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想明白沈溪不是前来兴师问罪的,而是在给他找转圜余地保留脸面时,朱厚照的表情变得轻松了许多。
之前朱厚照对沈溪的态度,是有些不耐烦甚至有较劲儿的意思,毕竟他做错了事情心虚,作为皇帝他不想承认自己的错误,只能是用一种拒不合作的态度对待沈溪。
现在知道沈溪其实是一心维护他,甚至不惜给他出游寻找各种理由时,他忽然想起来他跟沈溪一直都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之前一起坚持两年平定草原的国策,又一起赢得对鞑靼战事的胜利,瞬间底气便回来了。
朱厚照兴致勃勃地问道:“那么沈先生认为,如今当做出如何安民措施为宜?”
沈溪正色道:“如今陛下不该再以微服的方式继续巡视地方,而应公开露面,慰问赈济灾民的同时,调遣大军去平息地方叛乱。同时陛下可下旨减免地方税赋,将之前苛刻的马政进行修改,让百姓重回家园。”
“嗯。”
朱厚照点了点头,随后又问道,“关于先生说的减免赋税,朕觉得很有道理,但修改马政是否不太合适呢?今后谁来为大明养马?”
沈溪摇头道:“只是修改并非取消……百姓养马不仅要保证马匹健壮,而且要完成一岁一驹的任务,否则不得免粮役反而要赔偿,故因马而废本业,因包赔而破产之事极为普遍,致‘民间官马为累,一马在家,朝夕喂养,至缚其身,不得奔走衣食’。因此,最好由朝廷调拨钱粮助地方养马,且如今西北之战已结束,鞑靼人未来几年甚至几十年内都难以犯境威胁大明疆土安全,若如此还要以苛刻马政来影响地方百姓安居乐业,陛下又如何忍心呢?”
朱厚照释然道:“也对啊,鞑靼人被打残了,北方战事基本结束,还养那么多马,让百姓吃那么多苦作何?以后军费甚至也可以适当裁撤,把减免的军费用到民生上,这样才能让百姓感受到朝廷的仁慈。”
“只要百姓丰衣足食,自然就不会造反了。”
沈溪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这个说法,让朱厚照信心倍增。
朱厚照又问道:“那关于朕公开露面的事情,先生有何设想?朕没想好,比如说要如何赢得民心归附呢?”
说话时,朱厚照已经频频跟沈溪对视,目光中带着几分热切……此前他总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无法理直气壮,现在终于可以虚心求教而不觉得丢人了,一切就在于沈溪为他找回了面子。
沈溪道:“陛下公开露面不仅仅是为赢得百姓赞许,而是要让朝野上下感受到陛下以仁义治国的决心,否则陛下出巡地方的目的便没有达到。只有百姓知道陛下的意图,明白朝廷将以铁拳对付那些乱军,平靖地方,他们才有信心重返家园。当然,光是减免赋税是不够的,陛下还可以调拨西北等地尚未用完的军粮到地方,赈济缺粮百姓,恩威并济。”
之前沈溪无论说什么,朱厚照都会带着一种抵触的情绪,现在即便偶尔被沈溪教训两句,他听了都觉得非常顺耳。
沈溪不怪责他负气出游,甚至将这说成是他的仁政,让朱厚照感觉非常长脸。
朱厚照欣然点头:“大明终归还是离不开沈先生这样贤明的大臣治理啊……之前很多事朕虽然已想过,但也无法如此系统地整理出来,听沈先生分析一番,朕心甚慰,便就此安排沈先生为钦差,辅佐朕一同维护地方安稳……不知沈先生意下如何?”
沈溪拱手道:“陛下自行决定便可,完全不需跟臣商议……完成陛下交托的差事,那是为人臣子必须尽的责任,何况这还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好,就这么决定了。”
朱厚照振奋地道,“关于如何安民,就交托沈先生了。朕暂时在灵丘住下,这次微服私访也让朕意识到,今后要多体察民情,了解百姓疾苦,如此才能做一个合格的皇帝,而不是守庙堂之高不问江湖事,闭目塞听!”
