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对未来战事有了预见,立即写了一份奏疏上呈通政使司。
内阁首辅梁储看到奏疏后,赶紧派人通知兵部尚书王琼,告知沈溪预感到草原战局可能会发生不利变化,让兵部劝说皇帝撤兵。
王琼得知情况,连夜去找户部尚书杨一清议事,二人在杨一清居所会面。
等王琼将沈溪对战事的预测跟杨一清说出后,杨一清皱眉:“到现在得到的情况,出兵还是顺风顺水,而陛下统领的中军出关才一百里,应该不会发生大事。”
王琼道:“应宁你也了解草原上的情况,那些鞑子马队从来都是神出鬼没,如何能确定此番陛下不会遇险?若先锋遇敌,且如之厚所言遭遇兵败回撤,那其余隔岸观火的草原部族必然会趁火打劫,陛下心慌之下可能仓促撤兵,乱象必生。”
杨一清皱眉:“消息传到陛下耳中,大概需要几天?”
王琼叹道:“最快也要两天时间,不过想来伯安在西北会想办法加快送信速度,若是提醒得当的话,陛下应该会知难而退。”
“退?”
杨一清不由摇头,“若陛下撤兵,是否意味着放弃充当先锋的数千兵马?”
王琼苦笑道:“这时候,最重要的是保证陛下安全……陛下此番出兵,并非经过深思熟虑,所部人马也非酒囊饭袋,甚至可以说是西北最为精锐的兵马,之前我们已取得对草原的完全胜利,难道要通过这一战,将胜果付之一炬?”
杨一清道:“那还是要放弃?”
“嗯。”
王琼这次丝毫也不避讳,直接点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况且江彬之流,乃是陛下身边奸佞小人,正是这些人的挑唆才令陛下误判形势,仓促出兵,此时果断放弃此獠,乃最佳选择。”
杨一清忽然站起,坚决地道:“数千将士不能成为草原亡魂,必须要想办法化解当前危机。”
王琼没有起身,抬头看着杨一清,神色间非常不理解:“以你我的能力,如何个化解法?除非让之厚带兵出草原接应,你觉得现实吗?就算要之厚领兵,也得十几天的准备和行军,这已是最快速度,光是陛下同意就要等数日,时间完全来不及。”
“这……”
杨一清懵住了,站在那儿魂不守舍,为数千陷入危险境地的将士感到不值。
王琼站起来,拍拍杨一清的肩膀:“也不是说此战必败,而是之厚觉得该提醒陛下应该防备首尾失顾的情况,提醒前锋兵马及时回撤。”
杨一清打量王琼:“那你来找我作何?”
王琼颇为无奈:“事到如今,之厚不理会此事,梁中堂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接把问题交给我,我不来问你能问谁?咱二人联名上奏,好歹能让陛下信服些,哪怕找借口说孤军深入会影响后勤辎重调运,也能让陛下多加参详。再者,之厚的这份上奏,陛下应该能听进去,及时命令江彬撤兵,时间或许来得及。”
杨一清叹道:“看来,只能如此了。”
二人马上一起草拟上奏,在沈溪上奏发出不到两个时辰后,户部和兵部的上奏便紧忙送往西北宣大总督衙门。
……
……
接连几天行军,朱厚照始终处于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怡然自得状态。
没见鞑靼骑兵骚扰的迹象,前锋兵马长驱直入,他自己也安然享受着统领大军行军的豪情,幼时的梦想一朝实现,让他非常的惬意,不想从京城传来的几份紧急上奏给他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陛下,沈大人之意,这次出征很可能会出现大麻烦,鞑靼骑兵可能会伺机袭扰我军……”
钱宁跟小拧子站在朱厚照身前,把快马传来的上奏交给朱厚照。
朱厚照看了奏疏上的内容,脸色变得非常差,若是旁人这么说他不会在意,但沈溪说的由不得他不信。因为他就算再糊涂,也知沈溪的军事造诣有多深,对于战事的把控以及对时局的预见,绝非普通人可比。
朱厚照道:“出都出来了,能怎么着?就此打道回府?也不看看现在出塞有多远……早干什么去了?”
显然朱厚照相信沈溪的判断,但对这份上奏送达的时机有一定不满,便在于他觉得提醒来得太晚,如今全军士气高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钱宁道:“陛下,现在撤兵完全来得及。”
这话让朱厚照很着恼,来回踱步,犹豫着是否要听从沈溪建议,当然他有自己的坚持,若觉得对的东西,就算沈溪再怎么劝说也是徒劳。
半天后,朱厚照打量钱宁:“现在有鞑子活动迹象的情报?”
