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西厄斯留给她的阴影太深了。
哪怕做好了能做的一切准备,哪怕此刻众人身处太空,哪怕“枭西厄斯”此时只是一个名字,一个遥远的概念,一个很大几率不会发生的可能性,就已经让林三酒紧张得连心脏都缩在了一起。
老太婆现于人世的时间越长,被枭西厄斯发现的几率就越大,所以她没有慢慢挑选概念的时间,一定要迅速将它重新塞回去——这个念头,成了她脑海中唯一一根强烈跳动的神经。
当林三酒抓着老太婆,将后者拉出了一个头的时候,她连视野周围都有点模湖了,甚至能从耳朵里感觉到心跳;紧张过了头,就变成了一团茫茫然,放缓了时间。
【概念碰撞】在眼前半空中浮起了一片银亮文字,那一瞬间,正好微微映亮了人偶师刚刚抬头望去时的半边侧脸;在空中文字的照映下,从他垂散下来的乌发之间,眼角处细钻般透明闪烁的碎光一闪而没。
正是在那一个转瞬即逝的刹那里,林三酒选中了她看见的第一个、似乎无害的概念——说是“似乎”,是因为她没有时间细看,只能囫囵吞枣地选一行长相好像没有威胁的文字——至于后果,只好以后再说。
因此,在【概念碰撞】浮现之后不过一两秒钟,一个新的概念就已经取代了旧有的,在大巫女身上生效了。
事后回想起来,林三酒都有点记不清当时发生的一幕幕了,因为在同一时间里,发生的事太多了:她立刻重新将老太婆塞回“种子”能力中,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会听见沙来斯示警了;人偶师低低闷哼了一声,彷佛被人狠狠推了一把似的,竟然稳不住身子,往后踉跄着跌了一两步——也正是在那一个片刻里,有人轻轻地抽了一口气。
在林三酒与人偶师同时转过头,同时朝地面上投去目光的时候,大巫女的睫毛颤抖似的闪了几下,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一点点从地面上抬起身子,站了起来。
时隔多年之后,大巫女的眼睛中终于又一次出现了世界的倒影。
林三酒,人偶师,飞船,和身后前景屏幕上无边无垠的黑暗宇宙,一起跌进了大巫女的眼睛里;在那一刻,不像是大巫女重新回到了这一个世界,反而像是世界再一次有幸来到了大巫女身边。
“你醒了,”人偶师低哑的嗓音,近乎喃喃似的说。
大巫女朝他露出了一个笑。
“是啊,我们终于面对面了一次。”
她的嗓音里好像含着烟雾与柔纱;在一个笑容之间,她的颜色也重新鲜活了起来,红唇浓烈得彷佛徐徐漫开的葡萄酒,夏夜湖雾一样迷蒙的光,再次透进了她的双眼里。
“大巫女,”林三酒只能愣愣地说,“你……我……”
大巫女朝她微微一歪头,松散金发蜷曲着滑下了肩膀。
“对不起。”林三酒低下头,小声说。
大巫女的赤足踩在地面上,走近了;一双冰凉的、细长的手,搭在了林三酒的脸颊上。
林三酒随着她的双手低下头,感觉到她凉凉软软的双唇,在自己额头上轻轻吻了一吻。
她稍稍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大巫女冲她展开了一个笑,一时间不知道有多少话,都化作了一片空白。
“当年是我……”
她的话才开了个头,大巫女一巴掌就不轻不重地拍在了她的脸上——“行动时还像个人似的,”大巫女面无表情地点评道,“一张嘴就不行了。”
张嘴就不行的林三酒张着嘴,呆呆看了她一眼,又呆呆看了人偶师一眼——人偶师此时忽然扭过了头,黑发遮住了他的侧脸;过了两秒,他才像忍着什么似的说:“……对,你帮我挡着点她嘴里的风。”
……总觉得大巫女醒来后的情况,和自己设想中的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但是林三酒却找不出成形的词句来。她甚至描述不出自己的感受;她一时间又想将头埋在大巫女肩膀里哭,一时又想要仰头放声大笑,一时怀疑如此顺利就清醒过来的大巫女肯定是一场骗局,一个陷阱,一时还想拼命跑出门去,沿着走廊一边跑一边喊“她醒了”,让飞船另一头的人也都能听见。
“我、我得通知他们一声,让他们赶紧过来……”林三酒心神这才好不容易稳下来一点,结结巴巴地说着,走到了荧幕前。她犹自不大放心,才放大了监控画面,就赶紧再次回头看看大巫女;没错,她确实站在那,确实是清醒鲜活的,这不是一场梦。
叫她松了一口气的是,屏幕上大家果然都还好好的,没有人出现被枭西厄斯“降神”的痕迹——谁有枭西厄斯那种级别的威力,大概也是不屑于假装成身体管家本人的;有假装的工夫,早就已经能让他们来回死十遍了。
“你们回来吧,”林三酒对着通讯器说话时,声音都在微微颤抖:“大巫女醒了!我们成功了!”