沈溪行礼,没有反驳朱厚照,他心里很清楚,这次朱厚照出游其实跟他有一定关系,要不是君臣间产生矛盾,他硬逼着朱厚照回京,朱厚照也不会在离开张家口堡后不久便不辞而别,现在久别重逢,不能采用犯言直谏的方式进行劝说,哪怕知道朱厚照已回心转意,愿意跟他回京,也要尽量哄着对方,这位小爷说到底还是个青春期犯倔的少年郎。
心性使然!
哪怕这一次可以通过劝谏的方式将皇帝劝回,下次就未必奏效了,因为朱厚照会逐渐变得羽翼丰满,现在江彬已出现,今后还不知道有多少佞臣依附左右,光靠跟皇帝搞对抗,根本无法引导其回归正途。
只有先迎合皇帝的心理,让他意识到安民社稷也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才能将之导入正途。
在这点上,沈溪也算用心良苦。
……
……
沈溪跟朱厚照又说了一些关于治灾和平叛的事情。
之前朱厚照对此毫不关心,但现在沈溪已给他定性为来地方是巡视民生,了解灾情,好像突然间朱厚照的精神境界就得到了升华,连他自己都信以为真。
谁说朕是出来游山玩水的?
出来游玩会这么巧走的是地方上有灾情和频繁遭遇叛军袭扰的地区?
明明朕就是出来微服私访,现在已体察到百姓疾苦,在兵部沈尚书大力配合下,可以让黎民百姓解脱苦难,朕功德圆满也就可以回京,百姓们会感恩戴德高呼万岁,别的事情可以等回到京城后再处理。
朱厚照心情相当不错,在跟沈溪短暂交流后,就将所有事情全部交给沈溪处理。
沈溪离开时,朱厚照身边只剩下小拧子,此时小拧子对沈溪的佩服已到五体投地的地步。
“还是沈大人牛啊,本来难以完成的劝说之事,被他一番话说下来就成了,而且由始至终沈大人就没主动提过劝陛下回京之事,但明显陛下不可能再在地方停留,愿意尽快回到京城。”
“如今陛下失踪的事情终于可以告一段落,因为这边马上就要公告天下,陛下私下出游之事也被定性为访探民情。”
小拧子毕竟是见证人,听了沈溪的言辞后,感觉自己的精神也都得到洗礼和升华。
随即江彬进来,此时他还不知道屋子里正德皇帝和沈溪交流了什么,有些拘谨地问道:“陛下,沈大人已离开,是否派人去跟着?”
朱厚照一听反问道:“跟着沈先生作何?他是去做正事,你完成自己的差事便可。你当前的主要任务就是保护好朕的周全,再过几天,等处理完这边的事情,朕就会回京城。”说完他脸上涌现一抹开心的笑容。
江彬非常纳闷儿,这是怎么回事?沈大人难道是神仙不成?为何陛下的心情能好到这等地步?
江彬再次问道:“陛下,那之前您说的……”
说话时,江彬还在打量朱厚照身上穿着的仆役的衣服,大概的意思是……您老之前选择暗中潜逃,结果被人拦了回来,怎么现在忽然就不准备继续游玩,而要回京城去了?到底该听您哪次的命令?
