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营地内号角声响起。
将士们经过一夜休息,各自起来准备新一天的行军,而在沈溪走出营帐时,开拔准备工作已基本完成。
部族青壮被收编,而沈溪所部已经开始兵分三路出击,前锋由胡嵩跃和刘序等人领军先一步出发,中军会在日出时踏上征程。
“大人,周边并未发现鞑子动向!”斥候把最新情报告知沈溪。
这消息对沈溪来说,不算什么秘密,因为他知道巴图蒙克带领达延部残余继续往东北方逃窜,有遁入漠北的迹象。那里虽然是蒙元的发祥地,但随着全球气候进入小冰河期,漠北冬天极度严寒,对于现在的鞑靼人来说也是苦寒之地,资源贫乏,很难像成吉思汗那样从斡难河流域起兵,东山再起。
进入北元时期,只有控制河套以及上都故地,才有资格成为草原人共同尊崇的可汗,而沈溪不打算让巴图蒙克继续以达延部为根基统御草原,就算没办法除恶务尽,也要想办法把其权势彻底剥夺。
“出兵,咱们这次向北方进军!”沈溪下令。
随即第二路人马出发,这路人马算是中军,不过沈溪没打算随中军出发,而是让王陵之带队,他自己负责殿后。
匆匆吃过早餐,昨晚宿营的部族族长骨多兰到沈溪这里请命,因为部落里青壮基本被编入军中,下一步如何心里实在没底。
沈溪吩咐道:“你带着族人往西南走,过了黄河便会有人接应,从这里到君子津沿途没有大部族存在,你可以带着族人平安迁徙到东套地区,要不了多久本官就会带着人马回来,如果你和你的族人背叛我,半途逃跑,我会带兵消灭你的部族!”
沈溪态度强硬,并非只是简单使用怀柔政策,而是刚柔并济。
听完翻译的话,骨多兰面带惧色,冲着沈溪恭敬行礼。
就在两人对话时,马昂和荆越等人过来,他们也留在后军中。
“大人,兵马已备好,随时可以开拔!”
马昂和荆越眼神有些异样,显然他们对于这个部族的财货动心了,又因沈溪一反常态要殿后,他们难免会想,沈溪是否是把骨多兰部的青壮调开后,再将这一部族给灭掉,然后路上再对那些青壮下手。
但沈溪并非口是心非之人,他对草原部族展现出的怀柔姿态,乃是内心真实的想法。
“上马!”
沈溪翻身上马,周边侍卫显得很兴奋,对他们来说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跟着沈溪建功立业,尤其是沈溪亲信中的朱鸿等人。
等沈溪领军出了营地,荆越仍旧有些不甘心,策马跟上沈溪,大声问道:“大人,咱们手头的军粮不多了,不是说好效法霍去病,一路屠灭部落,以战养战?现在我们只是收编部族青壮,而让部族带走粮食,要不了多久我们的粮食就会出问题,到那时该怎么办?”
沈溪看着正北方,碧蓝如洗的天空下,绿色草海蔓延到了天边,景色宜人。他用马鞭指了指前路,笑着说道:
“这么辽阔富庶的草原,你还怕补充不了军粮?不说别的,就说我们胯下的战马,基本上每个士兵都配有一匹母马,每天可以提供马奶,保证基本生存需求。放心吧,若粮食坚持不下去,我会下令撤军!出发!”
……
……
荆越的担心纯属多余,因为当天沈溪所部便遭到鞑靼人的突袭。
这次遇到的虽然不是达延部主力,但也是汗庭的附庸,他们并不知道巴图蒙克失败的消息,当遭遇刘序和胡嵩跃统率的的明军先锋,以为可以占便宜,突起发难,不过好在刘序和胡嵩跃等人早有准备,战斗从一开始就一面倒。
当沈溪得知消息时,他率领的后军距离主战场还有十五里左右,以胡嵩跃派人回禀的情况看,这次鞑靼骑兵数量有上千人。
因为这路鞑靼人马数量较多且相对精锐,沈溪忽然意识到,这次追击想完全一兵一卒都不折损有些困难,不过他没做出硬性的要求,既然已短兵相接,希望完全不损失兵马,纯属扯淡。
“加快步伐!有人来给我们送粮食和战马了!”沈溪下令道。
将士们一听激动起来,从沈溪出兵追击达延部溃兵开始,军中马匹就一直存在问题,因为从战场和鞑靼营地劫掠的鞑靼战马只有两万多匹,并不能保证每个人都有三匹马,长途奔袭下来马力折损严重,有时候两匹马交替使用都恢复不过来,这让将士感到极大的不便,再加上马匹容易生病或者受伤,亦或者尥蹶子,还有就是需要马运送士兵个人的武器装备、帐篷、被褥还有换洗的衣服等,马匹就更欠缺了。
加上后勤部门还需要专门的马驮运粮食、弹药和药材,如此一来全军上下对马的渴求一直很旺盛。
现在那些只有两匹马的士兵,听说前面有敌人,两眼放光,不但希望能获得战功,更希望能取得新的战马。
这会儿明军的骄傲已经到了顶点,战场上无所畏惧,倒也不能说他们是不知者无畏,而是因为跟随的主将是沈溪,连草原天骄巴图蒙克亲自统率的最精锐的鞑靼骑兵都被击败,其他的部族兵马再厉害也厉害不到哪儿去,是以才无所畏惧。
“留下辎重,分出一半人马看守,其余人马随同主力出击!”