钱宁稍微迟疑后,回道:“未曾发现。”
朱厚照摆摆手:“那不就得了,现在都还没发现鞑子踪迹,便说危险,是不是有些杞人忧天了?”
钱宁有点跟不上朱厚照的思路,就在他犹豫该如何回答时,旁边小拧子紧忙提醒:“陛下,若是鞑子突然杀出来,到时候想退都退不得。”
朱厚照瞪了小拧子一眼:“这种事朕用得着你来提醒?朕也知贸然进入草原腹地很危险的,现在不是三年前,那时草原精锐主力已完全被沈尚书的人马打散,但鞑子最大的特点就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朕本来这次就是想再给他们放把火,但出来才发现鞑子躲得老远,朕没必要被人牵着鼻子走,这会让朕陷入危险境地。”
钱宁和小拧子相视一眼,知道朱厚照在为撤兵找借口,嘴里却齐刷刷夸赞道:“陛下圣明!”
朱厚照又道:“马上传命给江彬,让他不要轻敌冒进,整顿好兵马,可以在察罕脑儿卫故地完成一些祭奠先贤和大明阵亡将士的活动,然后有序撤退,向中军靠拢。”
钱宁和小拧子听到这里,都长长地松了口气,毕竟他们自己也怕死,现在如果全军继续北上,若真不幸被沈溪言中,那他二人也有可能会葬身草原,死无葬身之地,英宗时土木堡之变就是前车之鉴。
“微臣遵旨。”钱宁赶紧领命。
这边钱宁正要走帐,却被朱厚照伸手叫住:“等等。”
钱宁赶紧这番回来,俯身做出领命状,但听朱厚照语气带迟疑:“就这么灰溜溜地撤退,太折朕的威风,总归要打一两场胜仗,为这次出征正名,同时昭告天下,明犯大明者,虽远必诛……你说有什么好办法?”
“陛下……”钱宁人犹豫不决,现在明摆着是鞑靼人有意规避,隐身暗处,随时准备咬上一口。他又没法术,怎么能让鞑靼人听从号令,乖乖地来输上两场,让朱厚照威风一把?
小拧子低着头,没有想过回答这个棘手的问题。
朱厚照有些不满地喝问:“怎么到这会儿一个个没主意了?朕领兵出征,如此大费周章,无功而返,耗费民脂民膏,你们就不着急?”
钱宁凑上前,低声道:“陛下,若想打一仗,并非不可能,而且保管让陛下大获全胜。”
“哦?”
朱厚照满脸都是惊喜,瞪大眼,简直抓耳挠腮心直痒痒,问道,“有什么好主意,快说吧。”
钱宁探头到朱厚照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朱厚照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就像刚吃了黄莲一般,眉头皱了起来。
小拧子尽管试着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却没听清楚到底钱宁讲的是什么。
朱厚照黑着脸问道:“这么做,会不会……不太好?”
钱宁先回头看了小拧子一眼,好像当着小拧子的面有所顾忌,但发现朱厚照丝毫也没有要避开小拧子谈话的意图,这才道:“陛下,找人伪装成鞑子实在是不得已,鞑子可不傻,不会自投罗网。”
“这种事,只要操作得当,不会留下破绽……陛下领军交战获胜,立威后立即撤兵,将士们不知具体情况,只会认为陛下指挥高明,战无不胜……为保密,到时候让臣领兵出去迎战,保管出不了意外……鞑子以为是哪个部族犯傻,被咱逮住了机会,朝中也不会得到真相,不仅无损陛下的威严,后世还会称颂陛下亲临战阵,英勇无畏,堪比汉武!”
“嗯。”朱厚照释然地点头,“这主意听起来是很不错,但就是太……呵呵,太过下作了些,不过只要有效果就成……嗯,你记得多准备些人马,看起来像模像样……此事就交给你去做,不得对外泄露半句。”
小拧子终于听明白了,钱宁是想找人假扮鞑子骑兵来袭,而后做一场秀,让人以为朱厚照指挥作战取得胜利,自导自演一出大戏。
朱厚照最后又瞪着小拧子:“既然小拧子你听到了,就由你协同钱宁办事,做好了有赏,做不好问罪!”
“奴婢遵旨。”
小拧子满脸憋屈之色,却还是俯首领命。
……
……
钱宁和小拧子一起从朱厚照的营帐出来,他们也知现在不会再继续向前行军,下一步就等江彬所部撤回。
钱宁笑道:“拧公公,这次多谢你相帮……切记不可对外泄露消息,不然对陛下威名有损,你我担待不起。”
“用不着你点拨。”
小拧子怒气冲冲地说道,“你这是在玩火啊……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觉得这种事隐瞒得了多久?到时候怕是对陛下的声名有偌大伤害。”
钱宁笑着摇摇头:“那可不一定,就算事后有人知道这件事,也都会替陛下着想,竭力保全陛下颜面,就如同拧公公跟在下一样。”
“拧公公,你不会以为这种事会被民间知悉吧?都是捕风捉影的事情,只要陛下满意了,咱也顺利撤回关内,百姓怎会知道这关塞外的消息?还不是全凭官府提供给他们的消息?谁敢乱说,那是要吃官司的!”
