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和元年,夏六月已丑(初一)。
在过去十余日,曾经在整个长安城,喧嚣不已的‘反蓄奴运动’,渐渐落入寂寥。
大街小巷的人们,似乎一下子就忘记了前两日还曾在嘴边议论不已的事情。
因为,一个远比蓄奴,更能引爆众人眼球,引爆舆论的消息,传到了长安城。
贰师将军李广利在居延急奏长安:车师国国王,在匈奴左大都尉堰渠的怂恿下,袭击了一直以来,比较亲汉的楼兰王国。
企图再次阻隔丝路,断绝汉使西进的道路。
消息传开,整个长安立刻就爆炸了。
一时间,整个长安,人人都成为了西域通,个个都化身为大将军。
街头巷尾,到处都是在议论此事的人们。
与此事相比,蓄奴这种‘小事’,立刻就成为了细枝末节。
来自西域的威胁,变成了所有人议论和关注的焦点。
就连建章宫的宦官们,闲着没事,也在议论此事。
“这车师王,还真是胆大包天!”
“这次贰师将军,恐怕要将这个国王和他的社稷,连根拔起了!”
“可不是嘛……”
“获罪于天,无可祷也!”
“想当年,大宛虽距汉塞一万里,然王师依然撅师远征,斩其王头而归!这车师王,恐怕要糟糕了!”
听着阁楼里的宦官们私底下的窃窃私语,张越也不得不在心里给刘氏的统治手段点了个赞。
这一手转移视线大法,哪怕是他这个穿越者,也深以为然。
至于那所谓的车师王与匈奴勾结,袭击亲汉的西域王国这种事情。
又不是第一天发生了。
车师国及其它的亲戚们,西域诸国中的反汉集团的首领。
它们与匈奴的王族,有着密切的联系。
特别是在乌孙人开始和汉家眉来眼去,甚至隐隐联手后,车师王国及其亲戚鄯善等国,就成为匈奴帝国在西域的统治基石。
汉家数攻其国,屡次打击。
但,车师王国乃是据险而守,总能撑到匈奴援军赶来解围。
所以,车师人也就越发骄傲,越发自满。
在楼兰人被汉军打服后,他们就成为了西域各国里的反汉中坚。
而这个决定,为车师人带来了无穷无尽的灾难和战争。
在张越回溯的历史中,此后三十年,汉与匈奴五争车师。
将蒲昌海染成了血海。
但问题是,车师人成为匈奴人的走狗帮凶,又不是第一天了。
且这些年来,车师人和楼兰人的战争,年年都有发生。
为什么今年就被人传出来了?
很显然,这是有人奉旨泄密。
所图为何,自然瞒不过张越。
就像后世微薄上,某个明星自己搞了个大新闻,怎么遮掩下去呢?
当然是帮忙将另一位大明星的丑事也抖落出来,死道友不死贫道。
这样网友们也就没有时间和精力来对自己穷追猛打了。
这也是自古以来,统治阶级操作舆论的不二法门。
想要人民不再关注某个问题怎么办?