沈溪的后军,主要担负运送粮草、帐篷和武器弹药的重任,因为前方突发遭遇战,沈溪不可能带着大量辎重投入战事,必须做出取舍,当然那些重要的东西,诸如加特林机枪及配属弹药还是要带着的,本身这兵器的重量也没到一匹马载不动的地步。
沈溪下令后,全军只用不到盏茶工夫便做好准备。
各路人马早就商量好由谁来殿后看守辎重,后军中哪些部队需要加入战场,基本都是心中有数。
这次后军领兵者乃是沈溪这个主帅,让全体将士更加兴奋。
“冲!”
将士们好像打了鸡血一样,一群人举起火铳叫嚣着,论马背上作战的能力,他们自然没法跟草原人相比,但他们却能靠信心和爆棚的士气弥补骑术的不足,而且他们很清楚现在鞑靼人不可能组织起跟沈溪兵马数量相当的反抗力量。
就算骑术再差,奈何手上有着领先这个时代的火器,跟的还是沈溪这样可以化腐朽为神奇的军神,似乎他们只需要冲上去,便可以白得军功。
……
……
的确如将士们料想的那般,这场战事从一开始就没有悬念。
虽然沈溪军中没有大口径火炮开路,但因为每个士兵手上都有先进的燧发枪,且先锋人马在配合上无比默契,使得此番正面交战可说是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鞑靼人在乍一交锋之后,便发现这次遇到的明军非同一般,不像以往印象中那样一触即溃,反而是结好阵势等候他们突击,靠连排的火枪发射,将他们冲在前面的勇士逐一击落马下。
等鞑靼人察觉明军火器可以在短时间内完成装填,并且每个士兵都训练有素,射术奇佳时,他们就知道这路明军不是软柿子。
如此一来鞑靼人的战斗意志迅速衰减,下一步他们遭遇到的局面,更让他们感到恐惧,因为四面八方似乎都有明军骑兵,而且这些明军骑兵不是靠什么长矛或者刀剑这种原始兵器作战,甚至连弓弩都没有,全都拿着火器,远远地就开枪,声势完全不是一千多鞑靼兵马可以比拟的。
等胡嵩跃和刘序指挥进行反击,将鞑靼人杀得连续后退时,王陵之统领的中军也杀奔过来。
鞑靼人损失半数人马后如梦初醒,开始组织突围,但最好的时机已经错过,最后能够成功突出去的溃兵还不到三百骑。
胡嵩跃和刘序统领的前锋兵马马力已经消耗殆尽,开始换马,于是追击的重任落在了王陵之统领的中军头上。
“这小王将军,哪里都能看到他!”
胡嵩跃看到王陵之带兵向远处追杀而去,心里凉了半截,他知道最后全歼敌人的功劳要被王陵之抢了。
刘序领兵到了小山头上跟胡嵩跃汇合,勒马笑道:“这有什么好争的?咱们差不多消灭了八百多鞑子,这功劳够大了……这一战好生轻松,看来沈大人布置的三路大军赶路,让鞑子始料不及,他们看到我们这么点儿兵马赶路,还以为能捡到便宜呢!”
胡嵩跃翻着白眼道:“好你个刘老二,居然帮外人说话了,你忘了跟谁一伙?”说到这里,二人相视哈哈大笑起来。
刘序道:“沈大人统率的后军快来了,咱们跟上去,免得鞑子逃远……不过既然他们悍然来袭,气势旺盛,很可能营地便在周边……大人说过,实则虚之,虚则实之,他们的营地可能并不在溃兵逃亡的东边,而在相反的方向!”
“草原如此辽阔,咱们还是先追赶鞑子有生力量吧!”胡嵩跃不以为然地说道。
刘序摇头:“追击的事情,小王将军就能完成,那么点儿溃兵,我们担心什么?现在还是考虑一下把鞑子营地找到,这才是当前最重要的事情……既然这路人马没有主动归降而是选择跟我们动手,也到我们讨点寸头回来的时候了!”