这次小拧子没有反驳,问道:“咱家要作何?”
钱宁道:“现在陛下既然决定要撤军,所以做戏必须得抓紧时间,在下会从军中挑选几百名可信任的手下,将他们当作斥候派出去,连夜出发……等到了外边,先行集结,等换好鞑子的衣服,悍然杀回来,天明前开战,避免被人发现端倪。”
“陛下让在下领兵出击,外边参与演戏的弟兄也全力配合,事情就八九不离十了。把声势造大一点,到时候在外围放上几把火,回营后就说斩杀鞑子数百,但因敌人势大,没法抢回头颅,先依托营地固守。再后来怎么解释都行,终归大明取得一场胜利!”
小拧子白了钱宁一眼:“真不用咱家做什么?”
钱宁笑道:“拧公公要做的就是稳定军心,这场战事结束后,陛下应该会下达撤退的命令,进兵时不够快,但回师一定要快。拧公公不是跟军中将领大多熟悉么?到时免不得请拧公公多去走动一下,打消将士们的顾虑。”
“不用你来提醒,咱家自然知道会如何做!”小拧子气呼呼转身离去。
……
……
当晚营地内一片安静。
因为中军阵容齐整,分开驻扎的几处营地在防御上都做到了尽善尽美,毕竟有胡嵩跃和刘序等熟悉行军作战的人布置营防,没有出任何纰漏。
钱宁找了些精擅弓马的锦衣卫,又从京营熟悉的将领中抽调几个百人骑兵队,让这些人带上鞑子的衣服,以探查敌情为名离开营地。
因为营地内会不时派出斥候,这些人手里持有手令,并未引起怀疑。
倒是胡嵩跃这边从手下的汇报中得知一些情况,赶紧找刘序商议。
本来刘序已准备睡下,毕竟他半夜还要起来巡营,在被胡嵩跃打扰后,他谨慎地把人迎进帐篷内商议。
“……营中派了一批人出去,却非普通的夜不收,而且数量也稍微多了一点。说来奇怪,从帅帐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明日暂时不走了。”胡嵩跃轻声说道。
刘序摸着下颌的胡须,若有所思道:“没什么好稀奇的吧,陛下本来就说暂缓行军,你也知是陛下领兵,怎会跟沈大人当初那样长驱直入,每天行军百里以上?”
胡嵩跃道:“那……你的意思是没事?”
刘序沉默起来,没有立即作答。
现在胡嵩跃已将一些情况告知他,若他说不用管,那回头出了事,责任就得由他来背。
“还是先看看是怎么回事。”
刘序本着小心无大错的原则,谨慎地说道,“鞑子暂时没动向,大人那边也没说什么,咱们只能是听从皇命办事,若只是因营地出去几队人马,就联想到可能会出事,未免有些杯弓蛇影……你说最坏的情况,能出什么事?”
胡嵩跃挠挠头,摇头道:“不知道啊,就是感觉不对头……可能跟沈大人久了,不太适应这种慢悠悠的行军方式,太过清闲,老觉得会出事。”
刘序道:“你是怕鞑子突然杀来?不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现在可比当初榆溪河时情况好多了,只要准备得宜,不怕鞑子翻天!不过,战略上藐视对手,战术上却要重视,当务之急是加派人手刺探情报,巡查营地仔细些,到底东边营地都归咱管,出了事你我要承担责任!”
“那俺这就去。”
胡嵩跃急切地道,“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扎营,务必小心些,出了事那就是泼天的大祸!”
……
……
夜深人静。
朱厚照派出命令江彬回撤的快马正在草原疾驰。
这里到底不是大明境内,在草原传递消息不可能有半途换驿马的机会,只能一人带数匹马,骑一匹而拖上两三匹,中途换乘,就就算如此马匹也不可能长时间不休息。
正是人困马乏时,信使却不可能休息,而且草原上传递消息,由于缺少路标和参照物,还有有可能出现迷路的情况,所以这样的马队同时派出多队,务求万无一失。
大明信使的骑队快速奔驰而过,突然一处山坳内冲出来一队鞍马齐备的骑兵,队伍逶迤,绵延数里。
这里距离朱厚照统领的中军营地,大概有三十里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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