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致确定京畿戒严的事情后,剩下的西北战事就没太多可讨论的了。
基本的共识,西北这一战不宜扩大,适可而止,至于沈溪的死活没人关心。
京城自皇帝往下,包括谢迁在内,都觉得沈溪在宣府畏战不前,殊不知沈溪如今所面对的,是鞑靼的绝对优势兵马,应对不当的话甚至可以令大明江山崩塌。
李东阳提前撰写一份《关于西北用兵的几点建议》,当众为朱祐樘讲述,综合起来有以下几条。
第一条是西北各路兵马,配合刘大夏进兵宁夏镇,令大同镇、宣府镇、太原镇等地人马协同作战,为收复榆林卫城以及延绥镇周边城塞、堡垒做好准备。
第二条是缩减西北军饷用度,在九边地区展开一系列休养生息的安民措施,同时规定商贾运送物资平抑物价,不得从中渔利。
第三条是为西北用兵有功人等请赏,对丢失国土的文臣和武将进行治罪,对不作为和出工不出力的将领、官员按延误军机论处,从流放、革职到降职、警告等等,形成完备的奖惩体系,不得有一人一处功劳不得奖赏,也不得有一人一处过错而未得追究。
……
李东阳深谋远虑,他在制定章程上滴水不露,这样一份西北用兵策略,他在家中反复斟酌后才拿出来,旁人很难挑出毛病。
如果站在战事真正结束的角度,李东阳这样的策略没错,无非是求稳,让朝廷可以在战争收尾后实现平稳过渡,尽快安置西北难民,恢复九边地区的民生。
可惜李东阳在未得到更多战报的情况下,仅仅依靠片面消息便做出规划和建议,忽略了关键的一条,那就是西北战事到如今根本就没有结束,反倒是已经进入关键节点,而关键就在于宣府镇的存亡。
甚至当前鞑靼人已经占据绝对优势,一旦宣府镇所辖外长城以及本身几大卫城沦陷,那大明京畿就会受到致命威胁,偏偏因为鞑靼人对情报封锁严密,朝廷上下竟不知宣府镇面临生死危机。
李东阳这样一份上疏,陈列条目很多,谢迁听了心中极为不快。
因为这其中有涉及沈溪的部分,他认为李东阳提出的惩罚条款有针对沈溪的意思……沈溪领兵出战后有怯战的行为,李东阳认为西北战局恶化,跟沈溪援救不力有关。
李东阳的上疏读完,朱祐樘陷入沉默,看起来皇帝似乎是在思考,但其实此时朱祐樘整个人已经非常疲倦,不想就这上疏发表任何观点。
侍立一旁的萧敬是在场人等中唯一可以面对皇帝的,他掀开帘帐凑上前,问道:“陛下,李大学士条陈已说明,陛下准还是不准?”
朱祐樘勉强睁开眼来,稍微摆手,未置可否,但萧敬看出皇帝此时很累,累到没力气说话,当下识相地点了点头,走出帘帐,恭敬地说:
“陛下准了李大学士的奏请,几位,先行回去歇着,陛下躬体欠安,诸位不必行礼告退,让陛下多休息!”
李东阳本来还想说什么,但观朱祐樘的身体状况,识相地行了一礼,跟随谢迁等人离开乾清宫寝殿。
出了宫门,马文升叹了口气:“陛下如今沉疴不起,却还在为国事操劳,我等应该更加勤勉克己才是!”
一听就是场面话,张懋笑着应“是”,张鹤龄不想在马文升面前惺惺作态,至于李东阳则完全没有搭茬的意思。
这会儿该出宫的出宫,要回衙所的回衙所,谢迁几步追上李东阳,质问:“李大学士,你这是诚心要让沈溪小儿不得归朝,是吧?”
之前李东阳进言,别人没听懂,但谢迁看得明白,因为谢迁觉得李东阳之前条陈的建议有针对沈溪的意思。
李东阳侧目看了谢迁一眼,问道:“于乔说这话,是否僭越?为人臣子,进言之事岂能轻易与外人谈及?”