朱厚照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乐呵呵地道:“本来朕准备微服出去查看一下民间疾苦,体查民情,谁知道天黑后街道上根本没什么行人,所以朕便回来了。”
江彬目瞪口呆,暗忖:“陛下就是陛下,说谎不仅面不改色,而且由始至终面带微笑,若不知详情还真以为你说的是真的呢。”
江彬不敢表露心中的质疑,恭敬行礼:“小人领命,这就去安排好侍卫,加强对陛下行在的守护。”
朱厚照又是满意点头,转过身对侍立一旁的小拧子道:“小拧子,你看这就是江彬,能干得很哪!之前你们应该认识,这次朕出来体查民情,多亏有江彬在旁保护,中途经历不少艰难险阻,江侍卫都护得朕周全,居功至伟……你替朕记下来,回去后朕要好好赏赐他。”
小拧子看了眼江彬,心里非常懊恼,不在于江彬是以他为跳板最终巴结上了皇帝,而是此前在蔚州时因江彬进谗言导致他和张永挨打而耿耿于怀,不过现在君王对江彬称赞有加,他也不敢说什么,只能俯首领命。
江彬却非常激动。
现在正德皇帝已当着亲信的面说要赏赐他,那定不是随口敷衍,而是确有其事。
至于小拧子,江彬通过此前在张家口堡时的经历,知道这位爷对所有人心存忌惮,生怕别人分薄皇帝的宠幸,所以从来都不会主动向朱厚照引荐人。
因此,江彬并不打算重新依附小拧子。
想到因为君王的信任就算是小拧子这样的大太监也不敢对自己吹胡子瞪眼,他心里不由满是自豪。
朱厚照又道:“时候不早了,你们出去吧,朕还有点事情要办……对了江彬,之前灵丘县令送来的杏花村酒再送两壶进房来。朕虽然出来体察民情,但到底是九五之尊,不能过太过清苦的生活,戏班子就不必叫了,太惹人眼球,至于美……嗯,你懂的。”
……
……
江彬的确明白,朱厚照指的是女人。
有了美酒,岂能没有美人陪伴?
不过江彬不能说出来,尤其是小拧子在旁边的时候,他不确定自小便陪着皇帝的拧公公到底对他的态度如何,朱厚照吩咐的事情不敢有丝毫泄露。
等出来后,江彬立即安排人手满足正德皇帝的需求,等他做完事回到前面的大厅,发现小拧子还没有离开。
“拧公公,您老今日不回驿站?”江彬奇怪地问道。
小拧子打量着江彬问道:“江大人,有件事咱家始终不明白,想特地来跟你求证一下。”
江彬一听便知道小拧子来者不善,立即装出一副恭谨的模样,拱手问道:“请拧公公示下,小的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小拧子目光灼灼:“江大人,咱家想要问你,为何在蔚州时咱家和张公公刚见过你,回头立即被陛下下发口谕打军棍,随后更是跟着你偷偷离开城池往南……当时你跟陛下说了什么吗?”
江彬一听马上知道小拧子果然是来兴师问罪,但他很聪明,立即表现出诚惶诚恐的姿态:“拧公公,您不会觉得是小人在陛下跟前乱说话了吧?小人只是如实将您和张公公吩咐的事情跟陛下说了,陛下当时表现得很生气,小的不知该如何规劝……陛下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小的想保住脖子上的这颗脑袋,除了遵旨行事还能作何?”
江彬说话时,暗中观察小拧子的神色,当发现小拧子脸上怒容没有消退后,反而放心下来。
江彬的头脑显然比小拧子高明多了,对于人心的把控更是非常人能及,当他意识到小拧子问他这些,其实是想找机会表示亲近,让他找理由反驳,然后相互接近。
小拧子板着脸:“希望江大人不是出言欺瞒。”
江彬苦巴巴地道:“拧公公您真错看小人了,小人如今不过刚到陛下跟前做事,只是个普通侍卫,陛下总共都没跟小人说几句话,小人又怎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先是怂恿陛下责打拧公公你这样的贵人,后来又促成陛下出游呢?柠公公服侍陛下很久,应该知道陛下的性格,小人说这些有用吗?”