要嘛解决,给人民一个交代,要嘛就让人民去关心一个更容易被他们关心的问题。
毫无疑问,对于如今的汉室人民来说,战争和西域的反汉贱种,如车师人的狂妄自大,永远是吸引人民眼球的最佳手段。
就像去年秋天,赵敬肃王刘彭祖薨前,赵国的太宗神庙之中,发生了一个奇怪的事情。
一条从庙外爬进庙内的蛇,在神庙之中,与生活在神庙内的蛇撕咬在一起。
最终,那条庙外的蛇获得了胜利,咬死了庙内的蛇。
此事,也一度让整个长安沸沸扬扬,引发了无数猜测和议论。
八卦党们更是日日夜夜都在讨论这个事情。
最后,依然是这位贰师将军的急奏,将人民的注意力从这个八卦上吸引开。
那时候,李广利报告说——匈奴左大将主力,在浚稽山蠢蠢欲动,似有越过浚稽山的可能。
于是人民立刻兴高采烈的讨论,这次匈奴人打算用什么方式来送人头了。
而赵国发生的事情立刻被抛诸脑后,再没有人去关心了。
如今也差不多,而且,还抛出了更加吸引人民眼球的车师人。
这就使得整个关中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
比起废奴什么的,当然是战争,更吸引人。
毕竟,一旦发生战争,就将制造一批军功贵族,其中,有可能会有自己的亲人,能让家族一夜跑步进入贵族序列。
与之相比,废奴这种事情,本来也只是凑凑热闹。
没有什么人,愿意真的去关心。
只能说,在玩弄人心方面,刘氏确实有丰富的经验。
不过,这样一来,贰师将军李广利,恐怕就又有机会,得掌军权,统兵出征了。
哪怕只是象征性的威慑一下车师人,这对于他来说,都是大赚的。
汉家将军的权力和地位,是与其出征次数和胜利战果,息息相关的。
前者决定了他能拥有的资源,后者决定了,他能带来的利益。
看破了这个事情的张越,当然不会傻到告诉别人。
相反,他打算忘掉这个事情。
正打算去官署,与众人商量一下,什么时候去新丰县上任,刚刚走到门口,张越就被人堵住了。
“敢问阁下可是张侍中?”来者是一个看上去大概三十多岁的宫装妇女,穿着一件襦裙,头上插着几根金杈,看上去似乎是宫中某位女性贵族的心腹。
“您是?”张越有些不解,他是皇帝近臣,别说妃嫔了,就连皇后也不敢轻易与他接近。
这要被天子知道了,可是要掉脑袋的——掉的当然是对方的脑袋。
企图勾连侍中,这可是要杀全家的罪名。
“奴婢是阳石主的侍女……”这女子在张越面前,也没有什么恭敬的态度,反而话语里有些傲慢的神气。
张越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阳石公主?
对于这位大汉帝姬,张越可谓是闻名遐迩,如雷贯耳。
据说,这位公主殿下,可谓是集汉家帝姬的所有特长于一身。
生活淫乱,作风夸张,贪图财帛,又爱争权夺利。
依仗着自己公主的身份,这位帝姬自成年以来,就在长安城内外横冲直撞,连廷尉都不能制。
只能靠着执金吾来震慑和约束。
就听着这个宫女道:“奉阳石主之命,奴婢来告知侍中,新丰县骊乡的马家,乃是公主的宾客,望侍中上任后,好生相待,不可随意的折辱,免得公主面子上不好看……”
“嗯?”张越咧嘴一笑,没有说话。
讲道理,假如正常来说,这位阳石公主殿下,确实可以对新丰县县令发号施令,甚至如同驱使奴婢的驱使。
但问题是……
张越的县令,只是兼职,是副职。
他的本职工作乃是侍中。
侍中的地位,未必就比那位公主殿下低。
“怎么,侍中不想奉命?”那妇女立刻就怒了,板着脸,说道:“张侍中若是不肯奉命,那就休怪公主不给面子了!”
她的主子,阳石公主,除了是大汉帝姬之外,还是如今长安城中闻名的**。
拜倒在这位帝姬石榴裙下的列侯公卿,足有数十人之多。
其中,甚至包括了好几位天子身边的近臣。
而这也正是这位帝姬的底气所在。
她的面首团,足可为她解决很多麻烦。
而一般人也根本不敢惹她。
惹了她,等于捅了马蜂窝。
毕竟,大汉帝姬,可不是白白陪人睡觉的。
那些大人物,在享受帝姬的同时,也得帮忙为帝姬做事。
“怎么个不给面子法?”张越嗤之以鼻,看着这个妇女,厉声道:“区区一个奴婢,也敢在本官面前胍噪!?”
他拍拍手掌,对身后的宦官们吩咐:“给吾掌嘴!”
他身后,几位宦官立刻上前,揪住这妇人,就一脚踹在地上,然后噼里啪啦,就是一顿耳光,将她抽的晕头转向。
张越握着腰间的天子赐剑,凛然道:“将这奴婢送去暴室,关上几天,等阳石主自己去领人!”
“诺!”宦官们兴高采烈的领命。
阳石公主?
或许很牛逼吧!
但,他们很清楚,他们所服侍的这位侍中的威权,究竟有多大!