胡嵩跃眼前一亮,道:“要是能找到他们的营地,咱们完全可以发一笔横财……就怕找不到啊!”
“听我的!”
胡嵩跃道,“派出部分人马往东追击,顺带联络小王将军……咱俩带兵把周围找上一圈,定能发现鞑子营地!”
……
……
以胡嵩跃和刘序对王陵之的认知,并不觉得王陵之能带着三千骑兵输给鞑靼不到三百溃兵,如果输了,那就真成稀奇事了,王陵之也不配成为沈溪最器重的将领。
这是一次没有悬念的战事,最大的疑难便在于能否找到鞑子营地,并在营地内获得物资补充,从而达到以战养战的目的。
而之前刘序的分析,显然有些道理,当鞑靼骑兵发现自己不敌的时候,确实不会往自己营地方向逃,因为部族中的青壮大多上战场且遭到失败,难道要靠部族中老弱妇孺跟明军死拼不成?
所以他们的目的一定是把明军引开,回头再伺机返回部族。
当胡嵩跃和刘序带人过了三个山头,大概走了十几里路后,就发现鞑靼人的营地,也是在一个山坳中,附近有一个大水潭……这是鞑靼人在草原上隐藏自己部族的一种方式,因为四面有山的地方可以把自己的营地“藏起来”,尤其在面对战争时,这是最好的保存实力的方式。
“哈哈!老胡,看来咱没白来一趟,看看下面是什么?”刘序兴奋地喊道,对他而言,眼前可不是一个归降部族的寨子,而是一个满是战利品的宝库,只要冲进营地,想要什么便有什么。
胡嵩跃脸上神采飞扬:“赶紧派人通知大人一声,咱先冲进营地去接收胜利果实,这下咱们的补给有望了!”
胡嵩跃正要调遣手头兵马冲杀,却被刘序阻拦。
刘序道:“你个老胡,老这么冲动,大人没命令下来,咱就自行攻击寨子,是否太不把大人放在眼里了?大人说过,咱到草原不是来当土匪的,就算他们跟咱们作对,也没说把咱怎样,就这么去灭人家的族,未免太过残忍了吧?”
胡嵩跃骂道:“你个刘老二,真是迂腐,忘了当初鞑子入侵中原烧杀劫掠无恶不作的事情了?不说别的,就说此前咱们被困榆溪河北岸,若不是跟着大人,怕是早被鞑子给灭了,现在不过是一报还一报……再者我们也不是说把他们都杀了,老弱妇孺可以留着,等回头交给大人处置便是!”
“这个……”
刘序想到自己在榆溪河北岸的遭遇,也有些后怕,毕竟在他们看来那绝对是绝处逢生。
胡嵩跃又道:“咱们不出击的话,若他们组成防御阵型,攻坚又要花费不小力气,到时候如果他们选择归降,到底是算跟咱作对,还是和平归降?与其让大人左右为难,不如咱们自行解决麻烦,反正大人不是说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能每次都靠大人啊!”
刘序迟疑半晌,最后道:“攻进去可以,但只要对方没反击,咱就不能杀人,这也是大人之前的命令,你若同意,我就跟你一起上,否则你就带自己的人马冲杀,出了事情你自己担着!”
胡嵩跃不屑地道:“你个刘老二简直是个榆木疙瘩,好吧,听你的便是!”
……
……
之前逃走的二百多骑兵,就算弓马娴熟,但还是没能逃过王陵之的追杀。
这最后的两百多人中,有一百多人被杀,最后几十人负伤被俘,一个成功逃掉的都没有。
等王陵之把人追上,已经冲出去三十余里,以至于沈溪所部三军距离拉得很开,整支军队显得不成体系。
沈溪带领后军到了之前的战场位置便没再追,心里有些气恼,望着远处的山头,轻叹道:
“兵分三路,也是为了作战时可以分批次投入兵力,让敌人防不胜防……谁让你们自作主张胡乱变阵?首尾失顾可是军中大忌!”
沈溪带领后军到了地方,只剩下打扫战场的活计,沈溪安排人手把事情做完,天快黑的时候,王陵之和刘序派出的传令兵相继到了跟前,把两边战果汇报了一下。
结果自然让沈溪感到满意,只是过程不怎么好。
王陵之追击败逃的鞑靼兵马,大获全胜,而刘序和胡嵩跃也把鞑子营地找到,直接杀了进去,整个战事下来,明军只阵亡了八名士兵……但这是自发起追击以来首次出现官兵死亡,让沈溪很不满。
这一战本来很顺利,前期根本没死人,但在攻击鞑子营寨时,鞑子利用地势负隅顽抗,弓弩如雨,导致二十多名士兵伤亡,其中包含八名士兵牺牲,这让沈溪很恼火。
“跟小王将军说,让他带兵往鞑子营地去,我们先走一步!”