或许是江彬说的有几分道理,又或许小拧子早就想好找台阶下,听了这话后不由点头,算是同意了江彬的说法。
江彬凑上前道:“有了这次的教训,小人以后一定尽心竭力将所有事情都告知拧公公,望拧公公多提携。”
小拧子听到这话,终于满意了,这正是他所希望听到的,在他看来最重要的是收拢江彬这样会办事的能人,不管未来是否能替代钱宁,至少这位是当前皇帝身边最得宠的“外臣”。原本钱宁就不在小拧子控制下,且现在明显有失宠的倾向,小拧子当然想把握机会将江彬这个“新贵”拉拢到自己帐下。
“嗯。”
小拧子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笑眯眯地道,“若是江大人会办事,咱家自然也会另眼相看。”
此时的小拧子没有意识到,江彬跟钱宁、张永等人完全不同,江彬并不希望投靠任何势力,只想自成一派。
江彬到皇帝身边做事后,心中所想都是如何得到皇帝的宠幸,而没有说要配合谁或者效忠谁,江彬的桀骜不驯注定了他不可能甘心屈居人下。
只是小拧子对江彬并不了解,错误地以为自己可以将刚刚冒头的江彬拉拢过来。
“拧公公,您还有别的事吩咐吗?”
江彬一脸恭维地问道。
小拧子不由想到沈溪要回去见张永、钱宁等人,当即慌张起来,他得尽快赶回去参与,免得错过什么。
当即一摆手,小拧子连告辞的话都不说,径直而去。
“这个拧公公,年纪轻轻,却好大的脾气!”
江彬看着小拧子的背影,心中有些不忿。
江彬跟钱宁不同,钱宁出自宦官体系,所以对得势的大太监会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哪位公公得势,钱宁便会卑躬屈膝投靠。而江彬却是世袭军户出身,对太监天生就带有一种轻蔑,即便知道这些太监权势熏天,还有一些折磨人的卑劣手段,也不发怵,更不可能甘心为虎作伥。
“江大人,咱下一步当如何?”送小拧子离开后,江彬从蔚州卫带来的一名亲随过来请示。
江彬冷冷地瞥了那人一眼,问道:“什么当如何?在陛下和这么多大人物面前,咱有选择的余地吗?”
“不走了?不是说陛下要继续出游吗?”亲随带着不解问道。
江彬冷笑不已:“陛下见过沈大人后,暂时决定不走了,下一步就要到京城。”
言语间,江彬带着些许不忿,显然是觉得沈溪坏了他的好事,本来他有机会得到更多的资源,前提是继续陪同皇帝出游,只有跟朱厚照单独相处久了,相互间形成依赖心理,他的上进空间才会加大。
但亲随听了这话后却很振奋:“这就好,这就好啊!终于能到京城去享福,咱兄弟总算是熬出头了,光宗耀祖啊!”
江彬先是一怔,随即鄙视地摇了摇头:“没出息,一点做大事的觉悟都没有,以后怎么吃香喝辣?”
……
……
小拧子回到驿馆时有些迟了,沈溪正跟张永、胡琏、钱宁等人坐在一起商量事情,也不知道已谈了多少事情。
小拧子不知道沈溪是否已经介绍过之前几天的动向,对此非常好奇。
“拧公公,为何到现在才回来,莫不是陛下留你在那边说了什么?”张永望着自行找了个位置坐下的小拧子,语气中带着几分阴阳怪气。
小拧子回道:“张公公,咱家不过在陛下跟前多伺候一会儿,没碍着谁吧?”
“呵呵。”
张永笑了笑,没跟小拧子继续争论。
太监之间的勾心斗角从来就没有断过,哪怕张永表现出要跟小拧子合作的意向,并且表示会以小拧子马首是瞻,语气依然不那么平和。
这让小拧子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张永之前跟他洽谈的事情基本已成泡影,关于司礼监人选问题,又重新陷入扑朔迷离的状态。
小拧子没心思跟张永废话,紧忙望着沈溪:“沈大人,前几日您去了何处?可将小的担心死了……陛下也派人四处找寻,城里城外都找遍了。”
沈溪没有回答,旁边张永道:“这问题之前我等也问过,沈大人说有要紧事办,具体如何没有解释,咱家也一头雾水。”
小拧子这才知道原来沈溪并没有跟张永等人吐露之前的行踪,不由松了口气,自己跟眼前几位重新站在起跑线上,情报方面没有落后。
此时胡琏开口道:“如今户部杨尚书和保国公已领兵过了紫荆关,明日或者后天便会抵达灵丘,陛下要在地方做一些安民措施,之后是否直接回京?”