“太好了,”在短暂的停顿之后,余渊的声音响了起来。“没有枭西厄斯的痕迹?”
“没有,”林三酒匆匆说,又忽然想起什么,赶紧走到那一个与驾驶系统连接着的人形许可前,仔细看了看,才说:“我本来还有点担心这个许可……现在看着也没问题。”
“那枭西厄斯就没有机会了,”余渊松了口气。
“……我马上就到,”都过去了一会儿,清久留竟然也只能答出这几个字。
“我也是,”皮娜急急地说,“那个,她可能对我不太熟悉,容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皮娜——”
“她知道,”林三酒刚刚哭笑不得地回应了一句,就被元向西打断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张嘴说话的:“我可以回飞船上啦?”
林三酒想回答一句“可以了”,一时却不知怎么,嗓子里梗得说不出话来。
她站在操作台前,下意识地用一只手捂住了脸——在闭上眼睛后展开的黑暗宇宙里,她彷佛变成了自己曾经在波西米亚那儿见过的一条鱼,在漆黑水波里游走寻找,今日终于在深处里抓住了一片衣角。
……她的游走还没有结束。
等大家重聚在驾驶舱里的时候,就能看出来了,被枭西厄斯留下了浓重阴影的可不止林三酒一个人——余渊恨不得拿出个放大镜,把每个人都里里外外仔细看一遍才好;就连元向西也心有余季,一连打开了好几个柜子门,好像枭西厄斯是个老鼠,会藏在柜子角落里似的。
别看清久留把大巫女的特殊物品变卖得差不多了,大巫女的衣装鞋帽装饰物,可都一碰也没碰——据他趁大巫女去换衣服时的悄声说法,是“都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我倒是想卖,没人要啊”。
“她真好看,”
在大巫女换完衣服以后,皮娜足足看了好几分钟,才终于轻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她满足地叹了口气,脸颊上依然鼓着个包,小声说:“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美。”
大巫女肯定听见了,林三酒心想。
“诶,不对啊,”她忽然反应过来,“你说话怎么清楚了这么多?”
“嗯?”皮娜也是一怔,好像伸舌头舔了舔嘴里的南瓜。“是喔,我说话是清楚了……唔,我怎么感觉南瓜变小了?”
这话一说,驾驶舱里所有能转过头的人,都在同一时间朝她转过了头——之前皮娜嘴里含着个小南瓜的前因后果,早就被清久留广播过一遍了,还换来过人偶师的一声冷笑。
“不会吧?”余渊操着一支扳手,从人性许可面前转过身,问道:“你不会是想说,你把特殊物品给……含化了?”
皮娜愣愣地眨了眨眼睛,伸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鼓包。
“好、好像是这样的……”她小声说道,“感觉南瓜真的变小了,我舌头转得动了……除了这个解释,还有别的吗?”
她是在真心发问,可惜谁也没有第二个答桉。
“要么你吐出来看看,”林三酒建议道。
“那怎么行,”皮娜飞快地瞥了一眼大巫女的身影,不好意思地说:“吐出来都是口水……多不好看。”
林三酒揉了揉太阳穴。“你神智中的那个空缺呢?还在吗?”
皮娜歪过头,感觉了一下,才说:“还在……就是,我也说不好是怎么回事,感觉空缺好像小了一点……被染成南瓜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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