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七一章 纸上谈兵(1 / 1)

寒门状元 天子 2947 字 2个月前

张苑从行宫出来后,非常沮丧。

“本来要阻止陛下出兵,现在倒好,居然促成陛下提前出兵,简直倒霉透顶……要是陛下出什么差错,太后娘娘非得把我扒皮抽筋不可……”

张苑着急却拿不出对策,只能回去找臧贤参详。

可是派人去通知,却没找到臧贤的人,这让张苑气上加气。

“这些狗东西,一个个就会给咱家添堵!关键时候找不到人,看咱家不收拾他!再派人去找!”

张苑怒不可遏,只能对无辜的随从发泄。

就在张苑失去方寸乱发脾气时,突然侍卫进来通禀,说是有人求见。

“谁?”

张苑很惊讶,要知道他平时多在行宫办公,少有在家,加之行踪隐秘,又没有臧贤居中联系,这个时候本不该有人登门造访才对。

“乃是个武将!”侍卫禀报。

以张苑的性格,本不会召见,不过这会儿他阵脚大乱,而且也很好奇此人有何底气跑来见他,当即一挥手:“把人带进来!”

不多时,人被带到院里,张苑从堂屋出来,看清楚来人相貌后不由皱眉,“咱家在哪里见过你?”

来人一身戎装,仪表堂堂,张苑依稀有印象。

来人抱拳:“末将许泰,见过张公公。”

等其自报家门,张苑马上想起来者身份,皱眉问道:“你是白玉的手下?”

“正是。”

许泰回道,“末将乃宣府副总兵。”

张苑没好气地道:“你来此作何?这会儿鞑靼人正在关外肆虐,你不应该去关隘御敌吗?”

许泰道:“末将对此战有些想法,归纳成册,想进呈陛下,苦于无门路,只能前来请张公公帮忙。”

说着,许泰从怀里拿出一份奏疏,双手送上。

张苑面现不屑之色,但迅即他脑子里灵光一闪,摆摆手:“拿过来,看你有什么御敌良策,指不定是咱家需要的。”

在张苑印象里,许泰能力非常一般,不知为何此番却如此自信,他接过奏疏后仔细看了一遍,发现此人所献军策乏善可陈,不过其中有一条却颇有新意,那就是许泰提出集合各路人马至宣府,把宣府当作这次与鞑靼人战争的主战场,如此一来朱厚照只需留在宣府,不用冒险领兵出塞。

张苑不确定这份奏疏是否能得正德皇帝采纳,他详细询问许泰的思路,许泰虽能力平庸,但对战争的理解还是有其独到之处,这份奏疏没有明显的漏洞。

张苑听完很满意,便带着许泰到行宫向朱厚照“举贤”。

本来朱厚照已准备好去赴宴,享受在宣府最后两日美妙时光,突然听说张苑带了名副总兵来见他,有些心烦意乱,对前来邀请的丽妃道:“这奴才,不知又在耍什么花样,估摸还是劝朕不要贸然出兵……朕先去会会他。”

丽妃微笑着点头,本来她也想听听张苑说些什么,但现在朱厚照没允许她旁听,只能遗憾地留在内堂。

朱厚照出来时,张苑和许泰已等候一段时间。

朱厚照见到许泰后不由眼前一亮,跟那些粗犷的武将不同,眼前的许泰年轻俊美,看上去一表人才。

朱厚照对许泰的第一印象不错,他信步来到大殿中央的椅子上坐下,还未开口,张苑和许泰已下跪行礼。

朱厚照皱眉问道:“张公公,一应事宜朕不是对你交待好了么?你来见朕作何?”

张苑道:“陛下,老奴回去后,宣府副总兵许泰将军前来进军策,老奴认为或许可以给陛下一定启迪,所以特地来为陛下举荐贤才。”

“军策?”

朱厚照瞟了许泰一眼,他对大臣以军事方略作为觐见之资很反感。由于自小受沈溪点拨,他对自己的军事才能充满自信,不以为别人比他厉害。

“正是,请陛下御览。”

张苑说完,双手将许泰敬献的军策呈递到朱厚照面前。朱厚照本不愿伸手,但侧头看了跪在地上的许泰一眼,又改变主意。

朱厚照接过军策,打开来,认真看了一部分,眉头慢慢皱了起来,盯着张苑问道:“朕说得不够清楚吗?一切按照沈先生的计划行事即可……怎么这份奏疏却建议把宣府当作主战场?如此一来,将沈先生所部置于何地?”

张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回头看了许泰一眼,喝道:“许将军,陛下问你话,还不快回答?”