沈溪补充道:“还要平息盗寇。”
胡琏眼前一亮:“不知由何人来领兵?”
几人都看得出来,胡琏似乎对领兵人选有期待,这意味着他愿意承担平息中原盗寇的责任,沈溪道:“朝廷派来的是保国公跟户部杨尚书,但目前看来,其实还是重器兄最为合适。”
张永笑道:“如此说来,人选还是由您沈大人来定?”
沈溪摇头:“陛下在灵丘,一切事项都要由陛下来安排,不过从现在开始,陛下巡视地方已不再是秘密,需要将消息传到京师,并且传令各地官府配合陛下出巡。”
张永跟小拧子等人面面相觑。
小拧子本以为沈溪早已经把话说明白了,但他不知,其实沈溪回来后只是把人召集起来,一直在等他,中间说的话很少,至于下一步计划也一个字没提,这也是为何张永见到小拧子后语气不善的原因,因为等候小拧子的这段时间的确不短。
胡琏叹道:“若说陛下此番出游是为了体查民情,总归有些牵强,毕竟之前民间已有诸多谣言。”
沈溪道:“不管谣言如何,一切都应以朝廷公布的结果为准,若陛下不是出来体查百姓疾苦,为何要跋山涉水到灵丘这种偏僻之地来?陛下单纯只是为游玩的话,大可到一些富庶的地方,你们以为呢?”
张永嘀咕道:“陛下这是还没走到富庶的地方吧?”
小拧子急了:“张公公,有些话您可莫要乱说,现在所有事情都需按沈大人说的为准,这是陛下亲口吩咐的,所有人都不得忤逆违抗。”
张永没再多言,但显然他对这一番糊弄人的说辞不满,大概觉得沈溪轻而易举便将皇帝出游的性质一举扭转,会让沈溪的地位突显,而他又没跟沈溪建立完全的同盟关系,心里不由生出一种挫败感。
他跟小拧子之前苦心都没办成的事情,被沈溪如此轻松便化解,之前沈溪很可能刻意躲了皇帝几日,故意让所有人着急,包括皇帝本人。沈溪这一系列手段,让张永觉得对方好像是在对所有人示威。
胡琏问道:“若杨尚书跟保国公到此,该如何跟其说明?”
沈溪道:“今日本官便会草拟诏书,由陛下审核,待御批后便可公告天下,这诏书乃是陛下平叛、安民诏书,下一步朝廷要务,就是维持中原地区安定。谁来,责任都相同。”
……
……
杨一清本来急着去灵丘护驾。
从紫荆关出发,过广昌很快就能抵达灵丘,在他看来这是刻不容缓的事情,但就在他刚从紫荆关离开尚未走出拒马河峡谷,从灵丘那边传来消息,说是皇帝正在巡视民情,同时颁布减免晋、豫、鲁和北直隶四省十几个州府赋税和徭役的圣旨。
一时间杨一清进退两难,对于他来说,这个消息稍微有些震撼,甚至于他觉得皇帝很可能真的是有意为之,而非如传言中所说是出来游山玩水。
“陛下出来巡视,正好是地方叛乱不止民不聊生时,陛下连军中人马都不带,微服私访,说陛下是贪玩任性,怎么都难以让人信服。”
杨一清搞不清楚状况,但以目前得到的消息看,他知道自己没必要着急往灵丘赶路了。
保国公朱晖得到这消息后显得很高兴,因为终于不用急行军了,当晚兵马直接驻在三门峡驿站,朱晖神色轻松,跟杨一清说话时也带着一种老气横秋的自信。
朱晖笑着说道:“应宁啊,说你缺乏官场历练,你还不信,如今怎么样了?想陛下英明神武,征服草原册立鞑靼汗王,名垂青史,怎会贪玩到贫瘠且发生叛乱的地区游玩?看来陛下富有冒险精神,为体查民情不惜以身犯险,说是明君圣主一点都不为过。”
朱晖对皇帝的溢美之词,杨一清一句都没听进去,因为在他听来都是废话。
杨一清关心的不是现在皇帝做什么,他关心的是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是继续领兵前往灵丘,还是等候皇帝下旨,让他去别的地方平叛或者直接回京。
杨一清问道:“不知公爷作何打算?”
