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让张苑去通知朝臣他不会出席朝会,并说已经出宫去见沈溪,其实此时他还没动身。
等张苑回来通禀时,朱厚照正在喝茶吃点心。
张苑很惊讶,他本以为见不到朱厚照的面了,又见朱厚照这会儿精神不错,似乎有什么让人高兴的事情,不由问道:“陛下,老奴已把您交待的事情告知那些大臣……陛下可是有喜事?”
“关你屁事啊!”
朱厚照似笑非笑,“朕要做什么,不需要跟你这个奴才打招呼……把自己的事情管好再说吧。”
张苑被朱厚照如此斥责,心里虽然不爽却不敢表露出来,眼珠子转了转,试探地问道:“陛下,这几日老奴在外为您搜罗了一批美人儿,不知是否……”
“没兴趣。”
朱厚照的回答异常干脆,“什么美人儿,不过是普通市井民妇罢了,没事的话你可以退下了,朕马上就要出宫去……哦对了,你找来的那些民妇,不知道朕的身份吧?”
张苑一听以为有了溜须拍马的希望,赶紧陪笑:“陛下,她们哪能知道……”
朱厚照打断他的话:“那就好,找几个姿色出众的,用马车载着……朕有用处。”
张苑心里直打怵,他感觉朱厚照要这几名女子,不是为了临幸,倒像是去做什么买卖,暗忖:“陛下莫不是要以卖人取乐?就算手头再缺银子,你堂堂皇帝也不至于作出如此荒唐事来吧?况且也未听闻陛下最近缺银子啊……”
张苑没有真正领悟刘瑾那套献殷勤的方法,刘瑾是有事没事就给豹房送银子,而张苑这边则是朱厚照不伸手要,他一定不肯吐血。
问题在于张苑是小市民出身,对于银子的珍视程度,比刘瑾这样自幼入宫的人高多了,他生性吝啬,觉得能拿到贿赂凭的是自己的真本事,哪里舍得便宜他人?甚至于连皇帝都不例外。
张苑领命而去,朱厚照则换上一身便服,在小拧子陪同下往宫外走,路上他对自己的装束有些不太满意,一个劲儿地问:
“……你看朕穿这身如何?到时不要落了面子……”
小拧子苦着脸回答:“陛下的穿着打扮没有任何问题,不过……昨日沈大人提前离席,说明对您这么出宫游玩不支持,您今日还要去劳烦他,是否不太妥当?”
朱厚照没好气地道:“你当朕看不出沈先生不高兴吗?无妨,朕已认清楚苏公子府门,直接过去就好……此番朕带了美酒、美食还有美女,可不是过去白吃白喝,难道这样还不受欢迎?”
小拧子道:“可是苏公子和郑公子,要准备考会试,如此通宵达旦饮酒作乐,是否太过耽误他们时间?”
朱厚照怒道:“朕都说了会赐他们功名,难道会毁约不成?就算他们没考中进士,朕也能给他们高官厚禄,比考中进士更风光……有朕为他们撑腰,他们担心什么?”
“但是,陛下……”小拧子还想说什么,看到朱厚照因生气而涨红的小脸,便不敢继续往下说了。
朱厚照道:“你是想说,他们不知道朕的身份,是吧?朕当然不会让他们知道,不过朕会派人跟他们说,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差事,只等会试结束便可上任……只要让他们不以为是朕所为便可。”
小拧子非常苦恼,觉得朱厚照想出的主意太过扯淡……随便派个人告诉苏通和郑谦,说你们受到朝廷重用,安排在什么衙门,又是什么职位,还不说原因,苏通和郑谦能相信那就见鬼了。
不过朱厚照兴致好,小拧子不敢破坏,只能任由皇帝自以为是。
出宫后,朱厚照上了马车,张苑那边准备的女子也都装车,一行浩浩荡荡往苏府而去。
轻车熟路到了苏府门口,此时却府门紧闭,根本就没人出来相迎。
朱厚照从马车上下来,向小拧子一摆手:“还愣着做什么?去敲门……算了,本公子亲自去。”
朱厚照心中很迫切,上两次来,他都是吃白食,虽然回赠给苏通美女,但显不出真本事来,因为苏通也送了他丫鬟,这回他带上美女和好酒好菜来,就是为了显摆一下……看看,我这里什么好东西都有。
可等他上前去敲门,里面半天没人出来应答,小拧子耳朵贴到门上仔细倾听,什么动静都没有,当即回头:“陛下,苏公子是否不在家?”
朱厚照皱眉:“你也说了他要备考,怎么可能会出门?不行,朕敲门敲得手都酸了,你来。”
小拧子只能接过差事,继续敲门,终于在一炷香后,门“吱嘎”一声从里面打开,可是走出来的并非是苏通和郑谦,而是一名颤颤巍巍的白髯老仆。
朱厚照兴冲冲道:“我来找苏公子,快去知会一声。”
那白髯老仆道:“你找我家老爷?他一大早便出去访友了,不知何时才会回来。”
“什么?”
朱厚照怒从心头起,差点就要冲上去打人,但想到如此会得罪人,好歹忍住,气冲冲问道,“苏公子说要去访谁?可有留下地址?”