沈溪让人押送俘虏,一行往鞑靼营地进发,尚未抵达,便见前方有火光,显然这次胡嵩跃和刘序有些放肆,攻进营地后,不分青红皂白放火,有点儿报复对方的意思,因为阵亡士兵全部出自二人麾下。
“大人!”
等沈溪抵达营地门口时,刘序和胡嵩跃迎上前来,脸上均洋溢着得胜后的喜悦。
但沈溪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二人察言观色,便知道沈溪现在对他们不满,二人不敢跟沈溪顶撞,只能等候处置。
沈溪没当即喝斥二人,从某种角度说,胡嵩跃和刘序取得的战果很不错,甚至之后追击贼军的王陵之也没做错,只是沈溪对他们自作主张,还有临阵指挥上的失误不满,本来这些伤亡是可以避免的。
沈溪下令让人进去接收鞑靼人老弱妇孺投降,因为亲自领军出战的这个鞑靼部族族长已战死疆场,加上后来反抗又葬送了族中仅剩的青壮,使得这次接收显得异常顺利,根本不需要跟谁打招呼。
不过沈溪还是让翻译过去说明情况。
沈溪军中有很多归顺的部族人,这些人自小接受的就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教育,理解沈溪麾下兵马对眼前部族的劫掠,因为这个部族的确进行过激烈的反抗,而且还造成明军官兵死亡,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等王陵之也带领人马,押送鞑靼战俘以及首级回来时,沈溪才召开军事会议。
胡嵩跃和刘序就算再傻,也明白自己闯祸了。
“……大人,是卑职和老胡没有按照您的吩咐,光顾着解决敌人了,主要还是想小王将军那边不会出差错,鞑子已被杀退,不如先找到他们的营地,防止其逃走,又或者是结阵反抗……”
刘序为自己做辩解。
王陵之听了连连点头,他没觉得自己有问题,此番领兵追击大获全胜,且他的出击完全是在沈溪的军令内,有功无过。
沈溪当着诸多军将的面,毫不客气地道:“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些部族是否了解我们的来意,他们开战的目的又是为什么?为何在获得一场零伤亡的胜利后还要杀进营地,杀了不少人,还放火烧了他们的帐篷?”
胡嵩跃解释道:“大人,是他们先反抗的,我们不得不加以惩戒,以儆效尤!”
沈溪摇头:“换位思考,你们是营地里的人,突然发现有不明身份的兵马杀来,也会奋起反抗……你们没有进行任何劝降和疏导工作,便这么贸然杀进去,结果导致出现不必要的伤亡!”
在这个问题上,沈溪虽然生气,但没有理由怨责部众。
他没提前说明,这些人又不是什么圣人,自然不懂得怀柔政策,一旦杀红眼,到最后谁又顾得上谁?
刘序倒是明白自己做错了事,胡嵩跃那边却显得很不甘心,因为在他的思维里,觉得自己做的事情合情合理,沈溪这番指责太过不近人情。
刘序低头回道:“知道了,大人,末将以后不会这么做了。”
沈溪没有问胡嵩跃的意见,因为他知道现在胡嵩跃定是满肚子牢骚,这种事只能等事后再说明,解开心结,于是沈溪又看向傲然站在一边的王陵之,板着脸喝问:“王将军,我有让你追出三十里地,甚至连后续兵马在哪儿都不顾吗?”
“嗯!?”
王陵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为何沈溪突然点他的名。
沈溪道:“幸好现在遭遇的并非鞑靼主力,如果是鞑靼人放出的诱饵,你可有想过中伏后后续人马可有足够的时间驰援,跟你形成配合?”
王陵之看看在场之人,以前谁都愿意帮他说话,但现在明显沈溪生气了,一个个都在躲避他的目光,没人搭腔。
“问你话,为何不答?”沈溪厉声喝道。
王陵之皱眉:“大人,末将最终取胜了啊!”
荆越道:“小王将军,这都看不出来?其实大人是为了您好!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只有时刻保持谨慎,一个领兵者才能善终。还有老胡和刘老二你们……达延部虽然战败,但草原上部族众多,各色兵马多不胜数,我们能一个个部族打下来?自然要靠收编,你们上来就用这种断人后路的方式,那以后谁肯诚心归降?”
以前也是个莽撞小伙的荆越,说起道理来,居然头头是道。连刘序等人也不理解,你老荆什么时候也会教训人了?
但现在荆越是在替他们说话,好坏人他们还是能分得清楚的。
刘序到底读过几天书,多少明白事理,出列道:“大人请放心,我等以后不会再擅作主张,一切当以大局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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