连黄婕妤都因这位侍中而被下了掖庭。
况且,这位侍中不仅仅也有着帝姬撑腰,更有天子作为后盾。
那阳石公主,靠的不过是她的裙下之臣够多。
但如何可与张侍中相比?
“你!”那妇人闻言,却是尖叫起来:“张子重,你竟敢如此羞辱我,阳石主一定不放过你的!”
张越听着,却是摇了摇头。
所谓帝姬,哄哄老百姓还可以。
但想在他这个侍中官面前耍威风,却是远远不够格的。
别人不知道这位公主殿下的底细,张越还能不清楚?
不过就是,一个靠着帝姬的身份,在外面笼络了一群贵族列侯子弟的所谓公主。
然而实则,这位帝姬在天子面前,连半分恩宠也没有。
想靠着帝姬身份,来张越这里碰瓷?
呵呵!
………………………………………………
阳石公主府邸,在夕阴街。
这位阳石公主殿下,正确的称呼应该是德邑公主。
因为她当初下嫁的,正是德候。
不过,在十余年前,德候已经被失国。
于是,这位帝姬就一脚踹开了自己的丈夫,更蛮横的霸占了原来德候府,顺便恢复了自己的本来封号——阳石。
于是,这位公主殿下摇身一变,成为长安城中无数贵族列侯觊觎的对象。
一个寡居的大汉帝姬?
多么具有诱惑力的目标!
而阳石公主也从来都很懂得利用自己的身份的长处来笼络和建立权势。
这十多年来,这位大汉公主,靠着美色,将一大票好色之徒,奴役在自己的石榴裙下,让这些男人为了她争风吃醋。
但此刻,阳石公主丰腴的身子,因为发怒而战栗起来。
“那个张子重,竟敢如此羞辱本宫!”阳石公主握紧了拳头,咬着牙齿,愤怒不已:“这分明就是没有将本宫放在眼里……”
本来,她只是想让人去给这位侍中带句话,那骊乡的马家,不仅仅是她的入幕之宾,每年还给她上贡了许多的钱帛。
所以,希望这位侍中官能给个面子。
但哪成想,现在,她被这个侍中官狠狠的打脸了。
她的贴身侍女,甚至被人送去了暴室!
那可是宫里面专门处置犯错宫女的地方,进去了,不死也要脱层皮。
“马上派人去建章宫暴室,将阿花带出来……”阳石公主吩咐下去。
现在,最关键的还是先救人。
那侍女的死活无所谓,但不能死在暴室,那就太丢人了。
“再派人去请马通、韩说诸公来我府邸……”阳石公主恶狠狠的吩咐着。
这两个人,也都曾是她的裙下之臣,只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有了疏远。
但现在,却是没有办法了。
正好,这阳石公主也听说了这两人也对这个张子重看不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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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越在建章宫里打了阳石公主侍女的脸,还将之送去暴室的消息,自然马上就在整个宫廷内外,都传的有鼻子有耳朵。
这是八卦党们最喜欢的素材。
很快大半个长安都知道了此事。
就连刘进也听说了。
“张侍中为何要这么与阳石小姨过不去?”刘进有些不能理解。
阳石公主,那可是连他的父亲太子据也不敢轻易招惹的对象。
这位脾气暴躁的帝姬,在整个长安就怕三个人。
一个是天子,一个是皇后,还有一个是执金吾王莽。
除此以外,她连宗正卿和廷尉卿都不放在眼里。
“阳石主欺人太甚……”张越笑着道:“臣若不予以回击,臣恐其得寸进尺!”
刘家的女儿,一直都是这么个脾气。
自鲁元公主以来,历代帝姬,都是爱搞大新闻的主。
也就当今天子的两位姐姐,平阳长公主和南宫公主,比较安分。
剩下的,一个比一个贪婪,张越很清楚,在这些人面前,只要退让了,就会永无宁日。
她们会想方设法,得寸进尺的在自己这里占便宜。
与其那样,不如一开始就斩断对方的爪子。
将她的脸打肿!
反正,张越也没有想过,要借助对方的什么东西,也不想与她有什么牵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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