里,扔下碗筷抹了把油嘴,他打着饱嗝道:“临淄墙厚,龙吼巨炮也炸不开,不过只炸城门绝对够用了。”
张士杰点点头:“毕竟是一国都城,只要能把城门炸开就行。”
有亲兵过来撤下碗筷,递上毛巾,耿中霄接过抹了抹脸上汗水,把毛巾递给亲兵,笑道:“张帅不必担心,仗打到这种程度,即便没有龙吼巨炮,拿下临淄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张士杰面色沉重,叹道:“可是咱们最缺的就是时间啊!”
耿中霄一怔,恍然道:“张帅是担心草原?”
张士杰点头道:“草原一直没动静,依老夫看,要么是他们内部出了问题,要么就是云中城发力了。可无论如何,没有咱们自己的军队镇着,还是让人不放心啊!”
耿中霄沉吟片刻,突然咧嘴一笑:“张帅怕是想多了,咱们的任务就是打下齐国,其它的事,自然有人操心。”
张士杰一愣,深深的看了对方一眼,缓缓点头:“不错,咱们武人只负责打仗就行了,其它的事轮不到咱们管,也不该去管。”
耿中霄笑而不语。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轻微的喧哗声。
二人脸色一变,都站起身,转身朝外看去。
身处军营,为将者最怕的不是夜袭,而是营啸。
尤其是位处前线,大战在即,人人生死未卜,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一命呜呼,这种时候,即便是最勇敢的士兵,精神也时刻处于紧张状态。
即便燕军士气高昂,但也不可避免有人心中恐惧,一点异声,比如同伴在噩梦中尖叫,都会使他们情绪崩溃,误以为是敌人夜袭。而为了自保,他们便会不管不顾的拿起武器朝黑暗处攻击,进而引发其他人的连锁反应,最终使得全营都陷入疯狂状态,开始自相残杀。
更有严重者,会一营传一营,最后导致整个大军都彻底乱起来,即便最后平息下来,也会损失巨大。
二人都是宿将,怎能不知营啸的恐怖?眼下突然有喧哗声响起,他们又怎能不紧张?
“快,马上去查,有敢喧哗者,即刻zhe:n压。”张士杰非常果断,立即朝身边亲兵下令。
能做主帅亲兵的,莫不是身经百战的精锐,同样知道此事的严重性,那名亲兵也不说话,只急急一抱拳,便疾步跑出帐外。
“张帅,我去看看。”耿中霄更担心神策军那边,若是有人想不开,把龙吼巨炮的弹子点着了,那后果……
“别急,你先别动。”令耿中霄意外的是,张士杰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见耿中霄一脸惊讶,张士杰马上就解释道:“刚才声音不大,而且就在外面不远,等搞清楚情况再说。再说,如果真是营啸,你现在回去也晚了。”
耿中霄犹豫一下,缓缓点头,虽然紧张的在帐内来回踱步,却再没急着要走。
这时,或许是亲兵介入及时,外面喧哗声很快消失不见。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松了口气。
亲兵很快进来回报:“大帅,是斥候抓了个舌头,本来打晕的押回来准备审讯,可那人正好醒了,叫着要见大帅,说有什么重要事。”
张士杰冷着脸道:“斥候抓人,不知道堵住嘴?去,持我军令,将那斥候斩了,然后把那个舌头带过来。”
“是!”亲兵抱拳出去,很快一身杀气回来,手里还拽着一名被绳索捆住的中年人。
“大帅,就是他说有重要的事要见您。”
张士杰和耿中霄打量那人,就见此人年过四旬,皮肤白皙,虽然穿着农人衣装,可很明显是一位养尊处优的主。
“你是何人?”耿中霄问道:“竟敢在军中大声喧哗,该当何罪?”
那人神色惶恐,他刚刚新眼目睹了新卫斩杀斥候的一幕,眼下惊魂未定,见耿中霄发问,他忙叫道:“别杀我,别杀我,我是信使,我有重要事情要见你们大帅。”
耿中霄皱眉,知道对方已经吓破胆子了,若说这种人会是探子,他是万万不信的。
扭头看了眼张士杰,就见张士杰也是同样表情,于是朝那中年人问道:“你说你是信使,书信呢?还有,谁让你来的?”
张士杰一直没说话,他无心与耿中霄争权,便任由对方行事。
那中年人不敢耽搁,双脚一错,脱下了鞋子,叫道:“信在鞋底,你们自己看。”
亲兵皱眉瞪了他一眼,低身去捡鞋子,摸索片刻,从中摸出一封书信。
书信封口处原本滴着蜡泪,可被那中年人一路踩着,上面图案早已经模糊。
亲卫仔细检查,没发现问题,又看向张士杰,以目光请示。
张士杰哼道:“打开。”
亲卫依言撕开信封,拿出信纸抖落两下,没发现异物,这才双手将信递上。
张士杰朝耿中霄一扬下巴:“耿帅先过目。”
耿中霄也没客气,接过信纸一目十行的看完,皱眉将信递给张士杰。
信很短,张士杰几眼就扫完了,抬头看向那信使。
“洪崇文是你表哥?”
信使连连点头:“对,对,他是我表哥。”
张士杰直视对方双眼,哼道:“怎么让你来送信?”
过了这么一阵,信使也稍稍恢复了些心绪,苦笑道:“回大帅的话,家兄本来是想让我那侄子来的,可是我那侄子不争气,已经找不到人了。”
张士杰沉吟片刻,朝亲兵点点头道:“带他下去好好安置。”
“别杀……
信使还要说些什么,被亲兵一拽衣襟,像拎着小猫小狗一样拎出了帐外。
“你怎么看?”张士杰又看了一遍书信,朝耿中霄问道。
耿中霄犹豫一阵,摇头道:“这事儿听起来有些不靠谱,不过那位洪崇文若真如信上所说,是赵玉栋早年故意留在外面的私生子,那么现在为了救自己父亲,倒真有投降的可能。”
张士杰嗯了一声,沉吟良久,最终有了决定:“咱们早晚都要攻城,试试又何妨?即便失败,无非空走一趟,除了小损士气,到也没什么损失,何乐而不为?”
“依张帅的意思,现在就点兵?”
张士杰点头,声如金铁道:“老夫带两营精锐先走,等老夫走后,你马上集结神策军,带上龙吼巨炮。即便老夫这边出了什么意外,短时间内有你接应也不会出事。如果真如信中所言,城门大开,禁军会先控制城门,等大军都到了再进城。”
经过这段时间接触,双方都有些了解,耿中霄清楚张士杰不是争功之人,也不虞他会借此抢功,当下抱拳道:“张帅放心,耿某必不令张帅失望。”
三言两语定下了攻城之策后,张士杰着人悄悄叫醒了两营精锐,马衔枚,人含草,悄悄出了营寨。
等张士杰带人走后,耿中霄又等了一会儿,等天色微微发白,马上叫人唤醒了大军,然后生火造反,半个时辰后,全军只留下一营人马看管辎重,其他人俱者倾巢而出,朝临淄奔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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