老仆见来者不善,赶紧把门关上,从门缝传出话来:“老爷没说,不过这位公子如果要找人的话,可以去问问郑公子,他平时跟我家老爷走得近,再就是来自福建的刘公子和胡公子跟我家老爷关系也很不错……”
朱厚照琢磨一下,发现一个问题,除了郑谦认识外,那刘公子和胡公子是谁,一概不知。
更加要命的是,他只知道这一处府宅,郑谦住在哪儿是个大大的问号。
“开门,本公子要进去,等你家主人回来。”
朱厚照使劲敲门,但这次没人搭理他,那老仆似乎已回后宅去了,根本就不打算招待他这个不速之客。
朱厚照吃了闭门羹,心中懊恼,满腔热情遭遇一盆冷水淋头,让这才意识到,如果不拿出皇帝的身份,自己难以在民间交到朋友。
“不行,朕不能就此善罢甘休。”朱厚照在苏府门前气呼呼地自言自语。
小拧子有些畏惧,问道:“陛下,苏公子府上下人都说他不在,您这又是何必呢?不如回豹房吧。”
朱厚照瞪着眼道:“很可能他在府上,故意让人出来这么回绝朕……走,跟朕去一趟沈府,朕要见沈尚书,让他带朕来这里一探究竟,若存心欺瞒,朕定他个欺君之罪……”
说完,朱厚照气呼呼往马车走去。
小拧子担惊受怕,心想:“苏公子真不在家还好,如果他有意避开,或者沈大人已把陛下的真实身份透露出来,那可要出大问题……看陛下这模样,脾气还不小呢。”
小拧子惴惴不安陪侍于马车上,一路往沈府而去,朱厚照坐着生闷气,因夜幕降临,小拧子看不清楚朱厚照脸上的表情,但能直观地感受到皇帝的怒火在腾腾燃烧,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到了沈府门前,朱厚照从马车上跳下,这次他还没上去砸门,便见有人主动打开,朱起已在门内等候。
“这位公子,您……”
朱起认识朱厚照,知道这少年来历不凡……其实就算沈溪没挑明这位是皇帝,但基本上也暗示过。
朱厚照恼火地问道:“本公子来见沈尚书,不会他也不在府上吧?”
朱起回道:“下午未时刚过老爷便回府来了,不过我家老爷似乎旧疾复发,怕是不能见客。”
“什么?沈尚书病了?那更要见了!”朱厚照觉得沈溪故意装病避他,心底的火气烧得越发旺,自然不肯罢手,就算朱起阻拦,也径直往里面闯。
朱起只是象征性挡一下便躲开,朱厚照顺利进入沈府,因他多次登门,直接往书房而去。
等他到了书房门口,只见沈溪站在门前直盯盯地看着他,原来沈府下人已提前一步告知有人擅闯府邸,沈溪猜到是朱厚照到来。
“沈尚书不是说自己生病了吗?为何看起来好端端的?”朱厚照上来便一副声讨的架势,冲着沈溪发脾气。
沈溪一摆手,朱起匆忙退下,小拧子也很识相往后退,把房门口的位置留给沈溪和朱厚照这对师徒。
沈溪没有回答,也未对朱厚照行礼,而是招呼先进书房,等进去把门关上后,沈溪才道:“陛下因何气冲冲而来?莫不是去了一趟苏府,吃了闭门羹?”
朱厚照一怔:“你……先生怎么什么都知道?先生不会是把朕的身份告知苏公子和郑公子了吧?”
沈溪摇头:“苏公子今日的确来过,他说陛下昨夜说了很多大不敬的话,你觉得以苏公子和郑公子这样有远大抱负的应试举子,敢跟口出狂言的人交往过密吗?”
“什么意思?”
朱厚照没想到沈溪会把话说得这么直白,脾气自然消了些,毕竟多个名师调教过的正德皇帝不是那种完全蛮不讲理之人,他想了想问道,“朕说什么了?怎么就大不敬?还有……沈先生对他说过什么?”
沈溪把苏通到来说的话,大致跟朱厚照复述一遍,朱厚照面带羞惭之色,但嘴上却不服输:“这有何不可,朕的确可以赐他们进士出身,还有官位和名望。”
沈溪道:“朝廷自有规矩……陛下坐拥天下便是这世间最大的规矩!如果谁都不把规矩当回事,那百姓也就不会把陛下当回事,到时候岂非天下大乱?另外,如果陛下可以随随便便指定谁中进士,那朝廷要科举何用?读书人没了晋身之途,大明江山如何稳固?”
朱厚照不耐烦地道:“朕不想听先生唠叨,就算不能赐他二人进士出身,无法进翰林院,也可以赐他们武职,这样总该没问题了吧?”
沈溪摇头苦笑:“这个微臣可管不着,不过想他二人乃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如何当得起武将之责?且他们现在都怕陛下说的那些目无君父的话,担心会对他们的前程造成影响,所以暂时避开情有可原。设身处地去想,如果陛下是一个赴考举子,遇到这样的事情,怕是也会避开吧?”