许泰神色紧张,毕竟是首次面圣,说话结结巴巴:“……鞑子来袭……宣府全境已进入紧急状态……此时陛下领兵出塞,很可能被鞑靼人所趁……”

说到一半,连许泰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张苑在旁听得干着急,心想:“就这水平还跑到我那儿毛遂自荐?原来是绣花枕头一包草,肚子里没有一点干货……陛下别怪到我头上来吧?”

让张苑意外的是,朱厚照虽然板着脸,不过似乎没有动怒。沉吟好一会儿,朱厚照摆摆手,道:“许将军有话慢慢说,不用紧张。”

许泰在朱厚照安慰下终于鼓起勇气,道:“陛下,微臣认为,现如今不知沈尚书所部在何处,若贸然出兵,很可能会让陛下统领的中军成为鞑靼人主攻的目标,陛下也会因此身陷险地。”

定下神来的许泰,说话有了条理,娓娓道来,他声音醇厚,带着一种磁性,让人听了感觉很舒服。

张苑帮腔:“陛下,老奴认为许将军言之有理,沈尚书出兵后谁都不知他的动向,估计鞑子也不会有例外,如何才能实现沈尚书战前制定的诱敌深入的目标?此时陛下出兵,宣府这路兵马就将成为鞑子的目标,将取代沈尚书成为诱饵……此时出兵显然不是良机。”

朱厚照微微皱眉,嘴上嘟哝道:“也不能说完全没道理。”

张苑一听便知道有戏,继续挑唆:“沈尚书打仗从来都是天马行空,不循常法,这次他却预先制定作战计划,还宣称要充当诱饵,引诱鞑靼人上当。结果事到临头,他却消失无踪,这是什么道理?鞑子知道咱大明的情况……陛下若出事的话,大明立即就会陷入混乱,他们怎么可能放弃主要目标,专门盯着沈尚书的偏师打?”

朱厚照听到这话,轻轻叹了口气,情不自禁点头。

张苑本想继续说下去,但一时间有些词穷,便向许泰使了一个眼色,提醒其说下去。

许泰没有辜负张苑的期望,主动接过话茬:“张公公所言极是,微臣以为,鞑靼人之前几次跟沈尚书交锋,结果都惨不忍睹,此战他们会尽可能避免与沈尚书所部交锋,即便沈尚书统率的兵马数量少,但沈尚书打仗从来不以数量取胜,鞑靼人有着切肤之痛,必然了解沈尚书的领兵习惯,因而只会派出少量兵马牵制,而把主要精力放在宣府上。”

“如今沈尚书行踪不明,有很大的可能是鞑靼人封锁了沈尚书传递消息的途径……要击败沈尚书所部不易,但封锁斥候传递消应该不那么困难。”

朱厚照打量许泰,似乎对他的这番言论很感兴趣,问道:“那你认为,现在沈先生已经被鞑靼人盯上了?虽然双方没有交手,却因为沈先生派出的斥候被鞑靼铁骑盯上导致无法送出消息?”

许泰道:“微臣浅见,若有错漏之处请陛下见谅。”

朱厚照点头道:“你的分析合情合理,朕怪你作何?不过这些都是揣测之言,没有证据佐证,你怎么知道现在宣府周边聚集的是鞑子主力,而不是他们派来牵制的兵马?”

许泰没想到朱厚照眼光如此独到,一下子发现他进言中的漏洞,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张苑见状,赶紧跳出来补充:“陛下,这不消息还没确定下来吗?如果在两种可能都存在的情况下,陛下贸然出兵,而最后又证明宣府确实是鞑子的主攻方向,到那时……老奴听说长平之战,赵括正是因为贸然出兵才导致全军覆没……”

朱厚照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张苑早就知道皇帝不喜欢听那些战败的典故,所以说完后便低下头来装起了鸵鸟。

朱厚照黑着脸一语不发,显然张苑和许泰这一唱一和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最脆弱的部分。

许泰不知道朱厚照的脾气,想到什么便忍不住说下去,以表现自己的能力。

“以微臣对沈尚书的了解,他领兵打仗很有一套,以其之能若在没有大的变故下,怎会突然中断跟朝廷的联系?或许沈尚书真的被鞑靼人牵制住了……”

张苑补充道:“也有可能是沈尚书另有居心,有意让陛下当诱饵!”

“闭嘴!”

朱厚照愤怒喝斥出声。

如此一来,张苑和许泰都老老实实沉默不言。

朱厚照没有继续安坐,站起身来回踱步,整个人陷入思索状态,徘徊半天后才对张苑下令:“出兵暂且延后吧,仍然按照既定的五月三十进行准备,若战局发生变化,朕会另行安排!”