朱晖道:“咱莫要着急走,干脆等陛下的御旨如何?陛下在灵丘停留不了几日,既然是微服出访,那陛下会走一些地方,下一步很可能往广昌而来,到时候跟陛下一起回紫荆关,再顺道回京城,咱的差事就算完成了。哈哈。”
朱晖大概早就没有继续带兵平叛的兴趣,说话不像是跟杨一清商议,而是一种直接的交待。
杨一清再道:“那地方盗匪问题呢?一路过来,虽然没遇到大批盗匪,但已有消息传来,太行山北麓频现盗匪,且有几路兵马实力强横,若不应对出了状况谁来负责?”
朱晖笑着说道:“应宁你着什么急?这不陛下跟前有之厚在?就算没之厚,还有重器在啊,你是户部尚书,不是管兵马的,这次调遣你来不过是负责一下大军开拔所需粮草辎重,说起来你更重要的差事是护送陛下平安回京。”
杨一清感觉一阵无语,因为在朱晖这样喜欢推诿的昏聩勋贵面前,他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发挥的舞台。
朱晖则很有兴致:“过几天陛下就来了,咱再辛苦去灵丘走一趟实在没那必要……老夫这就去信京城,让太后娘娘知道这边发生的事情……你尽管放心好了,上奏陛下和太后的事情,交给老夫去做吧。”
……
……
即便杨一清想继续走,此时也寸步难行,因为朱晖堵上了他继续西进的路。
朱晖到底才是统兵之人,杨一清发现自己在朝中这些权贵面前很难施展抱负,而他最无力的是即便身为户部尚书,却对朝中很多事没有决定权,总被人牵着鼻子走。
跟杨一清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少,甚至谢迁偶尔也会有这种想法。
当谢迁得知朱厚照已在灵丘公开露面,并且表示要赈灾和平叛后,顿时感觉到松了口气。
“终于,之厚这小子做了一件还算漂亮的事情。”谢迁对沈溪的所作所为还是给予高度评价,带有一种欣赏成分在里面。
谢迁跟王敞会面,王敞笑着说道:“于乔还担心什么?陛下既然已站出来做正事,想来再过几日就会动身回京……还是之厚办事妥当,咱们这些老家伙有时候不得不佩服年轻人办事的效率啊。”
谢迁问道:“你知道灵丘到底发生了什么?”
王敞撇撇嘴:“我去何处知晓?不过以目前的情况看,之厚到了灵丘,陛下马上就说要回京城,还保留了陛下的颜面……天下人怎会知道陛下只是为了游玩才去的灵丘?那些非议之声很快便就烟消云散了吧。”
谢迁缓了口气道:“事已至此,我已不能在居庸关内久留,下一步我要回京城,汉英兄你是准备跟我一起回去还是留下?”
“嗯?”
王敞惊讶地问道,“你这就走?不等把滞留居庸关的兵马处置好?现在这边随时都有可能会发生变乱。”
谢迁没好气地道:“陛下不在京城,之厚也不在,京城现在没人做主,很多人要办事都要到这里来请示,我要是不做决定就无法对先皇和太后交待,既如此大费周章,不过干脆回到京城,省得大家都麻烦……这里便交给汉英兄你了。”
王敞有些不悦:“你回去,却要将我留下,这算几个意思?”