朱厚照最愁的就是沈溪把道理说得太过清楚明了,让他想发火都难。
人家就是觉得他口气大到可以做朝廷的主,怕招惹麻烦,才不跟他交往,如果他想用自己的权威交友的话,苏通和郑谦就算招待他,也不会尽心尽意,如此就违背他出宫游玩交友的初衷。
朱厚照苦着脸道:“那该怎办?朕说出去的话,已收不回来,要不沈大人去说说……其实朕没有吹牛,只是把沈大人准备对他们的安排,提前传达给他们了?”
沈溪打量朱厚照,心想:“你小子还真会找人背黑锅。”
沈溪道:“微臣可没有权力赐他们进士功名,更没办法满足他们当官的愿望,这话如果微臣去说,他们必定不会接受,反而会更发怀疑。”
朱厚照彻底没辙了,站起身,来回踱步,半晌后用求助的目光望着沈溪,“沈先生,这两个朋友可是您介绍给朕认识的,现在出了偏差,您总得想个办法,怎么挽回来啊!”
“朕很珍惜这两个朋友,只要你不把朕的真实身份告知他们,并把今日的事情解决了,朕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在他二人面前胡乱说话。”
沈溪轻叹道:“就算陛下保证不再胡言,他二人不是还得备考么?难道他们会跟陛下饰演的迟公子一样,身为举子,只有半个月不到便要参加三年一次的会试,却还这么轻松出来游玩?”
朱厚照这下彻底没辙了,坐下来,整个人显得很颓丧,最后用憋屈的目光望着沈溪,问道:“那沈先生说该怎么办吧?”
沈溪有些无奈:“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微臣做东,在城中找个地方,邀请他们出来,再行饮宴,到时候便以陛下为东道,这样陛下以为如何?”
“好,好,这个主意好,去人家府上打扰确实不那么合适,那就在咱的地盘宴客……这主意太好了。”
朱厚照根本没多想,略一琢磨,想到把人请来喝一台,便感觉莫名开心。
沈溪道:“不过如此也会打扰到他二人备考,总归要有个名义才行。”
朱厚照皱眉:“能以何名义?”突然他想到什么,眼前一亮,“要不这样,朕去梁先生那边,把会试考题讨要过来,就说朕要好好审核一下,看看考题有没有什么僭越违制的地方,再以参阅考题为名,把他二人邀约来如何?”
沈溪看着朱厚照那闪着精光的小眼睛,突然意识到,这熊孩子根本没有什么遵守规矩法度的概念。
“这小子是否认为,只要对他有利的事情,做什么都行,甚至不惜把大明法度当儿戏?这样的皇帝不是要让子民跟他一起胡闹?”
沈溪厉声道:“陛下这是要帮士子鬻题吗?陛下可知如此做,会带来多大危机,难道陛下不怕朝廷选拔的士子,都是一群没有真才实学,只懂得营私舞弊的酒囊饭袋?”
朱厚照皱眉:“沈先生何必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朕不过是想找个由头罢了,如果沈先生觉得不妥,大可提出新的解决方案,朕照做便是。”
或许朱厚照意识到当着沈溪的面这么说,是在挑战沈溪的道德底限,他也知道现在要求着沈溪,不想得罪过甚,说话态度转变许多,好似在哀求一般。
沈溪长长地叹了口气:“陛下要见他二人,这件事微臣会帮忙,不过今日不可能了,要见也要等明日,因为找人还需要时间,同时务必让他们感受到陛下的诚意才可。”
朱厚照很失望:“今日见不到他二人,朕跟谁喝酒?要不……先生再介绍几个朋友给朕认识?先生不是说唐伯虎也在京城,还来拜访过先生吗?不如把他介绍给朕认识?”
沈溪发现,朱厚照除了吃喝玩乐其他什么都不顾了。
而且认准一样东西就死缠烂打,怎么都不肯松手。
沈溪道:“陛下还是要耐住性子为妥……陛下连日到市井游玩,必会被有心人瞩目,若趁机不轨,陛下何以保证自身安全?”
朱厚照“哦”了一声,像是接受沈溪的说法,但从他神思不属看,应该还在琢磨要去哪里玩。
沈溪再道:“臣跟陛下约定,今日要举行朝议,为何陛下最后却半途而废?”
朱厚照眨眨眼:“朕没有半途而废啊!朝会压根儿就没开始,自然不算半途……先生也知道,朕昨夜喝了一宿,白天在乾清宫补觉,哪里有什么精神参加朝会?以后有的是机会,嘿嘿……”
说到这里,朱厚照又开始撒泼耍赖。
沈溪倍感无奈,道:“今日微臣跟谢阁老闹了些不愉快,可能未来一段时间,微臣无法上朝,避免谢阁老就出兵问题逼微臣表态,请陛下谅解。”
朱厚照点头,很快会意过来,问道:“先生这是要称病不出吗?那兵部的事情怎么办?”
沈溪没想到连假称病的事情都可以拿来跟皇帝商量,而且朱厚照好像还一副理解的模样。
沈溪道:“就算微臣人在府宅内,兵部事务也不会耽误,这点请陛下放宽心。”
“妥!”
朱厚照想都没想便答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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