李东阳跟谢迁同为阁臣,关系最是要好,出了乾清宫吵架这种事很难看到,刘健不在,别人上前劝说份量都稍显不足。马文升和张懋都是明哲保身之人,至于张鹤龄,乐得看笑话,更不会主动掺和进这事儿。
“沈溪出兵后确实进兵缓慢,但之前他曾上疏,说宣府镇防备乃是九边防守重中之重,他会协同驻守宣府,如此岂是如你所言的不作为?”谢迁怒道。
谢迁一气之下将沈溪给他写的私信内容说出来,直接点出宣府镇防备之事。
在谢迁提出来前,朝中上下都未正视过此事,只有沈溪写回奏本,言及要请调京畿周边大军往援宣府。
若沈溪是在三边建功立业,统调各处兵马杀得风生水起,让朝廷大涨颜面,他要请调援军,朝廷不假思索便会准请,可朝廷上下都觉得沈溪是因怯战而不敢西行,至于请调援兵,在很多人看来只是沈溪为自己的怯懦和无能找借口。
沈溪的奏本,在通政使司就被压了一天,因为皇帝病重无心批阅奏本,是以沈溪的奏报没能在当天夜里按照加急文书规格面呈天子。
到了第二天,由内阁首辅刘健亲拟票拟,送到司礼监,萧敬也未重视此事,以至于奏本就此留中不发。
谢迁多般努力终于知道此事,而且想尽办法终于看过沈溪的奏本,明白前后缘由,但为了朝中平稳,一直未将此事说出来。
“于乔,你说的……宣府镇防备之事,是怎么回事?”李东阳未置可否,倒是马文升问了一句。
谢迁这才警觉自己失言,他之前也觉得沈溪是在为自己找借口,所以看到沈溪的奏本以及私信后,认为应该采纳刘健的观点,就是不把事情声张,免得沈溪被人耻笑,他这个内阁大学士的面子也过不去。
但现在李东阳要追究沈溪“不作为”的大罪,谢迁情急之下将此事提出,主要是想证明沈溪出塞后分明是“有作为”。
虽然在谢迁自己看来,这辩解显得牵强无力。
谢迁道:“沈溪小儿之前曾上奏朝廷,言及鞑靼人可能会侵犯宣府,威胁京畿安稳。即便他预料不准确,但恰恰说明边关战祸未平,如今便计较沈溪小儿的罪名,是否太早了些?”
李东阳仍旧不言不语,但看他的态度似是不会善罢甘休。
马文升谨慎地说道:“说起来,似乎宣府镇已有多日未曾有消息传回,莫不是真有紧急变故?”
张懋笑呵呵地说道:“马尚书过虑了,宣府周边数百里城垣,若有战火燃起,岂能没有战报抵往京城?没消息,恰恰是好消息,边关经此折腾,早些平复好,莫要再惦记出兵草原,不然受苦的还是百姓!”
李东阳显得极不耐烦,反倒是张鹤龄无意中说了一句:“若宣府有危难,京畿周边恐怕非戒严不可!”
张懋原本在笑,听到这话瞬间脸色僵直,张懋在一众大臣中算是脾气好的,他身为世袭公侯,执掌军权多年,一向秉承几边各不得罪的原则,但他对张氏兄弟很看不惯,统调京营人马,居然利用驻守城门的机会擅自放行货物进城,囤积居奇的同时,还令城中增加不稳定因素。
谢迁道:“京畿戒严,苦的是百姓,边关兵锋一日不休,百姓就要多受一日之苦。沈溪小儿年轻气盛,颇为自负,若他真以为宣府有难,或许会屯兵驻守,宣府与京畿安危休戚相关,驻兵宣府并非恶事。李大学士以为呢?”
李东阳撇撇嘴:“若于乔所言属实,倒能理解沈溪为保京畿安全的一片苦心。但若宣府未有北寇入侵,那当如何?”
谢迁驳道:“宣府多日未有消息,不恰恰证明北寇兵马有所动作?”
二人隐隐又有争吵的架势,马文升劝解:“如今谈论为时尚早,不妨静待几日,或者发函问询沈溪军中动向,再作定论!”
几人说话间,到了文渊阁大门前,原本马文升等人不该进去,但预计到边关可能有战报传来,要先进去查验后再走。
尚未进内,有通政使司官员将十几份奏本送来,李东阳特地当着马文升等人的面,将奏本仔细挑选过,从中找出居庸关、紫荆关、太原镇、大同镇等军镇发来的战报。
李东阳将战报呈递到谢迁面前,意思很明显,这是关于宣府的战报,你自己拿去看吧。
谢迁接过战报,只是扫了一眼,发现这是宣府周边送来的关防奏报,虽然没有宣府镇自身的,但周边都没有战事,难道说唯独宣府有难?这意味着沈溪奏报之事并不属实!
“宣府应无鞑靼入侵!”
马文升看完后说了一句,等于是作出判决。
谢迁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本来宣府平稳,对朝廷来说是好事,但没有战报,意味着沈溪难以开脱罪名。
现在谢迁反倒巴不得宣府周边有大批鞑靼骑兵入侵,如此沈溪的判断准确,沈溪不但无过,反倒有功。
“功勋奖惩申报之事,我不再理会了!”
谢迁说到做到,既然沈溪说的不属实,他便不再去干涉李东阳追究之事。
但追究是追究,谢迁最多容许沈溪被降职或者革职,想让沈溪被定罪发配流放,他绝对不允许。(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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