谢迁道:“你乃兵部中人,你想回京,最好还是请示陛下,亦或者问询一下之厚的意思……太后那边已经催了很多次了,我此番乃是奉懿旨为回京办差,大家使命不同,自然会有所区别。”
王敞很无语,他感觉谢迁老奸巨猾,一知道皇帝那边平安无事就要回京,他马上就说要先走一步,似乎是要先回京城布局。
王敞有些语气不善:“你要回也行,但先把话说清楚,若陛下不回京城,这军中的问题谁来解决?谁将各地换驻京师的兵马,还有陛下亲自统领的中军归位?是你谢于乔,还是沈之厚?又或者等陛下御旨?”
谢迁微微怔了怔,当他意识到王敞担心军中哗变时,摇摇头道:“朝廷安排谁来负责这些人马,谁就负有责任,总归不是我,也不是汉英兄你。”
王敞道:“那只能等陛下御旨?”
谢迁点头:“有之厚在,陛下不可能再继续出游,所以这边的状况完全能控制,我会设法让之厚直接到居庸关……就算陛下不来,之厚也要来一次,将这些人马该送到哪儿去就送到哪儿去。你可以等他来,一起回京城。”
……
……
谢迁连夜往京城赶路。
此时的谢迁归心似箭,已迫不及待跟张太后说明情况,恢复大明正常的规章制度,让大明王朝这台机器可以合理运转,一切步入正轨。
谢迁的设想很好,但他忽略了一个问题,就是朱厚照如今只是放风说是体察民情,可没定下归期。
现在朱厚照几时回京,控制权并不在朱厚照手上,而是在沈溪手上。
这两天朱厚照完全是按照沈溪的吩咐在办事,先是在灵丘县城内公开露面,以皇帝的身份巡查城中几处临时开设的粥场,之后再颁发一系列安民御旨,减免地方税赋。
这些手段做出来后,朱厚照便觉得自己已完成“体察民情”需要做的工作,便想早一步回京城豹房好好享受。
用他的话来说:“灵丘这鬼地方朕一刻都不想多留。”
江彬能体会到朱厚照这种归心似箭的心情,但似乎沈溪那边不理解,愣是又给朱厚照安排接下来一系列要做的事情,似乎要让朱厚照将戏演全套。
到晚上,朱厚照回到临时行在,整个人累得够呛。
旁边只有江彬在,小拧子并未获准到他跟前服侍,朱厚照恼火地道:“这鬼地方,简直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朕想找点乐子都要看人脸色,现在沈尚书在身边,朕更是什么事情都不能做……到底要让朕停留到几时啊?”
江彬试探地道:“若陛下实在不想留,可以跟沈大人说明啊。”
“说?哼哼,朕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但沈尚书似乎是想让朕挽回颜面。”
朱厚照气恼地道,“本来他让朕这么做没错,但问题是现在朕不想演戏了,朕就是出来游玩的,那又怎样?”
虽然朱厚照嘴上这么说,但江彬却能感受到皇帝言不由衷。
江彬心想:“若陛下的确不想留,没人能勉强,说白了还是想维护自己皇帝的尊严,只是偶尔会抱怨罢了。”
江彬道:“陛下,明日再有什么活动,您莫去了,让小的代替您便可。”
“你!?”
朱厚照将江彬上下打量一番,点点头道,“倒也是不错的主意,你去办事至少能让朕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只要你将所有事情如实告知朕,剩下的你别管,若沈尚书问你你就说朕的病还没好利索!”
不知不觉间,朱厚照又为自己找到回避的借口。
朱厚照突然好像多了几分活力,恰在此时,小拧子已到了门外,恭敬地弯腰等候皇帝发话。
“陛下,拧公公来了。”江彬提醒道。
朱厚照板着脸问道:“小拧子,有事吗?”
小拧子不敢贸然踏入朱厚照所在的房间,隔着门槛低着头道:“回陛下的话,沈大人吩咐奴婢前来问陛下,如今灵丘的事情已完成,问陛下几时动身往下一处?”
“下一处?去哪儿?”朱厚照问道。
小拧子想都不想便回道:“回陛下,乃是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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