张苑心中窃喜不已,显然他跟许泰的进言已奏效,朱厚照开始怀疑沈溪的用意,心生胆怯,不敢再随便用兵。

朱厚照再道:“另行派出人马,去关外调查情况,一定要把鞑靼人的兵马数量调查清楚。”

“是,陛下。”张苑恭敬领命。

朱厚照长长地松了口气,似乎不出兵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他看着跪伏在地的许泰道:“这位许副总兵,军事上的见地可不一般,为何朕以前对他竟一无所知?”

张苑道:“陛下,许将军乃武状元出身,文武双全,以他如此年纪便已做到副总兵,想必以后更是前途无量。因为缺少建功立业的机会,许将军才会屈居宣府这种地方,无法得幕天颜……要不陛下这次就带他在身边,让他一展才能?”

朱厚照微笑点头:“这建议不错,朕采纳了。”

许泰赶紧磕头:“多谢陛下栽培。”

朱厚照道:“朕从来都是任人唯贤,你有能力,朕自然会委以重用,如果你才能平庸,朕看了就心烦,趁早滚远些。”

“许卿家,你的职务暂时不变,仍旧是宣府副总兵,朕不喜欢那种只会耍嘴皮子的家伙,这次对鞑靼之战算是对你的一次考核,如果你能在此战中脱颖而出,让朕刮目相看,朕会提拔重用,如此一来你也可以尽心尽力为朕效劳。”

“臣万死不辞!”许泰非常激动。

只是拿了份军策来面圣,话都没说上几句,朱厚照就有如此高的评价,仿佛光明的前途已唾手可得。

朱厚照一摆手:“既然计划已更改,张公公赶紧去安排,朕这几天也要打起精神,随时做好临场变阵的准备!”

……

……

朱厚照本来决定提前出兵,结果在张苑和许泰一番进言后,再次改变计划。

以目前的情况看,出兵时间很可能在五月三十的基础上继续延后。

张苑趾高气扬地带着许泰回到自己的院子。

进到正堂,张苑坐下,许泰长鞠一礼,感激地道:“张公公,此番末将有机会觐见陛下,全赖您老提携,末将愿为张公公效命。”

张苑似笑非笑:“不效命你还想作何?过河拆桥吗?”

“是,是!”

许泰很是尴尬,平时他逢迎的对象都是文官,虽然也一样贪婪无耻,却会装样子藏着掖着,但眼前这位张公公则完全不会掩饰。

张苑道:“既然咱家帮了你,你该有所表示吧?”

许泰一怔,随即意识到非要有利益输送不可,赶忙道:“卑职回去后便准备一份厚礼送到张公公府上。”

“嗯。”张苑满意点头。

在张苑看来,这次他可以说是大获全胜,没有丝毫损失,便赚了个盆满钵满,一切都在往他预期的方向发展。

本来到这个时候许泰该告退了,不过他却没有这个觉悟,恭敬请教:“张公公,陛下安排地方调查军情,这鞑靼人的兵马数量……该如何去查?”

张苑有些诧异,反问道:“这种事需要咱家提醒你吗?一定要让陛下觉得攻打宣府边塞的是鞑子主力,如此才会把九边各路人马聚集到宣府来应对,如此一来你岂不就有了立军功的机会?”

许泰颇为不解:“万一宣府这边不是鞑子主力,只是鞑靼人派来牵制的散兵游勇当如何?”

张苑冷笑不已:“刚才在陛下面前,咱家还觉得你有头脑会办事,怎么到头来却跟个猪脑子一样?”

许泰没想到张苑翻脸无情,马上就开骂,而且骂得那么难听,一时间心里非常不舒服。

张苑一甩袖,不耐烦地道:“即便宣府这边不是鞑子主力,也要造成其是主力的假象,只要陛下征调各路人马到宣府,鞑靼人只能被动应变……”

许泰见张苑态度不佳,只能装出一副受教的模样,恭敬行礼:“张公公提醒的是,卑职知道怎么做了。”

这会儿许泰已把自己当作是张苑下属,一切以对方马首是瞻。

张苑冷笑道:“现在陛下对你赏识,那是咱家在陛下跟前说了你的好话,如果你不识相,做出让咱家不满意之事,咱家对你就不客气了,只要咱家几句话,你以后一丝一毫晋升的机会都没有……你可要思量清楚。”

许泰感受到来自于张苑的压力,吸了口凉气,又赶紧行礼,而张苑根本就不等他主动告辞,便径直往内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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